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漂流启示录 徐辉 80年代。中国。一场风起云涌的改革大潮,正冲击着一系列旧有的模式。 于是,产生了由包产到户开始的经济体制改革,产生了牛仔裤披肩发以及由婚 姻、家庭问题开始的伦理道德、新旧观念的变化。 于是产生了步鑫生、马胜利、中国女排、南极考察…… 于是产生了几名青年惊天动地的壮举——中国洛阳长江漂流探险队,以及由此 所引起的种种猜测和议论、支持和阻挠。 让我们追随他们血染的足迹,作一番思考和探求吧。 “八条北方大汉,头戴礼帽、身披大衣,出现在长江上源。” 公元1986年6月的一天。青海唐古拉山。一尘不染的苍穹下,囗囗的山峰银装素 裹,证岩对峙。几个蚂蚁似的黑点在雪地上蠕动。 去年一场特大暴风雪,当地百姓的大批牛羊被饿死冻死。洛漂队为找牦牛驮运 笨重的漂流辎重,整整耽误了一个星期。当他们花钱雇了一位藏族向导和四条牦牛 离开雁石坪时,已经是6月10日了。 几名闻讯赶来采访的记者大吃一惊:全队的行装简陋得再没法简陋了,甚至连 起码的条件都不具备。 “你们有登山鞋吗?有鸭绒睡袋吗?有充足的食品吗?有……” 一连串的询问倒把队员弄懵了。是的,他们这些东西全没有,他们有的只是简 单的漂流器材和一颗视死如归的心。 “那怎么行!”记者话里关切多于责怪。 可这些记者怎知道他们漂长江的内情呢? 那是5月27日晨。九朝古都洛阳火车站。来去匆匆的行人放慢了脚步,指着八名 身着“中国洛阳”字样运动服的大汉,议论纷纷:他们是干什么的?漂流探险是咋 回事?咋没听说过?嗨,真稀奇! 在我国,漂流探险对许多人来说确实是陌生的。这项活动也称漂筏探险,历史 不长,在欧洲较为盛行。它一般指采用非机动的橡皮舟、竹、木排、皮筏等工具, 在江河激流中)顺流而下,探索大自然的奥秘,领略人与大自然搏斗的乐趣,显示 人类征服自然的能力。它不像冲浪、帆板比赛有严格的规则和评分标准。国际上只 有一些漂流探险规范:一是要使用非机动漂流工具;二是漂流工具不能离开水面; 三是漂流队员不能整体更换;四是漂流的节奏要有连续性。 然而,洛阳的八名青年没有把它仅仅作为一项体育活动来看待。 最先引起他们闯大江的契机,是由一份青年杂志引起的。 洛阳胶鞋厂三十一岁的干部郎保洛一天晚上翻阅杂志,读到一篇介绍漂流长江 第一人——尧茂书的文章。 尧茂书是西南交通大学电教室的摄影员,当他听说美国五十九岁的探险家肯· 沃伦用10万美金从我国一个体育部门的服务公司购买了长江首漂权,不久将率领一 个激流探险队首漂长江,沿途拍摄的影片和图片将由美国地理学会发表时,他自筹 资金和器材,扛着电影摄影机,只身一人驾驶“龙的传人号”橡皮舟,于1985年6月 20日开始了长江漂流。可是,漂了一千多公里,7月23日,在金沙江的入口处——通 迦峡翻船遇难。 郎保洛深深为他的事迹所震动,同时他也在思考:中国的长江为什么非要外国 人来首漂?外国人比我们多个脑袋、还是多条腿?难道中国人就没这个胆量征眼长 江?是我们贪生怕死,还是…… 容易激动的郎保洛此时真的被激怒了。 深夜两点多钟,他敲开了市委家属院的一间房门。出来的正是他所急要见到的 洛阳针织厂锅炉工王茂军。 此人是位典型的北方大汉,1米80的个头,满脸络腮胡须,给人一种粗犷、豪放 的印象。他和郎保洛从小一块长大、一块上学,小时候是孩子王,现在他们又是很 要好的铁哥们儿。 没有太多的交谈和交待,王茂军看过郎保洛带来的杂志,略沉吟了一下,两只 大拳同时结结实实地砸在小桌上。 “干!” 连他们自己也没想到,这一拳的分量和代价是如此之重大,竟引起国内外的瞩 目。正是由这一拳开始,人类探险史上将要写下这样的字句:世界上第三大河、世 界上落差最大的河流——长江,在20世纪80年代,由一群中国青年探险者征服。 他们经过紧锣密鼓的准备,又到长江边上踏勘山势水情、寻访当地百姓以后, 4月份正式向市团委、市体委递交了漂流长江的申请报告。 可几个热血青年的报告,遇到了我们司空见惯的情况。层层往上递,层层又都 不表态。 一边是焦急万分、准备为之献身的青年;一边是稳稳当当的公文旅行。中国有 多少迫切需要解决、需要办理的事情,被搁浅在办公桌上,被遗忘在公文包里? 好在他们的报告没有石沉大海。 5月25日,洛阳市体委召集队员开会,宣布:经请示有关方面答复如下:既不提 倡,也不支持…… 好在他们对此作好了充分的精神准备:不要支持,我们自己干!没有资金,我 们变卖家产!工厂不给假,工资、奖金都不要了!我们相信,人民会理解我们、历 史会理解我们、国家也会理解我们! 发出这掷地有声呼喊的八名勇士是:王茂军、郎保洛,洛阳铁路分局工人、三 十二岁的李勤建;洛阳市二十六中历史教师、三十四岁的雷建生;洛阳市公交公司 工人、三十二岁的杨红林;洛阳市电话设备厂工人、三十五岁的张军;洛阳市五中 教师、二十八岁的李维民;洛阳市郊区农民、二十五岁的霍学义。 八人中,除郎保洛外,都有家室之累。他们正是所谓的被十年动乱耽误的一代。 艰辛的生活使他们倍尝了生活的艰辛;坎坷的命运使他们的命运坎坷。10年的黄金 岁月逝去了,得到的是一双更深沉的眼睛,也都具备了一个宁折不弯的倔犟性格。 可贵的是,他们没有沉溺于对往昔的悲叹,好几人咬着牙读完了电大、职大。 他们无时不在寻找自己生活的轨迹、寻找发光发热的契机。平时凑在一起,海阔天 空什么都聊,然而又终是以历史、特别是中国近代史为主题。会思考历史的人,才 会思考现实。 是的,他们每个人都有一颗狮子般的雄心。 然而,他们的身上也有缺点、甚至错误,愤世嫉俗的情绪,使他们之中有的人, 常常用拳头发泄;对某些领导的不满,又使有的人常常用不上班、吵架咒骂等不正 确的办法对抗。 过多地责怪他们,无异于责怪自己。青年毕竟是青年。今天当我们再度去审视 他们的时候,仅仅像过去那样看他们是否听话、是否唯命是从,是远远不够的了。 洛漂队的青年是好样的。他们摆脱了来自各方面的羁绊,求亲告友、东拼西借, 凑了22632.8元钱,由郎保洛、孙志岭、李勤建带着到上海橡胶四厂订购漂流器材。 上海橡胶四厂的工人们听说此事后,主动联名给厂党委写信,要求加班加点赶 制,不要报酬。原本价值2万多元的器材,厂里只收了8000元,还免费提供气垫床、 充气瓶、防水手电等物品。在“没有奖金不加班”之风盛行的时候,这些工人图什 么? 5月25日,上海铁路分局发出特令,准许超重的漂流器材启运,为中国人首漂长 江开放绿灯。 