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周广仁的生日 我第二次走进中央音乐学院院内的“红眼楼”,找到2 单元的楼门时,禁不住 停下扫视一圈儿。这楼造型极其一般,像一个使用旧了的火柴匣:人们叫它“红眼 楼”,可见当初多少人渴望住进这里啊!我在想,当人们羡慕地瞅着这栋楼而眼红 时,除了嫉妒之外还会不会想点别的? 楼道是安静的。我一层一层地往上迈步。不断发现住在这里的人有个特点,铁 皮包裹的自家门上贴个标志,诸如:“李宅”、“林宅”之类。可我上到四楼瞅见 了右侧的那扇门时,门面上没有留下任何标记。我担心此番登门会不会像上一次那 样找不见我急切要采访的人,所以按门铃时手指有点发软。上一次是一个多月前, 我从上海采访完赶到北京,不曾想我寻找的人却刚刚离开北京去往上海了。有人对 我说,你要写中国的钢琴,必须采访周广仁。不写周广仁,简直是天大的遗憾。但 愿这一次能采访成功。 “周先生在家吗?”我期待的门开了。我学着别人那样称呼周广仁为周先生。 老太太是周先生家的保姆,她挺和善地说:“她还没回来,你进来等着吧。” 进了客厅,发现沙发上已经坐着三个人。这是一家人。儿子在中央音乐学院附 中钢琴专业,是周广仁教授的学生。他们夫妻是天津音乐学院的教师。男的教小提 琴,女的教钢琴。彼此介绍一下之后,我打开采访本和他们聊起来。 男教师姓刘,很健谈,先从他的儿子谈起,儿子在幼儿园骑小三轮车时,他发 现了儿子的肌肉素质好。儿子把三轮车蹬得飞快,超过别的小朋友—大截。他便想 到让儿子弹钢琴。果然,儿子一上琴,手指的机能好,机敏、灵活,弹得特别快。 他让儿子每天下午4 点上琴练到7 点,吃饭时看电视,吃完饭作功课,每天这样。 本来是5 岁开始学琴,因为地震没坚持下来。8 岁时正式学。学了二年半,在天津 举行的“春芽奖”第一届儿童钢琴比赛中夺取了第一名。同年在50多名来自全国各 地的考生竞争中,以第6 名的成绩考入中央音乐学院附小。 谈到普及性钢琴教育时,刘老师说,学钢琴的孩子不一定长大就干这一行。不 干这一行,学了钢琴也比一般不学琴的聪明。有个小孩小时学钢琴,长大了没考音 乐学院,考取了天津南开大学研究生。他耳音特好,学琴练的,记忆力、敏感性都 好,这为他学习英文奠定了基础。他的英文很出众,可以给美国留学生讲课。学琴 而不干专业,对以后干别的也深有影响。国外一些国家对小学生要求必须学一门乐 器,乐器考不合格,文化课好也不发给毕业证。我们国家那么多孩子学钢琴,完全 是自发性的,特别感人。 刘老师谈得很有道理,我正想就这个话题深谈下去,来人打断了。 是一对德国夫妇,领着一个挺漂亮的小女孩,大约五六岁吧,黄黄的羊毛卷头 发,蓝晶晶的大眼晴,长睫毛向上翻翘着,很像一个布娃娃。他们带来了一盒礼品, 包装挺艺术,还有一束鲜花。他们用洋味儿的汉语和我们打了招呼,然后把礼物相 鲜花都放在桌子上,挺遗憾地告辞了。那小女孩大概感冒了,从进屋就一直咳嗽, 他们走后,听说这是民主德国驻中国大使馆的,那个小女孩在周先生创办的星海钢 琴学校学弹钢琴。 我瞅着德国人给周先生送的礼物和鲜花,不免有点蹊跷。一问刘老师,才恍然 大悟:今天是12月17日,是周广仁教授61周岁生日。能在这个日子采访周广仁,的 确是幸运的事。可惜自己此前不知道,否则,一定也为周先生准备一件祝贺礼物, 哪怕是一张贺卡。 不断地有人来电话,不断地有人按门铃。客厅的人越来越多,沙发都坐不下了。 我对刘老师那—家三口的采访只好告一段落。 保姆恐怕有70岁了,客人们都恭敬地称她“姨妈”。她说周广仁本来说3 点40 分回来的,可已经4 点多了,还不回来。