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 自己才是救世主 去美国的希望落空了,一场空欢喜。这倒也没有什么,只是将老曲的侥幸心理 随之打消。一切还得靠自己,还得扎扎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去走自己的路。 老曲首先要办的一件事就是为儿子找钢琴老师。他从沈阳千里迢迢奔赴北京就 是为了找到一个更好的老师,应该说一个最好的老师,那就是瞄准了著名钢琴家著 名音乐教育家中央音乐学院的钢琴系主任周广仁。一想到周先生,老曲不能不犯难, 他知道找周先生的人太多了,而且一般的学生周先生是不可能接手的。如果大卫什 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好模好样地去找周先生,那么有可能得到她的指导,而现在, 大卫的左手仍然没有恢复好机能,那他怎么能够去找周先生这样好的钢琴老师呢? 老曲想了再三,不仅不能找周广仁这样的名教授,甚至连音乐学院正宗钢琴教 师也不能找,人家会嫌弃的,老曲是个非常要面子的人。如果人家拒绝了,那么对 于大卫那好不容易唤起来的自信也会受挫的,他不忍心让儿子受到任何哪怕是一丝 一毫的伤害。但是,不找好老师,那么孩子的钢琴水平如何提高呢?老曲太知道找 一位好的钢琴老师的重要了。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去找一位好的老师。但是,在 北京找一位好老师并不容易。凡是有点名气的老师都有推不开的上门求教者,老曲 是硬着头皮上门的。他希望人家能够理解他,同情他,但是,人家似乎听说了曲大 卫受到的磨难,而且左手至今还不大灵活。这种学生人家是不愿接受的。 老曲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就退缩回来了。他身上有种知识分子的弱点,爱 面子,太软,太不想难为别人,在这一点上,他远远不及郎朗的父亲。他们两个人 都是我的朋友,我对他们也都非常了解,在他们培养各自孩子弹钢琴时,他们都想 让自己的孩子成为最好的,他们有许多相同的东西,外在的和内在的,他们都生活 在沈阳,他们都选择了沈阳最好的老师朱雅芬,他们都为孩子舍弃了自己的工作和 事业来到北京飘泊,他们也都饱尝了弹琴路上的辛酸的苦楚,但是,由于他们作父 亲的性格上的差异,对孩子的影响也就不同。 这种不同在孩子小的时候还不大容易看出来,到了孩子逐渐长大时,特别是到 了遇到困难时和重大转折时,老曲与老郎朗两个人的性格上的差异就形成了迥然不 同的分界。 固然进京城后的郎朗与曲大卫的遭遇不同,命运不同,郎朗要比曲大卫幸运得 多,但是,也不能说郎朗就没有遭遇挫折。郎朗到北京受到的第一个打击也是最重 要的打击就是教他的老师提出来不教了。不仅不教,而且说了很多打击郎朗的话, 深深刺伤了孩子和家长。面对压力老郎朗要比老曲刚强得多,他在中央音乐学院是 出了名的家长,人家老师说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种家长,他们给老郎白眼,他们无论 当面还是背后都讨厌老郎天天趴教室墙根,看着郎朗上课的举止。 老郎那时候简直成了“千夫指”。然而,老郎不在乎,他该干啥还干啥。终于, 他顽强的意志与儿子的成功感动和征服了整个中央音乐学院。周广仁在好几次到外 地讲学时提到了一位特殊的家长,那就是郎朗的父亲郎国仁。她说,你们要好好向 郎朗的爸爸学习,他真是不简单。老曲与老郎也是很要好的朋友,他们曾经常常在 一起切磋交流。然而,我总觉得他们之间的差异导致了他们孩子之间的不同。 当老曲在为大卫找不到好老师而退缩下来找了一位北京舞蹈学院的伴奏老师时, 郎朗的父亲郎国任正在破釜沉舟地到处借钱,自费和郎朗一块到德国埃特林根参加 国际钢琴比赛。这项赛事每届中央音乐学院的学生都要参加,但是,郎朗却与此无 缘。