离开洛阳以前,队里规定,不准任何人告诉家属准确的出发时间,不让亲人到 车站送行。怕儿女情长,英雄志短。可是还是有几位细心的亲人赶到了车站。 张彩秀,如同她的名字一样,是位年青俊秀的好妻子,更是一位坚强得令人肃 然起敬的女性。她对丈夫杨红林及全体队员说:“你们一定要胜利归来。”她没有 用眼泪向丈夫告别,她知道此刻她应该笑,哪怕是装出来的。 列车启动了。她突然感到视线一下变得模糊了。她想喊什么都喊不出来,只有 使劲地摇着手臂…… 此时她也许意识不到(或者根本不敢或不愿这么想),这一别,竟成了夫妻之 间的诀别。 叶巴翻船,带给她一个难以接受的现实——红林失踪了。可直到今天,她依然 不能接受这残酷的现实,她固执地坚持自己的信念:那么壮实、那么有抱负的男子 汉是不会轻易地、无声无息地倒下的。终有一天,他会奇迹般地站在她面前,唤她 的名字,对她笑! 历史,请记住吧,这是1986年5月27日。 整整八天的跋涉,队员们在冰天雪地里风餐露宿,战胜了缺氧带来的气短、恶 心等高山反应,6月17日,七名队员踏上了十分陌生而又神奇的土地(由于所带经费 所剩无几,队员李勤建从雁石坪原路返回洛阳求援),来到了大江之源——青海唐 古拉山主峰喀拉丹东雪山的西南侧姜古迪如冰川。 群山肃穆,白雪皑皑。夏日的余辉为雪山勾勒出金黄色的轮廓,眩人眼目。这 里海拔6千多米,数十座雪峰组成一片蔚为壮观的雪山群。山洼里千万年的积雪,融 化、凝结成冰层,随山势下滑,远远望去,那耸入云端的冰川,如一道道悬泉飞瀑, 晶莹透亮。 “瀑布”下端(地理学上称:雪线),冰水划开千沟万壑,形成条条溪水,在 山麓流动,挟携着千年冰雪的积淀、带着远古的梦,向东海奔去。这就是大江之源。 据资料记载,1867—1885年间,被外国称为:“亚洲中部的第一个考察者”, 沙俄军官普尔热瓦尔斯基组织武装的所谓“探险队”两度闯到长江源头。由于当时 地方当局和群众的抵抗,加之恶劣的地理气候环境,终以失败告退。他曾悲叹: “我们仅有一个盟友,那就是大无畏精神,其余的一切,无论大自然或人,都在反 抗我们。” 今天,中国的八名洛阳青年却开始了举世瞩目的长江探险,为实现中国人首漂 长江的宿愿而拼搏着。 翌日清早。队员兵分几路,做开漂准备。 负责寻找尧茂书遗迹的孙志岭、杨红林,在一个山坡的巨石上,终于发现用黄 漆写的两行大字: “四川西南交大尧茂书,成都第二人民医院尧茂江。1985年元月20日。” 旁边还立着一面褪了色的红旗,上面别着一枚交大的校徽。 两位队员激动不已,热泪盈眶!他们拍摄下珍贵的镜头,然后将猎枪举过头顶。 “砰!砰!” 枪声划破了山野的寂静,在空旷的山谷中久久回荡。山下一群野鸟振翅而起, 向远方飞去。 听到了吗,茂书?您带着壮志未酬的遗恨去了,我们是踏着您的足迹来的。请 您安息吧!我们一定会完成那未竟的壮举,中国的长江一定要由我们中国人来征服! 默哀完毕,杨红林、孙志岭把一面写有“中国洛阳长江漂流探险队”的红旗插 在尧茂书的旗帜旁边,又把一顶写有全体队员签名的毡帽恭恭敬敬地放在旗帜下。 两人在心灵深处和英雄通话,交流。可是,不幸的是,后来在漂流中他们也先 后遇难,追随茂书而去…… 另一座雪峰上。雷建生、郎保洛将一面五星红旗、一面队旗插上山脊。 头上是湛蓝的天空,脚下是洁白的冰雪。两面鲜艳的红旗迎风猎猎,在蓝色与 白色的映衬下,格外醒目。 6月18日下午6时。征服长江的壮举拉开了帷幕。历史,用它的手掀开了人类探 险史上新的一页。 七名队员站成一排,每个人都带着一种神圣而庄严的神情。 6点整,纳清曲河沿。队长王茂军憋足劲、挥着手,大喝一声:“开船!” 几乎同时,长江上下、大河之滨,好几支漂流探险队在行动。 中国长江科学考察漂流探险队(简称科考队),是由四川省政府出面支持的一 支队伍。资金充足、设备齐全,仅大小车辆就有二十多部。由武警、公安人员、医 生、工人、科学工作者和新闻记者组成,人员近百名,设总指挥部和水陆两个支队, 浩浩荡荡,气度不凡。 中美联合长江上游漂流探险队(简称美国队),实际上也是一支以美国人为主 的队伍。四十余人,设备精良,仅“领导世界新潮流”的漂流器材就有10吨,七条 性能不同的船只,可以对付各种险情。队长肯·沃伦是美国著名的激流探险家,经 验丰富。计划从沦沦河上游下水,至四川宜宾结束,全程3200多公里。 此刻还有三名青年组成的中国青年长江漂流探险队,《中国青年报》曾报道过 它开漂的消息,后中途解散;还有黑龙江省的刘殿军、刘义军兄弟俩的漂流;安徽 青年王殿明的只身漂流;重庆市杨孝光、李东园夫妻的长江三峡漂流……还有来自 全国26个省市自治区的上千封报名信、请漂书,似雪片一般。 多少年来,在有些人的眼里,“冒险”一直被认为是一个贬义词。“冒险”无 异于亡命,是西方人才有的一种精神上的刺激。不是吗?在我们今天的社会,对不 正之风熟视无睹者有之,贪图个人蝇头之利者有之,见死不救者有之,落井下石者 有之,碌碌无为者有之。而一片树叶掉下来也怕砸破脑袋者却大有人在。 据记载,本世纪20年代,先后有两个异国的探险者雄心勃勃,做起征服长江的 梦,结果都葬身金沙江。当时的中国,当时的历史背景,没人对这件事情感兴趣, 没有人议论它,更没有人去行动。 今天,也只有在今天,外国探险家要来漂长江的消息,才能引起人们的议论、 思考,乃至众多热血男儿的强烈震动,才有这么多的青年“敢冒天下先”的壮举。 从他们的行动,我们不也看到了中华民族振兴的希望? “你从雪山走来,春潮是你的丰采;你向东海奔去,巨浪荡涤着尘埃……” 一支《长江之歌》几乎成了洛漂队的队歌。 深夜12点。洛漂队两只橡皮船漂出了姜古迪如冰川的垭口。刹时间,涛声骤响, 江面开阔了许多。两岸1米多宽的冰凌宛如长长的玉带,顺江逶迤而去。 水太浅了,1米来深。橡皮舟不是碰着坚冰,就是触着礁石,常常搁浅。无奈, 队员只好轮流跳进冰冷刺骨的雪水中,拖船而行。 虽说正值盛夏,可是这里的河水是山上冰雪所融。下水拖船的队员一会儿就被 冻得浑身乌青。 杨红林竟被冻得立在水中动弹不得,连声喊叫:“我的脚呢?脚咋没了?” 霍学义一把将他拉到岸上,脱下羊皮大衣,把他的脚紧紧裹住,往自己胸前一 抱。 两个小时过去了,杨红林下肢渐渐有了知觉,一把抓住霍学义的手说:“小霍, 多亏你呀!要不,脚冻掉了,我真得‘漂’着走哩。” 生性活泼的孙志岭却说:“什么沦沦河,咱给它改名叫‘拖拖河’吧” 不管怎样,这里的自然景观对从小在黄河岸边长大的队员来说,确实大饱了眼 福。