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怀念 子豫 知道有父亲节这个节日还是在上高中以后,那时父亲已离开我们两三年了。11 年光阴倏忽而逝,父亲静卧在故乡那片土地上的青草已经是黄了又青青了又黄。从 求学在外到工作,每年的清明节我都没有回去拜望父亲,如果不是网络和媒体广告 的冲击,我又何曾想得起父亲节这回事。也许是生命里再也不会有有父亲的父亲节, 我从来不关注父亲节。我只知道在多少不眠之夜,父亲无数次地出现在我浸满泪水 的回忆里,这样的怀念来得更真切些。父亲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是多么想念他,我 曾经无数次地企盼奇迹发生,有一天他会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他只是出了一趟远 门。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知道这种想法是不可能实现的,我因此而变得更加无望, 我多么想重新拥有父亲。 我以为时光会带走一切,包括对父亲的怀念,我以为时间会抚平我心口的创痛, 让我从此对父亲不再牵肠挂肚。但是没有。11年来,因着心智的成熟和对生命的感 悟加深,我越来越多地想到父亲,想到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到他对我的性格 及人生的影响。很多时候,我不太喜欢将怀念与思绪行诸笔墨,我更愿意在一个安 静的时候独自品味这种刻骨的思念,静静地怀念他。 父亲离开我们时,他刚满40岁,那年我13岁。父亲在我的生命里存在了13年, 这对于我的一生来说太过短暂,除却我初省人事的几年,这样更显短暂,我因此挖 空心思地回忆与父亲在一起的每一个镜头,追溯关于记忆的最早年龄,我从母亲和 亲朋好友那里打听关于父亲的每一个细节。我要将我所知道的父亲的一切镌刻在脑 海里,伴我一生。 关于父亲的最早最清楚的记忆是在妹妹出生那天,1979年腊月十七,我四岁。 那年冬天我家盖房子,老屋拆得只剩下一间厢房,我们睡在临时搭起的棚屋里。天 刚黑下来,我就爬上床睡了。我好象还没熟睡,就听到父亲趴在我耳边说:“你妈 妈给你带来个小妹妹,我抱你过去看看。”后来,在老屋的厢房里,我见到了刚刚 出生的妹妹,又大又黑的眼睛,一头卷曲的黑发,可爱的小手紧攥着。我那时好象 对母亲怀孕的事毫无印象,也不知道小孩从哪来的。父亲告诉我说他是在赶集时从 街上捡的,我也信了。我很高兴有这么个可爱的犹如洋娃娃样的小妹妹,那天夜里 我就睡在母亲的脚头,一晚上也不安生,不停地用脚触触妹妹软乎乎湿润润的小脚。 现在想来,父亲其实是个性很强、脾气不是那么温和的人,不过他特别地喜欢 孩子,对我们又慈爱又耐心,一点也不象会和母亲吵架的人。而母亲就不一样,她 可没心思哄孩子,也没耐心教我们学东西。因为她的聪明与优秀,她认为我们就该 和她一样,所以我们要是一遍学不会,就会被哄到一边,或者巴掌就上来了。我后 来跟母亲开玩笑说,我们现在的反应快,完全是她练出来的,小时侯一看要挨打了, 撒腿就跑。我后来学会洗衣服、做饭等家务活,全是父亲手把手教的。至今先生夸 我的手艺好时,我常说应该归功于父亲。 我小时侯体质差,爱生病,父亲这个时候会特别地呵护我。我现在还能想起来, 病怏怏的我被父亲从床上抱起,放到餐桌旁的竹椅上,哄我吃完药,再给我端来美 味的汤,小心地喂我。这种被宠爱被照顾的感觉,让我在后来健康的时候也希望生 病,其实这是光顾着自己高兴了,哪能体会做父亲的焦心呢? 几个儿女一直是父亲的骄傲,他希望我们都能考上大学有所出息,在80年代初 的中国农村,有这样思想的农民应该是很少的吧,只可惜他没有等到这一天。我在 为父亲遗憾的同时,也在内疚小时侯可怜的虚荣心对他造成的伤害,当然这种伤害 他可能没有体会到,但我还是因此而觉得很对不起他。上初一时,有一次周末回家 的时候,碰到我们初中老师的兄长,一个在市里重点高中教书的老师。我们骑着自 行车一路谈回来,很是投机。他还问我是否将来会考重点高中上大学,我当然是踌 躇满志了。在快到家的时候,我看到了在公路边的地里锄草的父亲,小小的虚荣心 在心里蠢蠢欲动,我不想让这个老师知道他就是我的父亲。父亲背对着我,我看了 他的背影一眼,没有打招呼。及至我和那位老师在相隔十几米远的桥头分手,我才 叫了声“爸爸”,爸爸回过身来,这时我也看到那位老师回过头来,递过纳闷的眼 神。我忽然觉得有些难受,其实我没有必要这么做,老师的父母也是农民,小镇中 学的很多学生的父母都是农民,我为什么不想让他知道呢?当时的这种动机和感觉 我一直没有对父亲说过,尽管我知道,如果他在的话,也只会当玩笑一句,不会往 心里去,但我一直为此自责,我已经没有机会和父亲说明了。 上初中后,我住校,在家里带菜,也许是因为忙,也许是没有必要,父亲很少 到学校找我。唯一一次,他给我送菜,是我最爱吃的青椒炒鸡蛋。那天刚好是周六 上午,我们马上要放假了,我正在教室外用滴上钢笔水的玻璃片看日食。父亲骑着 叔叔新买的自行车,收拾得很利索,还戴着一顶新草帽。父亲为自己不知道是周六 而有些困窘,也因为不得不将做好的菜再带回去而有些遗憾。我忘了回家后是否吃 过了父亲的青椒炒鸡蛋,但我知道,我再也吃不上父亲做的可口的饭菜了。 我最后见到充满生命力的父亲是在初二下学期的一个周日,我要去上晚自习时, 他正在公路边的水田里挥鞭犁地。站在桥边,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我就骑车走了。 如果我知道,从此我再也不能和父亲说上话时,我一定会在那时叫他一声,让他回 过头来,让我再看一眼他将烟叼在嘴唇上、眼角浮起笑意的样子。两天后,他因一 场意外从此离开了我们。1989年的春天因此在我的记忆里特别寒冷,好象是倒春寒, 本来是春意浮动的4月末,我还穿着棉衣。下着雨的凄冷的春夜里,我从学校赶回见 到父亲时,他已经不能听到女儿的呼唤了,我知道,他已经走远了,但我觉得,他 的灵魂肯定会在某个地方注视着我,一直。 哥哥在外读书时,还常和父亲书信往来,等到我离开家在外求学时,没有了父 亲,我不知道该给谁写信,倾吐我的思念与感悟,因为母亲不识字,我只会给她报 平安。我只给比我年长的长辈写过两封信,一个是我的叔叔,一个是我高中同学的 父亲,这两封充满感情的信每封长达8页。我多么希望有机会给父亲写信啊!但我没 有机会了! 我希望下辈子还和父亲做父女,承欢父亲膝下,我更希望,上天待我公平一点, 让我和父亲在一起的日子更长久一点,而不仅仅只有1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