郎朗当时并不被人们看重,好几个公派的参赛选手也轮不到他的头上。老郎毅 然决然地自费去了德国。这一举动在当时带有多大的冒险性呀!这是一种魄力,一 种破釜沉舟的魄力。正是这一超常举止,使得郎朗脱颖而出获得第一名。 如果那次老郎瞻前顾后,犹柔寡断,没有去往德国,那么会不会有郎朗今天的 辉煌,那实在是不好说的。机遇对于人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对于有天分的琴童尤其 重要。可以说,老郎在儿子成功的道路上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老曲遇事的确没有老郎的魄力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儿。他太犹柔寡断太 爱情面了,当他被人家拒断之后,就放弃了努力,凑合着为儿子找了一位舞蹈学院 的弹伴奏的老师。当老曲时常一筹莫展地在我面前夸奖郎朗这个孩子如何如何了不 起而自己的孩子如何如何不争气时,我就打断他的话,我问他,假如郎朗是他的孩 子,他能否会让郎朗出息到今天这个份上?老曲略一思索,笑了,他说不能,他说 得很诚恳。甭说别的,就老郎自费去德国这一件事老曲就说他是做不到的,甚至连 想都不会去想。 其实,人的经历不同人的品性就不同,某一个个体的存在就是某一个个体的理 由,他们只能有其属于自己的合理性,这是不能相比,也不能相互取代的。老曲不 能跟老郎比,就像大卫不能跟郎朗比。然而,毕竟他们是从一个环境中成长起来的, 毕竟他们都在奔着一个辉煌的目标。而郎朗总是先走一步,郎朗比大卫年长两岁, 比大卫高大半个头。 郎朗弹琴进展的速度总是那么灼灼逼人。他弹到299 时,曲大卫才弹到599 ; 他弹到740 时,曲大卫才弹849.于是,老曲总是掐着指头算大卫再有两年能不能弹 上740 ,能不能赶上郎朗的速度。郎朗在老曲的眼中就是一个最醒目最现实的目标。 他无法摆脱这种对比。 但是,他只是拿自己的孩子与人家孩子相比,却忽略了拿自己与老郎去比。其 实,何止是老曲愿拿大卫与郎朗相比,就是我及我的全家还有周围熟悉他们的弹琴 孩子家长也愿意把他们放在一起去比。当郎朗以第一名的骄人成绩考取美国克蒂斯 音乐学院后满面春风地回到沈阳之时,我听了郎朗的演奏,我也比较深入地采访和 了解了郎朗。他的确相当优秀,他是那种全方位都优秀的孩子,性格活泼开朗,心 理发育和生理发育同样健康。他见谁都热情,他没有那种时势眼的东西,即使有一 点他也会掩饰,总之,他特别招人喜欢,人见人爱。就在郎朗去美国不久,老曲带 着大卫回到了沈阳。他们来到了我家。 与郎朗相比,大卫完全相反,有点发蔫,性格发闷,不开朗,也不大爱吱声, 他甚至有点迟钝。如果换了别的孩子我是不会吃惊的,而曲大卫小时候给我的印象 太深太难忘了。我无论怎样努力也无法将小时候那个生龙活虎充满灵气的孩子与眼 前这位少年相比。 小时候我上他们家他不让我走,他会扑过来抱着我,他会比他的父母更热情地 往我的碗里夹菜,他会缠着我讲故事会和我聊天谈钢琴谈卡拉扬谈联邦德国,他会 告诉我他长大了要到卡拉扬指挥过的舞台上去指挥爱乐乐团。现在,他不再说这些 了,他不仅不说这些,他连最一般的话甚至客气的话应酬的话也不说了。他就闷闷 地坐在那里,有心没心地听着我和他爸爸的谈话。我就说他小时候什么样子,诉说 他小时候的故事,他听了也没有什么表示,好像我是在诉说一个他不认识的人的事 情,他不关心。我让他弹琴,他出于礼貌,还是弹了。 他在我家这台“幸福”牌钢琴上弹奏的确有点难为他了,琴本来质量就差,何 况好久未调律了,郎朗用这台琴弹奏时,他手往键盘上一触就说,这台破琴呀,刘 叔,把它砸了吧!郎朗做了个砸琴怪态。当然,他在弹奏肖邦的《黑键》时,那份 清脆酣畅的触键,使我家这台迟钝的破琴一下子变得灵珑剔透了。也不过就两个月 吧,曲大卫也坐在了这里,在郎朗坐过的地方也像郎朗一样弹琴,更有意思的是他 弹的也是《黑键》。然而,曲大卫一点也没有在意这台钢琴的质量问题。 