成群、成群的野牛、野羊、野驴常常闯进他们的镜头和视野,偶尔还能听到几 声狼嚎豹吼,给它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有时还能看到黑熊远远伫立在岩石上, 很不友好地盯着他们。 荒原的夜,静得让人发怵,令人窒息。 为提防野兽的袭击,每天晚上,队员们都在几条河围着的沙洲上宿营。他们捡 来棘藤、干牛粪,燃起篝火,取暖、烘烤打湿的衣裤。 跳动的火苗,在漆黑的原野上显得格外地红亮。望着它,队员们都缄默了,陷 入了深深的遐想和沉思之中。 他们想起了千里之外的家乡和亲人。而亲人们也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远去的他 们。 队员们走后,洛阳市政府家属院350号,一间陈旧的平房成了聚集地和信息中心。 这是队长王茂军母亲的住处。七十一岁的王大娘以及队员们的母亲、妻子常常在这 里交流队员的情况。漂流队每一个细小的消息,都会在这里成为念叨不完的话题, 都会有一阵会心的微笑或两行痛苦的眼泪。 更有一帮哥们儿,在后方为漂流的事奔忙。 王茂军的哥哥王茂建拿着茂军走前留下的字条感到十分沉重:“二哥,我漂长 江去了,后方有什么困难,全靠你了。”他找到茂军就读的电大班老师李玉芳和同 学闵朝辉,组建了一个漂流联络处。传递消息,油印简报,募捐资金。尽管开始时, 他们一个钢镚儿也没募到,可他们在努力、在寻找、在奔波。 “恁大的事,咋没听说过?报上也没登。”人们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要他们捐钱 的青年。 人们说新闻是“易碎品”,所以它要求新闻工作者站在社会的高度、站在历史 的高度审时度势。 怪不得洛漂队出发半个月以后,一条二百来字的消息赫然刊登在一家小报—— 《豫西报》的时候,同行们无不为它击掌称赞,并一致公认它可以(也应该)评为 1986年的全国好新闻! 要知道这条小消息的分量吗?《豫西报》派专人将报纸送往省会郑州。河南广 播电视新闻中心第二天(6月14日)摘发,《河南日报》6月15日转载,新华社郑州 分社及时发了外稿,被香港报纸采用。 最为高兴的莫过于队员的亲属,他们奔走相告,而后又把报纸剪下来,想尽办 法尽快将这一喜讯告诉远方的队员。 队员得到这一消息,激动不已,他们在自己的日记里写下了这件终生难忘的事 情。并给他们增添了征服长江的勇气和信心。 “唱支歌吧。”不知谁小声说了句。 “对,来一支,哥们儿!”大家从沉思中醒来,附和着。 唱歌对这些五大三粗的男子汉来说并不是拿手戏。他们搬出仅有的一个小录音 机,跟着哼唱起来。 歌声使他们陶醉,忘却了寒冷,却再次想起了远方的亲人。队员都有自己年迈 的父亲、母亲,除郎保洛以外,有年青的妻子和年幼的子女,此刻“天涯海角,我 思念着你呀,你可思念着我……” 最后,队员一起唱起了自己谱写的队歌: 漂流队员,坚定信念, 我们是中华民族热血汉。 冰川雪雹、暗礁险滩, 昂起不屈的头、协力拼搏, 勇敢向前、向前…… 簧火小了。山风急了。队员唱累了。相互依偎着,枕着冰凉的山石、枕着滔滔 江水、枕着一支歌、一个梦,在大自然的怀抱里睡着了。 可是即使在梦里,他们的神经依然是绷着的。一把把藏刀被紧紧地攥着,在夜 色中闪着幽幽的寒光。 此时,一个更大的恶魔向队员逼近。 出发时带来的半箱方便面已吃完,前天向一个打猎老乡买的10多斤野羊肉也吃 光了。在这杳无人迹的荒山野岭,到哪找吃的呢? 队里决定:雷建生等三人乘船继续下漂;王茂军等人上岸觅食。 陆上,霍学义饿得实在走不动了,一屁股跌坐地下说:“我不行了,你们走吧。” 茂军一把将他提起来,喊道:“不行,不能倒下!”实际上,他饿得早已开始吞咽 枯草根了。霍学义急中生智,扒开积雪,吃起不知哪年冻死、已经腐烂的羊肉。吃 完一喝水,肚里立刻闹腾开来,接着就是没完没了的腹泻。 船上,张军几次饿晕在舱里…… 同寒冷、饥饿搏斗了整整六天六夜,船上队员到达了预先商定的汇合处——沦 沦河兵站,和在此等候的接应队员何立迎、刘平安等人碰面了。 吃晚饭时,门猛地被推开了。三个藏民装束的汉子立在门口,头发蓬乱,面色 憔悴,每个人的脸上都卷起一层层皮,像贴着一层纸。 “咋,不认识啦?”王茂军一喊,人们才从懵愣中惊醒过来。他们互相紧紧地 拥抱着、捶打着,喊叫着对方的绰号和乳名,用他们自己的方式表达他们的问候、 愉悦和激动。 这是一顿他们永生难忘的晚餐。 兵站同志抬来一大筐包子。饿了好几天的汉子,见到包子,个个如饿狼扑食一 般,顾不上客套,便狼吞虎咽起来。解放军同志看到这样情景,不知是劝他们多吃 点好呢,还是提醒他们少吃点好?吃完粗略一算,双方都吃了一惊:2两一个包子, 平均每人吃了15个! 临走前,兵站尽其所有为他们饯行。前两顿吃得太多了,面对这些丰盛的饭菜, 只能看而吃不下,剩下的饭菜有些只能倒掉。 看着倒掉的饭菜,队员们心疼得眼圈都红了,这些在饥寒、在死神面前没有低 头的男子汉,此时竟掉下了眼泪! 是呀,粮食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勇气和信心,无异于生命!这就是他们眼中粮 食的价值啊! 过去他们也曾经抛弃过吃剩的饭菜,如同我们常见的大学、机关、工矿里的食 堂一样。想起那些被扔掉、被浪费、被挥霍的美酒珍肴的主人,如果(仅仅是假设) 这些人也能像队员一样饿上几天,对他们来说,绝不是坏事! 出发时,兵站刘副政委亲自赠给他们一面写有:“首漂成功”的锦旗。几十名 解放军战士敲锣打鼓为他们送行,并从他们并不富裕的津贴中拿出很大一部分,为 队员捐赠了五百三十几元钱。 队员们捧着红包,犹如捧着战士们一颗颗滚烫的心。从出发到开漂,队员们还 是第一次受到如此的礼遇,人民子弟兵的深情与厚爱,如雪山一样凝重、如江河一 般深远。 啊,第一次!多么值得珍贵的第一次! 藏族同胞中流传着一个美丽的神话传说:很久以前,有条神牛犊从天而降,卧 伏此地,两个鼻孔不停地往外流水,这就是现在的八百里通天河。藏族人叫它“直 曲”。藏语里“直”是牛悬,“曲”是河流。正如它的名字一样,这条河“牛脾气” 真不小。 洛漂队在此几度遇险,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严峻考验。 在第一个跌水(从河床上的陡坎或悬水处倾泻而下的急流,10米以上称瀑布, 10米以下叫跌水),洛漂队的船被打进半舱水,险些翻船;在第二个跌水,科考队 翻了五条船、三人落水。