屋子里光线暗下来。我留神着墙壁。墙上 有一幅油画挺棒,是一个姑娘在弹钢琴。这是青年时代的周广仁,画面质朴无华, 人也质朴而真诚,全然找不到一丝的矫情。这大概就是周广仁的特点吧?我暗自揣 摸时,门铃又被按响。我看到的是一个头戴帽盔的人的背影,虎虎有生气,动作极 利索地在走廊一闪,就进了厨房,很像个年轻小伙子。我忽见屋里的客人骚动着站 起身,议论说周先生回来了。 我是耳朵听错了还是眼睛看错了呢?我紧盯着那个戴头盔的人,待那顶摩托头 盔摘下来一甩头发时,我怔住了,她的身材矫健,面孔红润溢着光彩,哪像一个61 岁的老太太啊! 屋里人一派虔诚地站起身瞅着她。她朗声笑着逐一和客人们打招呼。都是她的 熟人,唯独我是生人。我只顾盯着她瞅,忘记了准备好要说的话,待到她挨近我, 也微微一怔时,我慌得乱了分寸。她似乎为了减少我的尴尬,随即面带笑容地向我 伸出手。我自报家门,说明来意,她立刻直率地说,今天过生日咱们一起玩玩,不 谈工作了。 我也觉得这种场合不该占用她的时间,否则会扫了大家的兴。 里屋里一直有人弹琴,此时大概听说她回来了,琴声停止,从屋里冲出来两个 男孩子,八九岁的样子,穿着一样款式一样质地的蓝衣服,精精神神地往周先生面 前一站,递上祝贺的卡片。 周老师高兴地接过去时对客人介绍,这是“星海”钢琴学校的学生,他俩在练 四手联奏,准备登台演出。 又一个小女孩送来了祝贺的卡片。周先生叫她丁丁。丁丁说,卡片是她自己动 手做的,这使周先生更加高兴。她看着卡片上用英文写的祝辞,马上挑出写错了的 一个字母,那女孩羞得脸红了低下头。周教授笑了,屋里人也笑了,气氛显得更加 活跃。 那边又响起电话,周教授奔过去接。她的嗓音很高,情绪也高,不断地发出朗 朗笑声。一个电话刚放下,又来一个。都是祝贺她61大寿的。 那两个不肯安份的男孩子见人太多,打算溜走,被撂下电话的周教授喊住了, 让他们吃了生日蛋糕再走。结果,一盒生日蛋糕搬到茶几上切开了。没有点蜡烛, 这稍稍有点遗憾,但我认为不会没有蜡烛,或许周教授太忙了,嫌点蜡烛太慢,耽 误时间。从她进屋,就没有坐下喘口匀乎气儿。她的四川的学生赶来了,广州的学 生赶来了,学生的年龄相差很大,显然不是一代人。但他们对周教授都有着同样的 真情。那个年轻的姑娘送给周教授的是件羊毛衫,当场就让她试。周教授毫不含乎, 以她特有的爽朗劲儿把羊毛衫穿上了。那是件桃红色的羊毛衫,很时髦,也很艺术, 穿在周教授的身上,使她本来就显年轻的身段更年轻了。她笑着解嘲道:“瞧,一 个老太婆穿这么漂亮的衣服还挺摩登!”人们都笑得欢心。 又是电话。她让我们自己吃蛋糕。保姆,也就是“姨妈”,给我们每人一个盘 子,一把铁叉。铁叉准备得太充分了,每人一把之后还剩下了一束。看得出,这里 常常是聚会的场所。周教授的学生代替主人给我们在盘子里放蛋糕,我们吃着蛋糕, 周教授在打电话,我们把蛋糕吃完了,她的电话还没打完。61大寿的祝贺仪式就这 样开始了。很简单,很随便,也很舒服。在这样的氛围中,再脑腆的生人也不会有 半点难为情的。周广仁是名震中外的钢琴家和教育家,她曾先后六次担任在美国、 智利、法国、挪威等国家举行的世界性国际钢琴比赛的评委。能在她的家中参加她 的生日宴会的确是一件荣幸的事情。据刘老师说,去年周教授过60大寿时,那才隆 重呢!她的学生们为了祝贺她的生日专门在学校的音乐厅开了一场音乐会。音乐厅 坐无虚席,参加演奏的同学们激情高亢地和周教授同时登台,周教授给协奏。师生 的情感在欢快热烈的旋律中高扬弥散,强烈地感染了听众,人们热烈地鼓掌。周教 授很激动,就像当年登台成功的演奏受到热烈欢迎一样。可以想象出,那是一个多 么别开生面、多么有意义、多么鼓舞人感动人的生日啊!