我的女儿比大卫大一岁,比郎朗小一岁,他们都是童年的伙伴。他们在1991年 的时候,在沈阳音乐学院新落成的音乐厅里来回乱串,在一起疯闹的情景至今还是 历历在目。他们这几个小破孩曾经与美国李斯特协会的主席弗尔南多·莱雷斯等一 行来华演出的美国钢琴家们争抢着合影,还跟周广仁及丈夫刘硕勇先生合影,这些 照片至今还保存在我的影集里。也不过是七年的时间,《中国钢琴梦》一书就是那 一年出版的,如今,重新修订补充这部书时,我要把这十年的时间里中国的钢琴事 业发展的脉胳以及进展的情况描述出来。 十年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是,一代人就那么迅速地在我的眼皮底下成长变化了, 这种变化是多么令人吃惊呀。当年的郎朗不仅个头长到了1 、76米,而且他的钢琴 演奏水平达到了一个十分骄人的地步,他是他们这一代人的骄傲,他的杰出使得他 的童年伙伴使得和他一样努力的琴童们都黯然了,联想到当年和他一样聪明灵利一 样显露着灼人的音乐才华的曲大卫,不能不使我心酸。 我的女儿也围过来认真听着大卫弹《黑键》,她显得特别高兴。郎朗那天在这 里弹《黑键》时她也是这么情绪高涨。虽然她自己中辍了弹琴,但是,她还是喜欢 钢琴的,她尤其喜欢听她熟悉的人弹奏。但愿她能够从中悟出了更多的人生感慨。 显而易见,大卫弹得不如郎朗那么光华四射。与郎朗相比,大卫似乎在各方面都显 得黯然了。但是,我觉得在弹琴上这两个孩子的差异并不那么重要,重要得是他们 在心理上的差异,郎朗的自信与大卫的自卑。 我明明知道在老曲的面前最好闭口不谈郎朗,但是,架不住老曲的发问,他问 我听没听过郎朗的演奏,我只能如实秉报。他又问我怎样?他说他听过很多人说过 郎朗弹得好,但到底怎么好却没有说清。我见老曲既然如此诚心问我,我也就不加 掩饰地托出我对郎朗的评价。我的确对郎朗评价很高,在任何时候我评价郎朗弹琴 时或多或少肯定掺入了我那忍俊不住的个人情感成份。 我说完之后,我发现老曲好久没有吱声,终于,他深深地叹息了一声说:郎朗 的确了不起呀!这样的孩子不仅是中国的尖子也是世界的尖子人才。顿了顿,他又 愁苦满面地自语着:大卫不行,大卫这孩子怎么就没有郎朗那股劲呢?这是老曲由 衷地感叹,这种感叹只有熟悉他了解他的人才能够听出其中的沧桑。我已经不止一 次地听到老曲这种感叹,或者说这种抱怨了,我理解这位老大哥,他对孩子的期望 值太高,他为儿子做出的牺牲也太大,他受到的磨难太多,他的性子也太急了。 不错,他希望他的儿子能和郎朗一样杰出,谁又能够说大卫在小时候表现出来 的钢琴天分比郎朗差呢?但是,实际上大卫与郎朗在弹琴上已经无法相比。老曲呀, 你不该进行这种比较,一个孩子导致成功的因素是很复杂的,所以,你不能总拿郎 朗和大卫比。 在这一点上老郎就是与你不同。你是总说别人的孩子比自己的孩子强,总说自 己的孩子不行,而老郎恰恰相反,他总说别人的孩子不如自己的孩子,他总说自己 的孩子是最好的。他越这么说郎朗就越来劲越自信,而老曲越那么说大卫就越有压 力越感到自卑,这实在是两种类型的父亲两种方式的教育,一种是积极效应的鼓励, 一种却是不那么积极的挫伤,是“恨铁不成钢”。 不仅我不赞同老曲这样谈论,就是朱雅芬老师也多次纠正他的看法,朱老师对 大卫从未放弃过信心,就是大卫出事之后,朱老师也坚信大卫不会由此沉沦下去的。 朱老师认为大卫和郎朗不一样,郎朗更适合演奏,而大卫则更适合于作曲和指挥。 她坚持认为将来总有一天大卫会在这方面一展风采的。她劝老曲别太心焦。我也是 这么对老曲说的,我措词也更激烈一些,我对他说,他这样总对大卫表现出信心不 足会影响大卫心理发育的,时间长了,大卫会陷入自卑中,就连性格都得扭曲。 如今,看到大卫再也不似小时候的大卫了,而且变得这么厉害反差这么悬殊, 这不禁令我黯然神伤。我觉得老曲在大卫成长的道路上的确全身心投入了,但是, 他每每欲速则不达,他以为他是最了解他的儿子的,其实,他常常是并不了解他的 大卫,他的儿子蒙受的压力太大了,他的性格压抑得与他们这一代孩子是不相称的。 