洛漂队的船经过此处,船头先是呼地抬起,接着像一片树 叶一样,直直落下8米,幸运的是,船没有被扣过来,随浪又呼地跃了起来。还有一 次,前进中的队员忽然发现前面的山崖上,碎石不断溅落江中。“不好,要塌方!” 队员一声哈喝,齐力操桨。小船刚过,身后一块巨石滚下,溅起几十米高的水花。 就这样,他们从雪山走来,从饥寒中走来、从困境中、从绝望中走来,带着满 身的创伤,带着冰雪洗礼、巨浪荡涤的灵魂,没有后退、没有气馁、没有榜惶,向 着桀骛的金沙江奔去,向世界上最凶险的虎跳峡奔去。 明代来应星在他的《天工开物》一书中写道:“金沙江……四环五百里,出金 数载。”因此得名金沙江。 长江在此一段,可谓威风凛凛,逞尽风流。它的江水,不是走、不是流,而是 跳。在高山峡谷中奔腾咆哮,犹如一只下山的猛虎,怒不可挡。真是“狂风怒卷千 堆雪,险滩急流几无隙。” 洛漂队7月17日漂至吞噬尧茂书生命的虎口——通迦峡。 在此之前,科考队业已到达直门达。他们正查勘水情,按兵未动。 当听到美国队已从后面赶来的消息后,洛漂队着急了,将三条橡皮舟用绳子串 连起来,朝虎口扑来。 金沙江被这几个勇敢的挑战者激怒了。江流发出雷鸣般的吼声,以雷霆万钧之 力呼啸而下,江面上溅起串串乳白色的水雾。 就在一块写有“进入金沙江”字样的礁石边,一条船被礁石划开了一个大了字 口,灌满水的船倾斜,旋即撞在另一块礁石上,橡皮船一下扣个底朝天。随队的两 名记者王殿明、赵新安落入激流。他俩抓住船绳,随波逐流,一直漂了近一个小时, 另两条船上的队员爱莫能助,心都提到嗓子眼里了,大喊“抓紧!”之后,趁一片 水势稍缓的地方,七手八脚将他俩拉上了船。 此时,俩人衣服已被水扒光,面色铁青,半天说不出话来。 洛漂队终于闯过了这道鬼门关。他们心中暗暗念道:茂书,如果九泉有灵,你 可以欣慰了。夺取你生命的峡谷,我们已替你降服了,你安息吧! 四川省石渠县轰动了。人们争先来到江边一睹勇士的丰采。一位当地的老人翘 着大拇指说:“你们真厉害!自打民国我记事起,见过四次闯滩的人,最后一个就 是尧茂书,没有一个活。莫非你们是天兵神将?” 整日敲钟诵经的喇嘛也坐不住了,把这些天兵神将请到寺院,与他们联欢。 这是一场奇特而有趣的晚会。身披袈裟的喇嘛围成一圈,跳起了藏舞。接着杨 红林表演了棍术。而霍学义的气功——头碰石碑更使喇嘛们目瞪口呆。 中原久负盛名的少林功夫,使身居深山闭门修身、养性的喇嘛大开眼界,一再 请求队员漂完长江后来寺院教他们两年。 第二天一早,道吉将彩活佛带着二十多名弟子赶到江边,为队员诵经祈求平安。 洛漂队和科考队既有竞争,更是兄弟。有难时,总是相互帮助。此时,科考队 大队人员已乘车前往巴塘,仅剩两只敞船。为过10米长岗大跌水,他们找洛漂队商 量合漂。 队长王茂军二话没说“行,都是中国兄弟,你们上我们的密封船好了!” 结果两队都顺利地闯过了这一难关。 不料,一个意外的情况发生了。科考队一名从陆上牵敞船走的队员一时疏忽, 两只橡皮船被激流冲走,上面有洛漂队的大部分辎重以及沿途群众募捐的上万元资 金! 队员们懊恼、沮丧。可他们想不到,一个更大的厄运在等待着他们。 27日。两队各派四人上船,其余人马在陆地接应。 第一个接应点叶巴。王茂军站在山岩上等了一整天,仍不见船影。一位老乡告 诉他,下午两点左右有两只船已从这里过去了。 听到此,他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打个寒噤。他知道下面江段非常危险,此行恐 怕凶多吉少,他不敢细想下去,拔腿朝前追去。 原来,此段江岸峭壁对峙,人迹罕至,人们对其了解甚少。船上八人听当地人 介绍,过了卡岗就没什么险滩了,就临时决定继续下漂。 下午5点左右,两只船同时被打翻,八名队员全部落水。其中有科考队的王岩、 颜柯、杨斌、孔志毅;洛漂队的雷建生、霍学义、张军、杨红林。 说来奇异,八人之中唯一的旱鸭子霍学义,竟第一个爬上了岸! 翻船后,这位不会水却会气功的汉子,憋足一口气,沉到水底,抱住水中的一 块礁石,顶着狠狠打来的恶浪,一点点往岸边移,居然奇迹般赤身裸体地爬到了靠 近四川一侧的岸边。 两岸是几百米高的悬崖绝壁,江水依然滔滔奔流。船和人无影无踪。 “完啦!全完啦!”霍学义脑袋轰地响了一下,一种强烈的恐怖、绝望感攫住 了他。 “一定要把消息带到队里!”霍学义萌发了第一个念头、也是唯一的念头。 霍学义是队里唯一的农民的儿子。身材不高,却也膀阔腰粗。大眼睛、黑红脸 膛。在家乡他是有名的能人,眼皮活、脑子灵。会木匠、干过无线电修理、开过饭 店、带过建筑包工队,还开汽车跑运输。几年前,断断续续偷着到少林古刹学了两 年少林功夫。 这次他抛开干得正红火的生意,出来漂长江,他没什么遗憾。唯一让他牵挂的 是贤慧的妻子。他没敢告诉妻子,悄悄跑到岳父家对他大姨子说:“我要出去干件 大事,半年后要回不来,叫你妹子甭等我了!” 他略活动了一下身体,手指插进石缝,整个身子壁虎般贴在石壁上,开始向上 爬。 两小时后,山势平缓了。霍学义精疲力尽,在半山腰喘息未定,猛听到身后唿 唿啦啦一阵响动,扭头一看,一只金钱豹步履跨珊朝他走来。霍学义一机灵,噌地 窜到一棵大树上。 金钱豹肚子圆鼓鼓的,在树下绕了两圈,慢悠悠地离开了。 等了好大一会,霍学义才下树,继续前行。 夕阳收去了它最后一缕光线,夜幕降临了。站在山头,对面山头上的袅袅炊烟 朦胧可见。“看山跑死马。”他赤身裸体、饥寒交迫,又有野兽出没,只好在此过 夜,明天再作打算。 他找到一个山洞钻了进去,又折根树枝防身,用石头将洞口砌上,放倒便睡。 半夜。一阵响声把他从沉睡中惊醒。“不好,有野兽!”他操起木棒使尽平生 力气,朝外猛捅。只听外面一声狼嗥,方知进了狼窝。 一个往里拱,一个朝外捅,直等到东方发白,狼才低低地嗥叫着,悻悻离去。 霍学义搬开石头,低头一看,石头上血迹斑斑,散乱着一撮撮狼毛,不禁浑身 一颤,一阵后怕。 事后,他才知道,此地正是被当地百姓称为“熊豹之地”,无人涉足的地方。 中午,他攀上另一座山峰,见到几位藏族妇女,便叫道:“老乡!”不想妇女 哇地一声,扭头就跑。 她们跑啥呢?害怕我?他打量一下自己才明白过来:全身一丝不挂,两条腿被 荆棘划得血淋淋的,双脚扎满了刺。蓬头垢面,难怪…… 后来的一个男人问明情况,给他解了围。当即找匹马,快马加鞭,朝区里奔去…… 自从和水上船队失去联系后,人们发现大胡子队长变得深沉了,好几天保持缄 默了,常一个人立在江边一动不动,他真想对着大江喊一声:弟兄们,你们在哪儿 啊? 