一年后的今天,虽然来的 人不那么多,虽然没有举行那种规模的音乐会,但家长们学生们朋友们不也还是从 全国各地赶来为她祝寿吗?再看看她摆在书架上的那密密层层的贺卡,就可以感到 有多少人在为她祝福,为她祝寿。她拥有的很多很多,她太受拥戴了,她一点都不 寂寞。 出于职业的习惯,我在留心着她打电话。她操着一口流利的德语,我以为是和 大使馆来过的那对夫妇通话,可她放下电话时说,是德国朋友从柏林打来的,祝贺 她的生日。 她撂下电话坐到桌前,催我们:“快吃呀!”我们都笑了。因为我们已经吃完 了,只剩下放在她的盘子里的一块蛋糕是留给她的。她端起刚咬了一口,电话又响 了。她用英语对话,电话是从美国打来的。从跨进家门的那一刻起,她始终充满热 情地迎来送往,电话没完没了,几乎每隔5 分钟便来一个。她的情绪是那样的饱满, 精力是那样的充沛,面色红润,眼睛深邃明亮,头发也是乌亮的且有光泽,就是说, 你怎么看她,都觉得她不像是一位61岁的老人。 周广仁对钢琴事业的重大贡献,不仅在钢琴演奏和教学上,她还做了大量的组 织和传播工作。那么著名的教授,走进普通人的行列,进行最普通最基础最繁琐的 教学工作。她在学校时,教那些专业学生很有经验,她到社会上进行普及教育,也 有一套经验。这种经验的获取,与她辛勤的劳作分不开的。她所创立的“星海钢琴 学校”必将载入中国的钢琴史册。她不倦地为祖国钢琴事业的发展而奔走呼号,短 短几年内,她几乎走遍了全国的主要城市,天津、沈阳、昆明、成都、上海、福州、 广州、厦门…她到处讲学,到处演奏,她是那么急不可待地去融化清冷,撞碎沉默, 她要让钢琴去震荡每一座城市每一颗心灵。她像个虔诚的传教士,像个苦行僧,每 到一地,都尽心尽力。她所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了长久的余震,她是最好的钢琴传 播者。她还应邀到美国讲学。那是康萨斯城密苏里大学埃德加·斯诺基金会的邀请, 并且授予她客座教授的荣誉证书。她在美国期间,介绍中国音乐中国钢琴,走了30 多个城市,每到一地便引起轰动。她还在美国29所大学进行了演奏,除了演奏西方 听众熟悉的莫扎特、贝多芬、舒曼、肖邦的作品外,更多的是演奏中国作曲家的钢 琴作品。如贺绿汀的《牧童短笛》,黎英海的《夕阳萧鼓》、王建中的《绣金匾》 等。她是多么希望中国的音乐中国的钢琴走向世界啊! 有位美国人曾在一次家宴上率直地问她:“我真想了解了解,你们为什么那么 顽固地要回去?你们不觉得美国好吗?” 她沉思着说:“我很喜欢你们的国家,但我的祖国是中国。如果我的母亲有病, 难道我们能不护理吗?何况那儿有我的工作,我的学生!” 爱国,对于周广仁来说绝不是一种口号,更不是一种时髦,那是她几十年不曾 动摇的信念。年复一年,她是怎样地含辛茹苦,怎样地奉献啊!她的手被钢琴砸坏 躺在病床上时,没有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她考虑的是如何为祖国的钢琴事业发挥 自己更大的作用。她从她们这一代钢琴家的成长过程,想到了下一代。她认为希望 还是在下一代,在未来。她认为中国的钢琴教育,无论铺开还是尖端,比以前抓得 好这是事实,但普及教育太落后。日本等国在普及方面所做的工作要比我们强得多。 中小学的音乐教育水平太低,不是所有的学校都有音乐教师,也不是所有的音乐教 师都能教钢琴。要想多出人才早出人才,就必须搞好普及教育,要从儿童抓起,最 好的办法是创办一所学校。 她把她的想法和有关人说了,得到了支持和拥护。