如果再经受一些打击,我真怕大卫会崩溃的。老曲有责任,老曲有着无法推诿的责 任。我真想用更有力度的语言去驳斥老曲,但是,一看到他那副沧桑面孔,我就不 忍心刺激他了。甘苦寸心知,老曲不易啊! 老曲总是忧心重重,他从未有过得意的时候。那一次他带大卫到我家弹琴时, 他担心大卫考不上中央音乐学院的附中,他说竞争很厉害。他说刚考完,他就来沈 阳了,他不知道结果会怎样。大卫报考的是作曲专业。用朱老师的话说,大卫还是 很幸运的,他妈妈信上帝也许真就起作用了。以往,中央音乐学院的作曲专业初一 的学生从来不招,从高一开始招,而曲大卫要报考的那一年开始破例了:初中招四 名高中招四名。 老曲说了充足的担心理由,他说考试当天大卫就开始发烧,烧得很厉害,结果 考作曲的时候,他在昏昏沉沉中把考题的要求看错了,结果在只剩下最后半个小时 就要交卷时,他才发现终止和弦错了,往前边细心检查,不觉惊出一身冷汗:他竟 然将两个降号的考题错看成三个降号了。此时距交卷时间仅剩下30分钟。他只能重 新开始,将本应三个小时答的题放到了30分钟里。老曲对我说,你看看,他怎么就 能看错呢?这能答好吗? 说实话,那一次看到曲大卫我就在想他的自卑情结肯定要影响他日后的人生。 他在我看来,已经不再是那个浑身都是音乐细胞的钢琴神琴了。他好像应该具有的 钢琴才华似乎都消失了,所以,对于他报考中央音乐学院的附中,我不敢说有多大 把握。所以,老曲那么忧心忡忡我倒也觉得不是多余的。然而,不久老曲就给了我 一个惊喜:曲大卫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取了中央音乐学院的附中。我当时就为之感慨 苍天不负苦心人。受过大难的曲大卫能够考入中央音乐学院附中,这实在是一件令 人欢欣鼓舞的事情。曲大卫以不懈的努力又一次创造了奇迹。 总算有个交待了,对于茹苦含辛的父母,对于一直关心他们的朋友,总算有个 比较圆满的结局了。我在撰写《中国钢琴梦》一书时,曲大卫是此书的重要角色, 他的命运也是最为广大读者所关注的,他虽然经过了那么多意想不到的苦难和不幸, 但是,他毕竟以顽强的毅力与命运抗争。 他在参加钢琴考级时,曾弹奏过贝多芬的《悲怆奏鸣曲》;他在转学到顺义县 师范附小时,也是给那位不开面的校长弹奏这首“悲怆”感动了校长,一分钱也没 要就收下了大卫。大卫这个年纪的孩子能够弹“悲怆”并不新奇,问题是大卫似乎 对这个曲子情有独钟。比起同龄孩子,他在学琴的路上所受到的磨难要多一些,他 对于苦难的理解也应该深一些,因而,他弹奏“悲怆”也许更有悟性。我觉得他是 在默默地一步步地书写着自己的《悲怆奏鸣曲》。 老曲嘱咐我在写到大卫时,一定别忘了写写大卫的老师刘思军。其实,在前年 的冬天,中央电视台的“实话实说”栏目请我作嘉宾,与钢琴大师刘诗昆一同谈论 “家有琴童”这个话题时,我就见过大卫的这位老师。他是位很有才气的年轻人, 他在采拍现场弹奏电子琴。在这个栏目的每一个话题中都伴有他的琴声。他教大卫 作曲。让大卫考作曲专业这是不得以的选择。老曲说,刘思军对大卫在作曲上帮助 特别大,如果没有他的帮助,大卫是难以考取中央音乐学院附中的。老曲还说到了 一位老师,她叫姚敬庄。她原先在武汉的音乐学院,是后来转到中央音乐学院的。 就在老曲苦于找不到像样的老师教大卫时,有人介绍了姚教授。老曲当时没有 勇气去见姚教授,他生怕人家不接受。后来,又有人向他提议找姚教授,并且强调 了姚教授这个人如何如何善解人意,如何如何教学有方,终于使老曲悬着一颗心登 门拜访了。姚教授让大卫弹个曲子,大卫就弹了“悲怆”,姚老师听完好久没有说 话,她眼睛里充满了对这个孩子的深深同情。她接受了这个孩子。她认为这个孩子 极有天分,她甚至认为这个孩子不该报考作曲专业而应该报考钢琴专业。姚老师是 中央音乐学院附中的钢琴专业指导老师,她认为曲大卫到了钢琴专业毫不逊色。 曲大卫的人生道路终于发生了变化,他以第一名的成绩被中央音乐学院附中作 曲专业录取。同年,他与本院钢琴专业的四位学生一同应邀到三峡参加了钢琴演奏 会。