王茂军虽然是一个普通的锅炉工,没有什么文韬武略,可他有主见、有追求。 离开洛阳前,他曾代表全体队员立下了“生死状”: 体委: ……关于这支队伍的人身安全问题,由我们自己负责,如果一旦出了事故,与 组织毫无关系、与市体委毫无关系,一切后果自负。 特立此据。 洛阳长江漂流探险队 王茂军 1986.5.26(手印) 虽然这是一份身不由己的违心之状,可此时弟兄们生死不明,怎不让他心如刀 绞。 霍学义回来了。队员们都落泪了,可他没有掉泪。他给每人斟了一碗酒:“弟 兄们,别哭哭啼啼的,多丢人!来,喝酒!”说完,一仰脖带头一饮而尽。 古往今来,有人借酒助兴,也有人借酒浇愁,然而,酒真能解愁吗? 当天晚上,他独自一人给家乡起草电文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大颗大颗的泪 滴洒落在稿纸上。 此时,川藏两岸政府和人民开始了大规模的营救、寻找,漫山遍野到处是举着 火把的人们。 直到8月5日,雷建生等四人先后归队,而张军、杨红林和科考队的孔志毅仍无 下落! 队员们在呼唤,两岸的人民在呼唤,苍山、大河都在呼唤。 7月27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在新闻节目中报道了叶巴翻船、队员失踪的消息。 一束电波,在队员的亲人中掀起了万丈狂澜。 杨红林的妻子张彩秀听到这揪人心肺的消息,哭了。 两个月前的今天,丈夫走了,也把她的心带去了。她每天都拿着地图,画呀、 画呀:今天他们该到这儿了,明天他们该上那儿了。一根长长的红线牵着她的心…… 他俩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她觉得,他直爽、热情、乐于助人。结婚三年来,他 们红过脸,甚至还吵过架,可谁也没介意。他们的爱是发自内心的,是真挚的、深 沉的。 他从长江上一共给她来过四封信。最后一封是从玉树发回来的:“秀,你在家 又要工作,又要照顾孩子,不管啥困难,你都要顶着,做生活的强者。回去后我再 帮你……” 小女儿前几天刚满两周岁。他没有忘,给她捎来了生日礼物:一串玛瑙项链、 两条洁白的哈达和一大堆叮嘱的话。就在这天晚上,她一针一线,在九块白手帕上 绣上队徽、队名和他们的姓名,下角恭恭敬敬地绣着“红林妻赠”。这手帕,带着 一个年青妻子的深情和思念,送到了队员手中。 然而,属于他的那一块,他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就匆匆地走了。一个月后,它 又回到了她手中,带着失望、卷着恶梦。 她没有倒下。照常上班、照常为队里募捐。 她心里总有那么一线的希望,虽然这希望是那样的渺茫,她却固执地坚持着。 她相信那么坚强的男子汉是不会这么轻易倒下的,终有一天他会奇迹般地出现、奇 迹般地站在她面前! 她没有向组织提任何要求。她只对看望她的领导说:“我要到长江上去,即使 不能漂,也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替红林完成他没完成的事业!”这就是她——一 个队员妻子催人泪下的情怀。 张军的妻子吴金芳在人们面前,没有哭。她认为,丈夫是好样的,做妻子的不 能给他丢脸。 他俩在一个学校读书,又一块插队。她说不清他们的爱是什么时候萌芽的,似 乎那是很远又很近的事。反正插队时,他就曾送了她一本影集,扉页上还有一首他 写给她的诗。 在她眼里,他不爱说话,忠诚、老实,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这次漂长江, 他也没对她多说什么,走之前只留下张五个字的纸条:“我走了,张军。”还有几 串钥匙和一本工会小组的互助金账。 她没有丝毫责怨他的意思,而只深深地责怪自己的粗心,以至正上班的她没能 到车站为他送行,同他道一声:珍重、再见! 八岁的女儿开始懂事了。可她毕竟还理解不了大人的心事。好多次,她早晨醒 来,第一句话便是:“妈妈,我做了个梦,爸爸回来了,还骑车带着我哩!”一次 她放学回来,眼睛都哭红了。妈妈赶紧问:“咋啦?” 女儿用小手揉着眼睛:“同学都说,我爸爸死了!” 她的心被揉碎了,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 她开始默默收拾行装。她要去金沙江、去叶巴,沿江去寻找丈夫!”即使找不 着,看上一眼江水,我心里也会好受些。” 在人们面前,她坚强得令人肃然起敬。 这两天,王茂军的母亲像失去自己的亲儿子一样难过。她把二儿子王茂建叫到 跟前:“还呆在家里干啥,快上去看看,缺人你就顶上!” 于是茂建走了,大儿于茂喜也走了。家里只剩下她和三个儿媳。 杨红林五十二岁的母亲知道儿子失踪了,不禁老泪纵横。可她竟主动找到有关 人员说:“给队里打个电报,就说叫他们往下漂,不要管我,我能挺住!”随后, 她交代二儿子杨志敏:“自古忠孝难两全。去吧,顶上你哥哥的位置,把长江漂完!” 郎保洛的母亲也给队里去信:“我当保管员时,发现汽车轮胎很结实,刀砍不 破。你们可以绑几只在船上……” 淳朴善良、无私无畏的人民啊,你们是历史的主宰,是共和国的脊梁! “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电悉:中美联合长江激流探险队将于十八日抵达巴塘。 再不能等下去了!一定要赶在美国队前面首漂虎跳峡!队里决定:几名队员暂 留巴塘,继续寻找失踪的队员,等待时机,补漂巴塘至石鼓一段,其余大队人马立 即出发,直奔虎跳峡。 红林、张军,我们的好兄弟,为了实现中国人首漂长江的愿望,留下你们,我 们先走了!你们会理解我们的,是吗? 金沙江从石鼓以下35公里处,被夹峙在海拔四千多米的哈巴雪山和玉龙雪山之 间。江流在此收紧了腰身,在峡谷礁石间扭曲翻滚,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山谷为 之震颤——这就是被称为“魔鬼大峡”的虎跳峡。 相传,当地居民曾目睹一只猛虎从江中的礁石上跃到对岸,因此得名虎跳峡。 它全长17公里,落差200多米,两岸雪山峭壁高出江面3000多米。号称世界第一 的美国西部的科罗拉多大峡谷,与之相比,也是相形见绌。峡谷东侧的玉龙雪山, 十多座山峰如擎天玉柱,披着冰盔雪甲,排成一队,如长龙昂视虎峡。