三十、绿卡 结婚那天是星期五。 我已经是迫不及待地等待星期一了。星期一我们就可以给移民局打电话询问绿 卡的事情。 为了做好充分的准备,我们先打电话给艾伦的一个朋友,他也是学中文的,也 跟一个中国人结了婚,而且他的中国妻子已经拿到了德国绿卡。 还在我来德国结婚以前,艾伦就已经请教过那个同学。同学的忠告是千万不要 申请结婚签证,从中国的德国大使馆申请到德国结婚的签证,简直比“蜀道”还难。 那个同学中文学得肯定不错,而且可能中国古典诗词的功底也比较深厚,居然知道 李白“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名句。如果你是一个中国人,想嫁给一个德国人, 谁知道你何居用心?巴黎和莫斯科不相信眼泪,欧美国家以及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等 的大使馆却不相信爱情。其实,我们也不能怪他们完全没有道理,比方说我自己, 我就不是完全百分之百地冲着爱情来的。我也不能排除甚至完全可以想像绝大多数 跟我一样想嫁给外国人的中国女孩儿跟我有着类似的目的。我还在Uni.的时候,外 教就给我们讲过这样一个故事:一天,他在校园里散步,突然有一个中国男人从后 面追上他,问他想不想跟一个中国女孩结婚,女孩年轻、漂亮,而且家境很好,就 是想出国,所以想找个老外,对对方没有任何要求,年龄不限,只要是个男的就行。 外教觉得实在是不可思议。他的结论是他可以改行做这样的生意,每年来中国一次, 跟一个中国女孩结婚,收取10000 美元手续费,然后带回加拿大去离婚,如此周而 复始,肯定可以轻轻松松发财。外教还说,他一个朋友爱上了一个中国女孩,跟她 结婚后带女孩回国,女孩一到了国外就跟他的朋友离了婚。朋友痛不欲生,因为他 对女孩的爱是发自内心的。比起这些女孩,我当然不算是最卑鄙、最恶劣的。 书归正传,同学的中国女友先是申请结婚签证遭到拒绝,然后又申请旅游签证。 签证终于拿到了,德国与中国之间跨国婚姻的结婚手续还包括开具对方——外国人, 这里是指我们的未婚证明和出生证明,要翻译成德语,经过地方公证处公证,然后 再交中国外交部认证,最后经由德国大使馆二度认证后方能生效。同学的中国女友 拿到旅游签证后,再拿那些公证材料到大使馆,使馆理所当然地拒绝给她做领事认 证,理由也很充足,你申请的明明是旅游签证,持旅游签证不能在德国结婚,结婚 要有结婚签证。在中国申请就是这样,虽然到了德国后“村政府的民政科长”根本 不关心你持的是哪种签证,所以还是有机可乘——也可能村子里结婚的人本来不多, 跟外国人结婚的就更少,所以“科长们”还没有足够的经验。只是不清楚德国的地 方移民局为什么不把这些“民政科长”们集中培训一下,这样一来可以杜绝好多德 国人跟中国人的婚姻。 但是那位中国女友不屈不挠地将革命进行到底。她带着没有公证的材料到了德 国,在德国做了认证,只要你人一到了德国,就比在中国做顺利得多。 无论如何她还算幸运,能把这些材料偷渡出来。据说有的中国女孩带了这种材 料来德国,在机场海关被搜索出来,禁止人境,接着被遣送回国。 跟她们相比,我就狡猾得多,或者也是幸运得多。我是假公济私。我申请的是 因公签证,签证到手后又做认证,虽经周折,也终于到手。 我们的战略是拿到绿卡,战术则是步步为营,而且谨小慎微,尽量做到滴水不 漏。为安全起见,我们咨询那位已是过来人的同学,问德国的移民局需要什么资料 或手续。答案是:第一,结婚证明。 这没问题,我们前天已经结婚,证明绝对不是假冒伪劣。 第二,护照签证。 这也没问题,也是真的。 不,有问题,我护照上的签证不是结婚签证,而是因公商务考察。他们会不会 因此而将我“拿下”?不是没有可能,而是可能性很大。我心里惴惴不安。 第三,住房证明。 问题又出来了:问:必须是自己有房子还是租的房子也可以? 答:租的房子也可以,但必须是30平米以上。按德国官方要求,两个人结婚必 须保证每人有15平米的居住面积。 “你的房子够30吗?”我紧张地问艾伦。 “不够。”艾伦失望地摇摇头。 “差多少?” “我的是28平方米。” “差一点能不能通融?就差那么一点。”我的语气近于哀求,似乎跟我一样无 奈的艾伦是移民局的长官。 “不知道。对于这种情况,他们移民局可能有一个灵活浮动的标准,当然与既 定标准不会有太大出人。也可能会是两可。但如果他们要仔细追究,就没有办法。 ‘” “他们怎么知道你的房子多大?” “那我必须出具租房合同。” “合同上写着房子面积?” “对。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两个人都垂头丧气。 “对,有了!”我兴奋地说。艾伦不解地抬眼看着我。“再加上你的地窖,地 答也有两个平方。这不就是30了吗?” “不行,地答不是住人的地方,不能算数。” “那我们可以跟他们说,你以前读书,所以一个人住在这里,我们刚刚结婚, 你也马上毕业,毕业后就工作,所以我们很快就找更大的房子。这样行吗?” “可以这样跟他们说,但不知道他们信不信。” “那怎么办?” “还有一个办法……‘艾伦说着又停下来。 “什么办法?你快说。”我着急地催他。 “那个同学告诉我,他当时用的是他父母的房产证明,他们当时也没有房子, 男的还在读书,住集体宿舍,所以他们跟移民局说女的跟他父母住在一起。” “那我们也可以用你妈妈的房产证明。不是吗?” “我现在也这么想。” “那我们赶快给她打电话,让她把房产证寄过来。” “我考虑一下。”艾伦做事,典型的三思而后行。