星海钢琴厂的一位副厂长极 有远见,他认为他们厂子不光要搞生产,还应该对社会的钢琴教育做贡献,于是, 他答应为周广仁提供10台钢琴搞普及教育。钢琴有了,这使周广仁非常兴奋,但校 舍、场地、师资这一系列的困难都需要着手解决。她毕竟是知名人士,只要她一牵 头,什么事情都好办了。她与北京二中接上了钩。二中当时搞了个小型钢琴班,准 备搞一次钢琴比赛,请周广仁去指导。周广仁风尘仆仆赶去,结识了二中音乐教师 曾福梅。曾福梅虽然是个普通的中学教师,但她视野开阔,对培养钢琴人才与周广 仁有着同样的热心和干劲。她们一见如故,志同道合,结成朋友。曾老师敬佩周广 仁,这么有名的教授一点架子不摆,和普通教师一样对事业充满热情,充满真诚。 周广仁也很佩服曾老师,曾老师比自己想得更早,干得更早,她已经先行一步,尽 管还很匆忙,尽管水平还很有限,但精神十分可嘉。在曾福梅老师的介绍下,周广 仁接触了一批中学教师,她认为这是北京最棒的教师。这些老师和曾老师一样,在 那么差的环境中,在那么不被重视的条件下,不图名,不图利,默默地脚踏实地地 培养人才,这就是北京的希望。这使她相当感动。但这些教师的水平有限,又使她 很焦虑。为此,她拿出一定的时间和精力,无代价地给这些教师们搞了些教学法, 他们特别刻苦,特别专心,因而提高很快。 筹建一所钢琴学校需要做大量的有形的和无形的工作。特别是首创阶段,既无 校舍,也无经费。作为主要创始人的周广仁在这段时间操了多少心上了多少火跑了 多少腿磨了多少嘴就可想而知了。得感谢当时二中的那位开明的校长张觉民,这是 个非常有经验的教育工作者。他一听说要成立星海钢琴学校,马上表示赞同。并且 积极想办法帮助解决校舍问题。利用二中的一个仓库,分隔间壁成八间屋子,从中 央音乐学院借了10把琴凳,周广仁一手挑选了10名精干的教师,登报发出招生广告。 按当时的条件,只能招收40名,因为10台琴,10名教师,每个星期天授课。每个老 师只能上午教2 名,下午教2 名。当时条件比较艰苦,没有教材,老师们自己动手 编印,积极性空前高涨,简直可以说热火朝天。在周广仁的带领下,一到星期天, 教师们齐刷刷涌来,中午饭自己带,学校一分钱经费也没有。这就是“星海青少年 钢琴学校”的初创情况,原先打算招收青少年,后来确定全部招收少年儿童。这所 学校完全是业余的,由三方面联合操办:中央音乐学院、北京二中、星海钢琴厂。 周广仁担任校长。 正式建校是1983年9 月。整整办了6 年,于1990年1 月停办。这6 年间,周广 仁付出了许多辛苦,许多代价。大事小事,她都得过问,都得负责。初创时期;还 便于管理,可越办越不容易。但是,“星海钢琴学校”毕竟闯出了牌子,而且在全 国产生了广泛的巨大的影响。 综观星海青少年钢琴学校,大致有如下几个特点: 其一,不拘一格招收和培养人才。 星海青少年钢琴学校本来是面向北京招生,但外地的学生也纷纷慕名前来。按 照严格的考试,不分内外,只要够条件,就吸收。这就打破了地域界限,构成了更 大规模的竞争局面。另外在招生数量上也有别于专业学校。原定招生40名,实际招 收了70名。多招30名显然增添了负担和麻烦,也不同程度地为教师增加了压力,但 毕竟没有把30名人才拒之门外。这就比专业学校有着较大的伸缩性和灵活性,可以 不拘一格地招收和培养人才。 其二,让学生和家长都感到温暖。 青岛有名学生,考入“星海”时才9 岁。家长豁出自己的职业,长年借口有病, 陪同孩子来京。没有钱,学校帮着想办法,没有房子,学校帮着租借。还有从福建 来的,湖南来的,遇到了生活上的麻烦,周广仁亲自帮助解决。有的学生和家长没 地方住,她就让住在自己的家里。几年来,她的家简直成了客栈,至今还有学生住 在她家。外地来的学生困难要比当地的多得多,有的坚持一年,实在坚持不下了, 学校就给送回去。