明代地理学 家徐霞客在他的游记中写道:“见玉龙独挂山前,漾荡众壑,颇挚诸胜……” 面对死神张开的大口,洛漂队的勇士全无惧色,他们只有一个念头:为赶在美 国队之前,哥们儿,拼了! 在此之前,科考队已到达这里。叶巴翻船,使他们犹豫了。时间在反复研究、 商量对策中一天天过去了,任凭队员们急得嗷嗷直叫。 随队的记者也急了眼,他们冲进指挥部:“你们不敢漂,我们去漂!” 在这严峻的考验面前,有人掉脑袋都毫无畏惧,而有人却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洛漂队是自发组织的,在弄清情况后凭着一颗炽热的中国心,去漂、去闯、去 拚搏、去牺牲! 9月4日上午,洛漂队用上海赶制的新船,装进一条狗,进行试漂。 试漂的结果令胆大的记者也咂舌惊叹:船破了,狗也没了。他们不得不作悲观 的推测:看来人类用无动力工具征服虎跳峡的希望实在渺茫…… 而这一结果却使洛漂队的勇士们释然许多:船没有像预料的那样被撕成碎片, 有可能闯过它!于是,他们扛回破船,连夜粘补。 在决定谁上船漂的问题上,亲如兄弟的队员们争红了脸。他们都很清楚,上船 意味着什么。有成功的可能,而更多的则是失败、是死亡!他们争的不是奖金、不 是名利、不是通向天堂的阶梯,而是踏进地狱的大门!是生与死的抉择! 闻讯赶来的记者,无不为在场的洛漂队勇士的气概所打动。 最后通过讲自己的优势、比条件,副队长雷建生和队员李勤建拿到了闯上虎跳 的“通行证”。 1986年9月10日13时,中国探险史上掀开了崭新的一页。它昭示着中国人的气概 与胆略要使世界上著名的探险家为之逊色。 这是一只形似碉堡的黑色密封船,舱内直径约两米,里面有四根充气的橡皮柱 支撑,两边各有一个小舱门,外面捆着八只充足气的汽车内胎。 雷建生和李勤建与队友一一拥抱告别,然后各拿一个氧气袋侧卧在舱里。 来自新华社、解放军报等全国各新闻单位的60多名记者和当地自发聚集起来的 上千名干部群众,以及全国千千万万盯着报纸、电视的人们,瞩目着这一壮举。 密封船下水了。在第一个迥水处耽搁了近一个小时,然后像离弦之箭,飞似地 擦着上虎跳石,“通”地一下摔进两层楼高的大跌水,船消失了。几秒钟后才在20 米远的地方重新露面,紧接着又落入第二个跌水…… 船里队员只觉得船被巨大的力量碰撞着、撕扯着,不断扭曲变形。人在里面随 船翻斤斗,腾云驾雾一般,令人恶心呕吐。 进第二个跌水时,雷建生一侧的舱门猛地被撞破了,浪一下涌了进来。他赶快 用氧气袋堵住,身体压在上面。 剧烈摇晃的船忽然平静下来。在第三个迥水处船被接应队员截住。 “成功啦!”人们沸腾了。守在收音机、电视机旁的人们也沸腾了。 几分钟,在历史的长河中多么短暂,而这不寻常的几分钟则是历史的一个大跨 度、一次大飞跃,它标志着中国探险史跃上了世界的高峰。它的冲击波和辐射力远 远超出了探险本身,超出了国界。 第二天,科考队的王岩、杨欣也闯过了上虎跳。 12日,咄咄逼人的洛漂队乘胜前进,向中虎跳发起冲击。 中虎跳表面看去似乎没有上虎跳那样张牙舞爪,实际上它的险度绝不在上虎跳 之下。尤其是它的“满天星”滩,暗礁密布,江流如沸水般上下翻滚,浪花四溅。 下午两点。孙志岭、郎保洛钻进船舱。爱开玩笑的孙志岭,在死神面前仍没忘 记和同伴说上两句俏皮话。他摘下眼镜,交给负责放船的霍学义,说:“等漂过中 虎跳,上岸时甭忘给咱点根大重九啊!” 然而,霍学义在接应点一手拿着他的眼镜,一手拿着为他准备的香烟,再也没 有见到他。孙志岭是洛阳机务段的工人,乐观豁达,是全队的“活宝”。一路上, 他总是有说有笑,还时时哼段豫剧或山东吕剧,词儿当然是经他改过的,逗得大家 忍俊不禁。可是,当确定他闯中虎跳时,他缄默了。思量再三,他写下了一封遗书: “如果我死了,要给我儿子讲讲我们为什么漂长江:请把我的骨灰分成三份,一份 埋在遇难之地,看祖国江河东流;一份送回故土洛阳,看父老乡亲为四化拼搏;一 份随队,漂完长江。” 正是抱着“死也要漂完长江”的壮怀,在死神面前,他才这样坦荡、这样无畏! 中虎跳脱险——一个幸存者的自述: 是的,我喜欢独立活动。直到现在,我还是一个“快乐的单身汉”。来漂长江, 倒用不着像他们那样牵挂老婆、孩子。 我也有牵挂。伊索说过,有一种女人使你痛苦,有一种女人为你痛苦。有人问 伊索:“还有人为你痛苦?”伊索说:“有,我母亲。”我的母亲为她的儿子吃了 很多苦。我有个哥哥大前年只身到伏牛山老君庙的原始森林里去探险,结果再也没 回来。这次我又要出去探险,我知道她一定很痛苦。可她没有阻拦我,只是不住地 叮嘱我:要小心,不要盲动,也不要学会抽烟。 这次我和志岭一块闯中虎跳,开始时还没啥,后来刚到满天星滩,船就被打破 了。这时我俩还讲了话,可话音没落,船就掉进了一个大跌水,我被甩了出来。当 我抓住船绳钻进去时,他已经不在船上了。没过多久,我又被打了出来,水一下把 我的衣服全扒光了,呛了好几口水,头也昏了,眼睛也看不见了,一点力气都没有 了。如果再往下冲一段,恐怕我也回不来了。 可是,很侥幸、很侥幸,船被涌到一块凸出的礁石上挡了一下,速度慢了些, 我赶紧松开船绳,抱住了礁石。人到那个时候,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反正我摸 着石头,顶着打来的浪,挣扎着连滚带爬,到了岸边一块湿漉漉的礁石上,站都站 不起来了,扒在那儿大口大口地呕吐。当时我的腿上、腰上、头上到处都是伤,一 个劲地渗出血来。 我呆的地方是个岩腔,侧面有一个笔陡的五六十米高的悬崖。天黑了,我看见 对面山上点起了篝火,我知道伙伴们怕我感到孤单,点火陪我过夜。第二天下午, 他们在老乡的带领下,绕到了我的上面。先用绳子给我吊下来吃的和衣服。罐头碰 在石疙瘩上,碎了,饼干也成沫了。我拨开玻璃渣,吃了点饼干沫。后来放下两根 绳,腿上套一个、腰上套一个,上面的人开始拉。人很沉、拉的人又少、往上拉一 点,又往下缩一点,像拉锯似的。离地面20公尺的地方,绳子突然断了一根。当时 我确实非常紧张害怕。在水里不管怎样还能扒拉两下,此时可是完全悬空了,掉下 去一点希望也没有了。我赶快大喊:甭拉了,绳子断了!可上面的人既看不见、也 听不到,还在拉!我又赶快向对岸观察的队员打手势,半天他们才明白过来,又打 手势告诉对岸拉的人。 这时,上面拉的人开始往下松绳。人呼地就到底了。太累、太紧张了,我扒在 石缝里喘了10多分钟没露面。