而我觉得有些事情就是秃子 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不需要“思”,这种情况下,“思”就是浪费时间。浪费 时间进一步讲,就是贻误战机。 “还想什么?赶快打电话告诉她呀。我的签证只有一个月,马上就到期了,如 果不接着办,肯定晚了。那我再来德国,还要去办理签证。如果因私探亲,你还要 给我交纳各种保险。这不是劳民伤财嘛。”我急赖赖地埋怨他。 “我们到移民局看一下再说。实在不行,也可以让她给移民局发传真过来。” 倒也是。看来“三思”还是有些道理。我就是太急,干什么都急,遇到这种头 等大事就更急。性急是我一大毛病,用我妈妈的话说,就叫“急火打不出好烧饼”, 还说我什么“鸡叫等不到天亮”,让我觉得自己有一点点像周扒皮。我和艾伦在一 起对比就更明显,一个太慢、一个太急。我嫌他太慢,他嫌我太急。而且谁也改不 了谁。所以我们最好扯平,谁也别嫌谁。道理是这么讲,可到头来却总是互相埋怨。 我们认为问清楚了一切(事实证明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环节——我觉得这是 我的错),艾伦就给移民局打电话。 移民局的人听起来似乎还热情,建议我们带上我的护照、照片、结婚证、艾伦 的身份证赶快过去办理,这样我以后来德国就不需要再申请签证,方便得多。听这 话,似乎办绿卡实在是极其简单的事情,而且似乎一个星期之内就能办好,那我就 可以带着绿卡回中国了,太好了! 我和艾伦十分钟之内就赶到了“爱情村”所属的“杨树县”移民局。 我们将那些材料放在移民局的柜台上。德国的移民局办公室跟中国普通办公室 不同。他们人在里面办公,靠门口的地方是一排柜台,跟我们改革开放前北方的老 式商店一样,前来办事的人都被隔在柜台外面。 移民局的一个小伙子先复印了我们的结婚证,把原件还给我们,又转身去复印 我的护照和签证。我全身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我在心里祈祷平安无事,祈祷他复 印完把护照交还给我。其实,我这个人经常是疑虑太重。比如说,假如他复印了我 的护照、签证,并将复印件留下准备受理,我肯定不会主动问他因公签证与结婚签 证的事,否则就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就是自己伸着脖子往别人的铡刀上送。我 还没有这么傻。但是,我回去后,肯定还是忐忑不安,肯定还会担心万一他当时没 留神,后来发现了怎么办?我肯定会寝食不安,直到等到有了消息为止——不管是 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我正想着,眼睛却一刻也不让小伙子溜出我的视线。我注意他在看我的签证。 不好,他果真转身走回来。我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我的祈祷没有丝 毫效果。 “你是准备回中国?”他问我,但没提我的因公签证一事。 “对。”我说。艾伦在电话里已经告诉过他我要回中国,所以他才建议我办理 绿卡,是他自己说我下次来就不用签证。 “你准备在中国呆多久?” 我拿眼睛求助般看着艾伦,艾伦也同时在看我。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我该 如何回答?我和艾伦商量的是大约八九月份,也就是半年以后,等他毕业以后我再 回来。我想的是,既然有了绿卡,来去自由,我就不用着急回来,一切随意,我要 的就是这种结果。我要如实告诉他吗? “大概两三个月。”我犹豫了一下后抢着说。我之所以犹豫,是心里吃不准到 底该怎么说,这个问题让我措手不及。我们忘记问那个同学他们会问什么问题。这 不怪艾伦不周到,因为德国人不可能往这方面想。这百分之八十怪我自己,我本来 应该做好充分的准备,我知道中国人申请欧美签证的时候,都会事先准备好一些必 要的问题。比方说,如果签证官问你以后会不会留在美国,你就要说“不会。因为 我的家人都在中国,我当然要回来”。你所准备的答案一定要让签证官觉得你没有 任何移民倾向。虽然你说的并不一定是真的,虽然他们并不一定相信你的话,但你 如果说错了,就一定泡汤。这种类似场合,都应该准备几个可能的问题,我却忘记 了,真是该死。在中国的时候,因为出国的人多,大家互相传授签证的经验,所以 往往有所准备,到了国外拿绿卡,像我又是刚来,认识的几个人全是老外,可以交 流的人少,所以经验不足。我之所以抢着说,是怕艾伦首先说了实话——告诉人家 是半年。我似乎隐约觉得说半年太长,于是就往少里说。 艾伦惊诧地看着我。 我在说谎。 我说完紧张地看着柜台里的小伙子,等待宣判一般。 “那你最好回中国以后再到德国领事馆申请家庭团聚签证,受理时间一般是两 到三个月。回来后再来我们这里办理绿卡。” 我的天哪! 一路上,我们两个都在自责。艾伦怪自己没问清楚,后来又觉得移民局可能每 次问的问题也不一样,同样的问题不一定问那个同学。 我怪自己还是太诚实。 我们都怪自己太好,太不狡猾,太不善于撒谎。假如我说我两三个星期就从中 国回来,那就根本没有时间申请“家庭团聚签证”,说不定他就会给了我绿卡。 诚实的人走遍世界都吃亏。 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申请那倒霉的。家庭团聚签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