无论送回去还是迎进来,都是满腔热情,让孩子和家长充分感到 学校的温暖。 其三,有专业学校的某种特点。比较正规。比如考核,比如经常搞学习演奏会, 比如出个849 中某一条比赛,在通过的学生中发奖学金。比如组织教师和学生演出 搞募捐,支援非洲等社会活动。 其四,教师责任心和事业心比较强。 因为业余教学,教师的取费标准要高于正常工资,所以比较容易调动积极性。 周广仁的榜样力量使教师们纷纷效仿。后来,教师发展到30人,在校生200 多,有 点失控,教师的素质也开始下降,这是后话,也是“星海”停办的一个原因。但几 年来,教师们做出了辛勤的努力,完成了各自的教学任务。特别是校长周广仁,她 对学生充满了爱心,充满了责任感。她常常为外地一些有才气的孩子没能遇上好老 师而惋惜。她给予这些外地孩子更多的同情和爱护。她也尽自己的最大能量接受那 些外地来的孩子。这些孩子大都比本地孩子刻苦,但这些孩子一般存在的毛病也较 多。教儿童弹琴最难的就是入门,一开始教好了,以后就顺了;一开始要乱了,就 太误人了。壮族女孩伟伟开头儿没开好,入门没入好,就是乱。为了改正她的毛病, 周广仁费了好大的功夫。经过二年的精心培养,伟伟考进了中央音乐学院附小。还 有那个青岛来的学生,也是经过“星海”的四年培养,考入中央音乐学院附小的。 六年来,“星海”共培养学生300 多人,其中91人通过了初级班结业考试。在北京 市举行的儿童钢琴比赛中有29人获奖。其中获一等奖的2 人,优秀奖2 人,二等奖 7 人,三等奖6 人,鼓励奖11人。六年中,共有10人先后考入中央音乐学院和上海 音乐学院附中、附小。“星海”的建立对于推动或者掀起中国的那场钢琴热潮起到 了先锋作用。可以说,他们为我国如何开展业余钢琴教育开拓了路子,摸索了经验, 为我国的钢琴事业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但是,这样的学校毕竟是第一次创办, 问题是难免的。比如校舍,冬天无法解决取暖问题,学生和老师上课时都难以伸出 手来,冻得直哆嗦,直淌鼻涕,比如教师和学生的管理,人员扩大,造成管理上的 某种程度的混乱,有的教师不服从领导,有时愿来上课就来,不愿来就可以不告而 辞。教学质量保证不了,家长社会渐渐有了意见。“星海”的地位高,名气大,与 现实存在的问题反差越来越大。周广仁是个无比认真的人,她的眼中容不得砂子, 她说,要想糊弄,想搞“维持会”,她坚决不干。为了维护钢琴的尊严,也是为了 维护“星海”的声誉,她草拟了一份“告全体师生书”,决定停办“星海青少年钢 琴学校”,并预订在1990年1 月14日下午2 点在中央音乐学院大礼堂举行“建校六 周年学生音乐会”,检阅“星海”的成绩并留作永久的纪念。 “星海”的使命完成了,但周广仁的使命没有完成。她总结了“星海”的经验 和教训,又着手创办了“乐友”钢琴学校。钢琴由“乐友”钢琴厂提供。这所学校 设在北京的海淀区,海淀实验小学给提供一个很好的教学楼,可以上集体课。几年 来,周广仁一直在做集体课的试验,在“星海”时,就曾用两台钢琴一起给四个孩 子上课,孩子们很开心,互相比着,效果蛮好。她认为对儿童一个一个单独授课, 是一种极大的浪费。她总结“星海”的一条重要教训是培养师资问题。“星海”的 滑坡在于教师质量的下跌,以至到后来,她无法把握教师的教学情况。她打算在 “乐友”培养一批过得硬的钢琴教师。她要把她的学生拉去,把学生们培养成教幼 儿钢琴的老师,要告诉学生们怎样教幼儿,怎样规规矩矩、认认真真地去干。她准 备创办“乐友”后,本人不再教幼儿,专门培训老师。