后来有些在对岸观察的记者没看清,报上登的消息说 郎保洛营救中,从10多米高的悬崖上摔下去,可能牺牲云云。其实这次我没摔着。 天又黑了。队员只好收兵。第二天下午,我的上面来了很多同志,用绳子给我 送下来一个大包,里面有衣服、裤子,还有罐头、月饼。看到月饼,我才想起要过 中秋节了。“每逢佳节倍思亲”此时我在悬崖下,妈妈一定揪心坏了,肯定没有心 思过节了。 包里还有个纸条,叫我不要着急。说大家都在千方百计营救你,还说你的事震 动很大,成都军区的首长已派直升飞机、派了侦察兵小分队来救你,看体力行不, 行就拉你,不行就再等等,解放军同志马上就到。还说:你一定要把绳子系好啊, 这可不是开玩笑啊! 这次用了四根绳子和一个绳梯。我抓住绳梯,上面拉。7点钟左右,只用了8分 钟,拉得很快,终于上去了。 我和伙伴高兴地拥抱起来。我问他们美国队上来没有,他们说没有,可能解散 了。我听了非常高兴,因为咱们中国人胜利了!咱们中华民族胜利了!咱们祖国胜 利了! 后来有记者对我说:你这条命是捡来的。我说对,是很侥幸捡来的,可以说是 沿江政府和人民给捡来的,我衷心地感谢他们! 就在采访营救我的过程中,四川《青年世界》杂志社二十三岁的记者万明,被 石头击中英勇牺牲,我非常怀念他,感激他,我将永远记住这样一个英雄的记者! 18日。科考队的王岩、杨欣闯过下虎跳的上下簸箕滩。 24日。科考队又连续漂过中虎跳和下虎跳。 洛漂队却再次陷入困境。队员一死一伤,唯一的密封船破损无法再用。随行记 者曾撮合两队合闯下虎跳,可好事未成。 大具区为支持他们征服虎跳峡,在区政府门口贴出了募捐告示。山区并不富裕 的老乡慷慨解囊,捐款1000多元。20日,上海橡胶四厂为他们昼夜赶制的密封船送 上来了,真是雪中送炭! 古希腊神话中有个大地的儿子安泰,每当他缺乏力量和勇气的时候,就往大地 上一靠,立即获得无穷的力量去战胜邪恶。今天,来自大地的力量重新给洛漂队的 勇士们增添了信心和战胜困难、摆脱困境的勇气。这大地不是别的,就是人民!借 着这无穷的力量,21日,王茂军、李维民一鼓作气,连续闯过倒角、上下簸箕和平 台瀑布四大险滩,顺利闯过下虎跳。 世界上最深、最险的虎跳峡终于被中国人彻底征服了!从此,虎跳峡上将流传 一个新的神话和一群具有神话传奇色彩的勇士的姓名!他们为共和国的37周年大典 献上了一份具有历史意义的厚礼,为年青共和国的旗帜上增添了血染的风采! 洛漂队的勇士,这些曾被视为玩世不恭的草莽英雄,生命在饥寒中挣扎、躯体 在礁石上撞击、灵魂在激流中荡涤……没有彷徨,更没有后退。队员在流血、在牺 牲,队伍却在成长、在壮大。他们为民族的利益抗争,为中华的崛起拚搏,同时也 在探求人生的价值、雕塑自我的魂灵。他们从盲目走向自觉、从稚嫩走向成熟。 据新华社四川巴塘9月13日电;今天上午,中美联合长江上游漂流探险队队长肯 ·沃伦在这里宣布:中美联合长江上游探险已告结束。由于漂流到四川白玉县境内 河段,遇到密布的险滩和特大的激流,船只损坏严重,无法按原计划抵达宜宾。 肯·沃伦说:“在这条江上,不管什么人光靠勇气、毅力、技术是不够的。” 在死神面前、在虎跳峡面前,他们终于怯步了,不得不向中国的探险勇士低头 认输。 8月初,中共中央书记处领导同志在听取有关方面的汇报后,高度赞扬:“队员 们的拼搏精神和为国争光的志气是可嘉的,在国内外有一定影响”,并对此提出了 许多具体的指导意见。 迅即,河南省委主要负责同志指示有关部门对洛漂队的行动“要给予足够的重 视和支持”。9月17日,由洛阳市政府、市体委等单位组成的“洛阳市援助长江漂流 委员会”成立,为其募集资金、宣传报道,协调解决队员及家属的困难。 不久,由洛阳市五名青年组成的助漂队,骑自行车出发,为洛漂队沿途宣传募 捐。 英明、伟大的党啊,您使中国人民站了起来,您带领着人民走上了一条强国富 民的光明之路。今天,您同样能理解长江漂流之举,给队员勇气和力量! 9月30日,两支漂流队同时抵达四川渡口市。来自中原的河南省慰问团也风尘仆 仆赶到了,向队员伸出了理解和信任之手。 渡口十万群众,手持标语、彩旗,绵延10多里沿江欢迎勇士的到来。 晚宴上,队员们举着溢满杜康酒的杯子、抽着家乡九龙香烟,陶醉了。犹如万 里长江一样,有一泻千里的急流险阻,也有风平浪静的江段。他们在此休整了5天, 沉浸在一种温馨愉悦的气氛中。 可是当他们4日在江边举行完孙志岭骨灰撒放仪式、雷建生等四人继续下漂后, 接应队员前往接应点的途中,一个意外的事故发生了。 正在攀枝花宾馆收拾行装的队长王茂军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开门一看,接 应队员张春明血淋淋地站在他面前! 原来,五名队员乘130客货两用车离开渡口市不久,与迎面而来的一辆卡车相撞。 司机当场死亡,队员三个重伤、两个轻伤,同车的安徽画家朱梅林牙齿被撞落。伤 员很快被送到渡口市第一人民医院抢救。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洛漂队再次付出了沉重的血的代价。 渡口市党政领导、省慰问团成员、部分队员及新闻记者查看了现场,并到医院 看望了伤员。耐人寻味的是,记者在住院部二楼看到,一块黑板上赫然写着:“欢 迎你,漂流长江的勇士!”真是一个奇妙而不幸的巧合。 祸不单行。洛漂队前往老君滩的路上,先后在小河滩和新滩两次翻船落水。多 亏队员死死抓住船舷,才逃脱厄运。 位于四川会东县境内的“滩王”老君滩,是金沙江上仅次于虎跳峡的第二个特 大险滩。两岸大山对峙,惊涛拍岸,声传数十里之外!经过好几天的踏勘准备,12 日雷建生、新队员袁世骏顺利征服了它(在此之前,科考队已闯过此滩)。这是他 们继虎跳峡之后,又一次辉煌的胜利。 渡口市攀枝花宾馆的一次宴会上,大家正频频举杯。队员雷志不慎失手将酒瓶 打落。摔个粉碎!当时谁也没在意,同桌的一位记者还替他解围说:“没关系,碎 碎(岁岁)平安!”可这竟成了不祥之兆。 虎跳峡以下,洛漂队吸收了三名外省队员——云南的雷志、龚林和天津的张志 强。 雷志是云南丽江水运处的工人,当过兵。在一群北方大汉中,他显得有几分姑 娘般的俊秀,可金沙江的浪涛却赋予他一个礁石般坚强的男子汉的性格。他今年二 十四岁,正是如金似玉般的好年华,他却过早地告别了人生,融进长江奔腾不息的 巨浪洪流。 那是一个阴雨连绵的日子。江面上笼罩着团团乳白色的烟云,分不清是雨还是 雾。洛漂队14日冒雨离开云南巧家县下漂。 