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巾的见证 作者:赵畅 父母先前都是教师,家中充满温馨。“文革”中,被错划右派的父亲遭隔离审 查、揪斗游街,母亲则在要求“划清界限”的高压政策下,被迫带着孩子与父亲分 居。就这样,不到五百米的两所学校驻地,父母从此不再见面,咫尺天涯,杳无音 信,其境其状可谓惨绝。 无奈,两个姐姐分别被送往祖母和外祖母家寄养,唯我与妹妹留在了母亲的身 边。其时,还是上幼儿园年龄的我,没少尝生离死别的滋味……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傍晚,周围出奇地静寂,整个世界似乎就要从此消匿、隐 遁。我正茫然之时,突然母亲把我叫到了她身旁:“好儿子,现在你到你父亲那里 去一趟,把这张条子交给他。”母亲紧绷着脸,一边这样念叨,一边利索地把条子 塞进围巾,并严严实实地围在了我的脖子上。打开屋门,我正要跨出门去,母亲又 叮嘱我:“外面下着雪,你要当心,走路时尽量低着头,不要让人认出来。”“嗯!” 我回头答道,只见母亲正深情地注视着我,明眸里似乎寄托着一种期盼、一份挂念。 我两步一回头,渐渐地,在刹那的定格中,我发现母亲的眼圈红红的、湿湿的。 怀着一份忐忑不安的心情,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我便找到了父亲的住房。见旁 边无人,我敲开了父亲的房门。父亲见是我,一关上门,就紧紧地抱住我痛哭起来, 而我亦是抽泣不已,无语哽咽。父子情深呵,何况是在那样的历史背景下、那种特 殊环境中! 从一阵悲恸中惊醒过来的父亲,似乎想到了什么,抽出手来,赶忙替我掸去挂 在发梢上的已经变成水珠的雪片,我则赶紧解下围巾,把塞在里面的条子交给了父 亲。见是条子,父亲急不可耐地打开就看。看着,看着,不经意间我突然发现父亲 脸上掠过一丝宽慰。我虽不知条子里是什么内容,但从父亲的神态变化中,我已略 知一二。用火烧掉条子以后,父亲拿出一只烧饼让我慢慢吃,自己则坐到了书桌前。 我探头一看,父亲正在一张小纸上写东西,几分钟以后,只见他将密密匝匝写满字 的纸头折成条子,也塞进了我的围巾,并帮我围上。“这里面的条子,你一定要交 到你母亲手里。”父亲叮咛道,语气里,则分明充满着一种自信。离开父亲房间时, 我再也感觉不到初来乍到时的那种窒息、那份压抑,升腾而起的则是一种从未有过 的轻松、宁帖。 …… 在“分居”的父母间传递条子,充任“地下交通员”的角色,似乎不下十次。 尽管每次送往的时间、地点、任务几乎一成不变,但从父母的心绪看,都是每次有 变。尤其是父亲,再也不像第一次那样抱着我痛哭。有时还问长问短,并给我讲故 事。记得最后一次,他还笑吟吟地告诉我:“我们马上就能团聚了!” 过不了多久,全家果真又聚在了一起。那条围巾因为太破旧的缘故,后来也不 再使用。本当弃之,但母亲舍不得,而是将它珍藏了起来。每年暑天,当母亲将这 条围巾曝晒之时,我便上心动容,禁不住要上前端详一番,并亲手抚摸摆弄。要知 道,这不仅是因为我童年时戴过它,更是因为它是父母间忠贞之爱的见证。 十多年以后,当父亲属错划“右派”而被摘帽的喜讯降临我家时,全家人可谓 喜出望外。然而,最受感动的竟不是父亲而是母亲。母亲喜极而泣,她动情地对父 亲说:“我知道你是蒙冤的,我一直等待着‘解放’的这一天!”说完,与父亲拥 在了一起。什么叫相知相印,什么叫山盟海誓,那条围巾不就是最好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