上课时,她要坐在那儿听, 及时发现老师的问题,及时帮助解决,帮助提高。她认为抓老师才是抓住了根本。 周广仁在向我谈到未来“乐友”的设想和措施时,十分兴奋。她甚至自豪地说, “乐友”条件非常好,每次可以用小车接送上课的教师,这样便可保证上课时间, 保证教师的积极性。 周先生还谈了她以后更大的设想。她说先在北京地区搞钢琴基础建设,而后到 全国各地走走,去帮助各地搞建设。到了退休之后,她计划定遍全国。她是真正把 钢琴当作毕生追求的事业来搞的,不是为了一个人,也不是为了一群人,而是为了 整整一个民族。用日以继夜、呕心沥血、含辛茹苦等词汇形容她一点不过分。去年, 她到美国照顾女儿坐月子,是她一生中惟一的一次休假,时间为一个月。她帮女儿 料理家务,带小外甥女去游泳池游泳,每天也挺忙活。可她仍然觉得闲得难受,闲 得发慌,夜里竟然睡不着觉,怎么办?她就闭着眼睛开始备课,有时备到天亮还是 无法入眠。女儿心疼妈妈,希望妈妈多住些天,多享享福,可她哪知道妈妈是个不 会享福的人啊!对她来说,最大的享福就是投入到自己喜欢的工作中,而且越忙她 就越感到充实。等她离开美国,回到她的学生身边,回到她所熟悉和热爱的工作中, 她再也不失眠了。 她工作起来常常不顾一切。1986年,由于过度疲劳,右耳突然聋了,经过治疗, 仍然不见效。耳朵对于她来说是多么重要!最麻烦的是她出席国际钢琴比赛当评委 时,必须保持良好的听力。一个耳朵倒也可以帮她完成视听,但她就怕围在一个圆 桌吃饭时,坐在她右边的人跟她说话,这种时候,她的右耳是听不见的,她必须掉 过身来正面对着对方。她怕人家知道她耳聋,作为国际级的评委,耳朵聋了那多晦 气!贝多芬两耳聋了,听不见雷声,却能分辨清音乐,因为他有一颗属于音乐的智 慧的心灵,他可以用心灵去听。周广仁也有一颗音乐的心灵,她每次作评委工作, 都完成得很出色。为祖国争了光。 时间的确不早了,她的生日的夜晚,几乎被我的采访占据了,她明明说今天生 日好好玩玩,不谈工作,可她还是谈了,而且一谈就谈了许多。明天,她还要在全 国钢琴演奏比赛中担任评委工作,由为这是“文革”后全国举办的第一次专业钢琴 演奏比赛,肯定有许多事情等着她。 似乎还有许多问题想跟她探讨一下,关于中国钢琴现状、关于世界钢琴现状, 以至关于她本人情况。但我实在不忍心再打扰她了。我发觉就连灯光都不舍得去照 亮她的脸,而是躲躲闪闪地在她的面颊投下明暗相衬的光斑,那暗的部位显得抑郁 显得苍老了。她缩在沙发上,终于显出了疲倦。在她的旁边,是那个壮族小女孩。 她已经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胖胖的脸蛋透出甜甜的红润,长长的额发披垂着,很 像一只温顺可爱的小狮子。今天是周先生的生日,她过得是一个紧张而忙碌的生日。 你不妨想象一下,一个61岁的老太太戴着白色的头盔,驾驶一辆蓝白相间的日 本雅玛哈摩托车,在潮水般的车辆中穿梭,有时顶风冒雨,有时顶着炎炎烈日,据 说北京的交通法有规定,50岁以上的人不许骑摩托,即使有驾驶证的也只能延长5 年,可她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个限制。她是一个特殊的人物,是一个伟大的女性!交 通警已经熟悉了她,只要远远地看到她骑的那辆闪着篮白光色的雅玛哈,就充满敬 意地向她行着注目礼。而她呢?每次到了交叉路口,都极守规矩,瞅准绿灯,才缓 缓驶过。她的腰板总是挺得笔直,目光总是盯着前方,前方的路对她来说,总是宽 阔的,总是洒满阳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