刚冲过一个险滩,队员喘息未定,又一个特级滩——白鹤滩突然挡住去路。橡 皮舟在一个大漩涡中旋转720度后,船身直立,啪地倒扣水中,船上四人全部落水。 副队长雷建生从水中钻出来,大声喊叫:“李维民!”“有!”“袁世骏!”“在!” “雷志!”……无人回答。三人一起喊:“雷志——”回答他们的仍是轰鸣的水声。 他们发现30米开外有个黑点在浮动,立即划船追去。拐过一个峡谷,黑点消逝 了。他仿佛化作一缕青烟,乘白鹤悄然离去……在下游40公里处,对坪乡渡口的群 众将头颅带伤的雷志打捞上来。 望着同伴的尸体,队员们哭了,随行的记者也哭了,以致无力举起闪光灯和摄 影机。 “是七尺男儿生能舍己,做千秋鬼雄死不还家!”人队当天,他在日记中写下 了这两句诗。以后每当有人请他题字签名时,他也总喜欢写上它。 牺牲的前一天,在老乡家的煤油灯下,他写下一封致云南青年的信。让我们摘 录几句,透视一下他的心灵吧!“云南青年朋友: 在滚滚东去的长江上,崛起一支中华民族腾飞世界的雄壮之歌,漂流探险、进 取开拓,振奋着中国亿万青年…… 我和龚林是云南人。在这支振奋的歌曲声中,被激励、被感动,自愿加入洛阳 漂流探险队……”这不是豪言壮语,却朴素地道出一个当代中国青年的心声!从他 入队到牺牲,仅仅22天。作为队里主力桨手,他漂过了1000多公里的激流险滩。22 天,生命长河中多么短暂的一瞬。就像一颗流星,砰然一闪便消逝了。可就在这一 瞬间,他发出了自己璀璨的光焰,显示了人生的价值。 “世界第三大河——长江由中国人首先征服”——一个历史记载。 闯过一千多个急流险滩,行程两千多公里,11月3日12时,洛漂队抵达金沙江与 岷江的汇合处——宜宾市。桀骛不训的金沙江首次被征服了,多少外国探险家梦寐 以求的愿望被几名中国青年实现了。至此,洛漂队实际上已经取得了征服长江的决 定性胜利。 为赶在严冬到来以前漂完长江,他们决定全队一分为二:一队由雷建生带队从 宜宾续漂,一队由王茂军带队从武汉下水。 长江至此一改往日狂放、凶狠的面目,变得温柔、坦荡起来。她的步履是这样 的稳重、迟缓,队员不得不全部改用敞船,划船漂行。万里长江万里长,要靠队员 一桨一桨地划行,需要洒下多少汗水?他们在宜宾精简了陆上接应队员,充实水上 桨手。沿途政府也全力相助,为他们提供了休息和吃饭用的生活船,沿途为他们领 航护航。 队员们晓行夜宿,轮番上船操桨,很快掌握了划桨使舵要领,学会了在浩瀚的 江面上分清哪是主流,哪是支流,学会了识别航标灯和识别方向。生活船狭小而队 员及随队记者众多,舱里容不下,就在甲板上挡上布,铺上草垫、褥子,睡在四面 通风的甲板上,虽然江风劲吹,虽然寒冷难忍,但劳累一天的队员睡在这轻轻起伏、 轻轻摇荡的甲板,如同摇篮一般香甜,很有常人难以体察的风味。 很快,他们手上磨起了串串晶莹透明的血泡,抓桨的手颤抖了,额上的汗滴落 了,没人叫苦叫疼,戴上手套奋力操桨。血泡一个个都破了,鲜血浸过了白色的手 套,印在桨把上。绿色的桨把上从此又多了一层色彩。 就这样,他们在沿江两岸政府和人民的支持鼓舞下,一路劈风斩浪,出川江、 穿三峡、过江汉。长江上过往船只纷纷为他们减速让路、鸣笛致意;大客轮上,旅 客纷纷走上船舷,向他们挥手、向他们注目,以至轮船上的工作人员再三提醒旅客 不要都站在船的一侧,以免船体倾斜。 两队在南通会师,并船向着胜利的终点冲刺。 就在江阴的江面,凯旋号橡皮船上,又多了两面鲜艳的红旗。持旗的是两位巾 帼:杨红林的妻子张彩秀和张军的妻子吴金芳。她们从洛阳赶来,各举着一面写有 丈夫姓名的队旗,穿行在浪尖峰巅之上。 吴淞口就在眼前了。江面宽阔了,海潮涌来了,滔滔的江水就要奔入东海了, 他们的梦想就要实现了。然而队员们失去了笑容。在护航的交通艇上,全体队员肃 立船头、凝视大江,奠祭追悼为长江献身的四位兄弟。 一碗碗洒洒下江面、一把把烟顺流漂走……“好兄弟们啊,咱们就要把胜利的 旗帜插上吴淞口了,你们为之献身的事业就要成功了,咱们胜利了,中国人胜利了! 安息吧,兄弟!安息吧,丈夫!” 队员们哽咽了,眼里噙着泪花;两位英雄的妻子话音颤抖、痛哭失声。 1986年11月12日下午3时50分。洛阳队的勇士们经过148个昼夜的拼搏,终于划 完了具有历史意义的最后一桨,三艘橡皮船同时在上海吴淞口军港码头靠岸,完成 了史无前例、中外瞩目的长江漂流探险壮举。他们一共漂行6300多公里,水位落差 5400米,打破了日本人植村创造的漂流亚马逊河6000公里、落差3100多米的世界纪 录,摘取了中国人首漂长江的桂冠。这一行动再次向世界宣告:炎黄子孙具有战胜 任何艰难险阻的胆略和气概! 骄傲吧,中国!骄傲吧,人民! 吴淞口,队员亲属、河南省及洛阳市有关领导迎候码头,和上海市600多名欢迎 的群众一起欢呼勇士的凯旋。到处是热情的鲜花、亲切的拥抱、激动的呼唤和悲与 喜的泪水。 勇士的家乡更是万众欢腾。洛阳人民怀着崇敬与喜悦的心情,夹道欢迎自己的 儿子归来。车站上彩旗猎猎,欢声雷动。身披彩带和花环的勇士被人们高高举过头 顶,“漂”行在激动的人的海洋上,这样的“漂流”对他们可能还是从源头下来的 第一次。市党政领导亲切与队员会见交谈,并为他们安排好了59场报告会…… 长城内外、大江南北,贺信、贺电如雪片般飞来,带着急于表达的情感和难以 表达的感情。 可是在鲜花和欢呼面前,也有不同的反映。 走前,有人责难、非议;回来了,也还有人对此不解和议论。 有人问:“给你们多少钱?成万元户了吧?” 有人问:“死了的追认烈士吗?” 有人问:“花恁多钱,死恁多人,值吗?” 有人问:“不就漂趟长江嘛,有啥意义?” 不管怎样,从非难到疑问,也是一个进步一次前进吧。大千世界,人们认识同 一个事物总会有千差万别。 然而,他们会同打排球、踢足球有啥意义吗?他们会问攀登珠穆朗玛峰有啥意 义吗?他们能给队员的生命定个价钱吗? 伟大先哲马克思曾经这样评价青年:一个时代的性格是以青年为代表的,一个 时代的心理是以青年的心理为标志的。洛阳八名青年自觉自发的行动,为国为民争 光的壮举,不正是我们今天开拓进取的时代精神的体现吗? 勇士们,你们今后的生活之路还很漫长。长江之举,只是你们人生中的一段。 等待你们的将不仅仅是鲜花和坦途,也还有使人昏迷的急流,还有让人怯步的险滩, 还有让人沉沦的礁石,你们能征服它吗? 人民在瞩目你们,历史在瞩目你们! (原载《人民文学》1987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