曲目单上是这样介绍他的: “曲大卫:来自东北沈阳。从小学二年级起专程来北京找教授学习钢琴及作曲 专业,被辽宁省音乐专家认为是天才的一位不可多得的音乐人才。今年的附中考生, 全院第一名考入附中,参加全国”星海杯“钢琴少儿大赛,获得了优异的成绩和奖 牌……” 从这种介绍文字中我感觉到还是太简单了,其实,曲大卫所经历的要比这种介 绍复杂得太多太多了。他所经历的那些磨难那些挫折怎么能够让更多的听众了解呢? 他只能通过他的音乐他的演奏。他那一次演奏的曲目是李斯特的练习曲《轻盈》、 权吉浩的长短组合,还有德彪西的《月光》。我不知道他为何没有弹贝多芬的“悲 怆”呢?或许他对那个曲子又有了新的理解?或许他不希望再弹沉重的苦难的曲子? 他渴望着新的生活,他渴望着“轻松”,这倒也好,他还那么小,他不该沉浸在童 年时代曾经有过的那些苦难与压抑之中,真希望李斯特的《轻盈》能够使曲大卫进 入一个新的音乐境界和人生境界。 从那一次见到曲大卫至今,又是一年多了。这一年来,他在中央音乐学院的情 况不断地从老曲那里得知一些。老曲认为大卫选择作曲是选择对了,他说大卫对音 乐的痴迷程度实在是不多见的。他说大卫整天不说一句话,总是在听音乐,听大师 们的演奏,听各种CD盘。他把几位大师的演奏放在一起听,他听了阿格里奇的、阿 什肯纳吉的还有班诺维兹的,他们三个人弹得都是老柴的第一协奏曲,他们三人的 风格不同,演奏水平也不同,大卫就在这三个人的演奏中比较着鉴别着寻找着音乐 的奥妙。 关于大卫的一切都是老曲讲的,大卫却闭口不谈。我跟他谈话像挤牙膏,问一 句他就说一句。不问,他是绝不会开口的。我们两家在一起的时候,大家说说笑笑, 惟独大卫憋着不吭一声。他好像没有处在我们中间,尽管他在这里坐得实实在在却 神思已游荡得很是渺远了。他是不是神游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他要是总这么神游 那么他如何在现实世界找到自己?真找不到他感兴趣的话题与他交流,也不知道他 都在想些什么。小时候那个天真活泼爱说爱动的大卫哪里去了?我多么想念过去那 个人见人爱的大卫啊! 对于一个作曲家而言,苦难是一种宝贵的财富。苦难会改变人会使人过早成熟。 由于生活的磨难,由于对自由平等的热切向往总是被暴风雨般的狂飙所压抑,就经 常地陷入到悲剧中。当他把一头浓密的乌丝抓成弯曲的卷发时,他那年轻的乐观便 让位给成年人的感情了。于是,我们的世界有了《悲怆奏鸣曲》。这是贝多芬的杰 作,是来自贝多芬灵魂的声音,那崇高的感情,那庄严的音调,那戏剧性的优美曲 调,赢得了多少人的痴迷挚爱。 这是一首真正的诗篇,只有长久地倾听,只有用灵魂去感悟,才能够觉出这是 真正的悲剧在敲门。许多琴童弹过“悲怆”,而能够真正将键盘触近贝多芬灵魂的 孩子在哪里?在全国各地的考级中,这首曲子是被列为报考十级的曲目。不少孩子 认为这首曲子很难弹,而最难的部分就是“引子”,速度特慢,慢中传递着内心的 斗争。这是很难理解和表达的,因此可以这么说理解了引子就理解了全曲,弹好了 引子就弹好了全曲。曲大卫,你理解了多少?你一声不吭,莫不是天天都在琢磨? 听你爸说你有一次深夜二点爬起来打开音响听贝多芬,边听还边挥着手臂,你爸差 点被你吓着,悄悄爬起来才发现你拿着电视上的天线当指挥棒,那根镀银的金属棍 在你的老爸面前划着灿烂的弧线,眼睛已花的老曲那时候已经是看呆了。 老曲说,大卫是真爱音乐。他太爱了,都爱傻了。 外表看去,大卫确有些木讷,只是我弄不清哪些是来自苦难哪些是属于音乐。 不过,老曲的话使我坚信大卫的内心是有波澜的,而且,他外在越木讷内心就越起 伏。这种巨大的反差正是酿造大音乐家的土壤。大卫现在是被太多的东西憋住了, 火候还不到,一旦到了喷涌的时候,那一定是波澜壮阔,一泻千里! 只是我还有点担心,是来自老曲的。因为他在走出我家时撂下了这么一句感慨: “大卫要是有个好人管着,他准保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