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来自不认识的妈妈的爱 在我全力奋起自救的时候,听见的却是噩耗连连,再一次感受生命的脆弱。灾 难在累积,痛苦已经变得麻木…… 对于我而言,这已经是第三个医生、第四次建议我马上使用联合疗法(鸡尾酒 疗法)进行抗病毒治疗了。原先坚定的信念开始动摇。无论在网上还是在现实生活 中的医生,他们都是这样说:如果是通过性的途径感染HIV 病毒,至少有3 -5 年 的无症状的潜伏期。可是我身边加上我已经有四个和我年纪相仿,一样感染途径, 感染最长时间不超过3 年的朋友被医生建议马上使用联合疗法,否则后果……这样 的建议,对于我们几个,在新年即将来临的时候,无异于雪上加霜,使我们更加感 到无助和孤独。本来,在这个传统的团圆和吉庆的日子,对于我们就有一份浓浓的 哀愁隐藏在内心深处,更不要说现在被建议开始治疗了。 通常检测结果出来的时候,我和小舟通完电话后,又会和小高、小陈和小方通 电话。他们也和我一样,和一个病友讲完,又和另一个病友通电话。我们相互安慰 着,像在寒冷的荒原上相互依偎的迷途的人。 医生的建议几乎让我崩溃。除了治疗的巨大费用,最担心的是服药后的副作用 将令我无法再继续工作。而没有工作、没有收入对于我同样意味着死亡。一直以来, 我坚定地告诉自己和病友:努力用这几年的时间,趁身体还可以承受工作,好好努 力,多挣一点钱,时刻准备着治疗。这样,就有机会等待更新、更有效的药物出现, 总有一天奇迹会出现的。但是。为什么我们这几个的病毒载量和CD4 细胞记数都达 到了国际公认的30000 和250 的治疗标准?而且我们几个的病毒载量不仅远远超过 国际治疗标准的几倍和几十倍,更超过一位已逝去的病友小路临终前的病毒载量的 许多倍。为什么这么快呀? 医生是什么?也许是死亡最后的信使,也许是人类健康终极的法官,也许是一 个刻度,告诉你离死亡还有多远。 大多数时候回到自己的小屋,很累,根本不想烧饭,就想躺下睡觉。可我知道 营养对我的重要,就像一个朋友反复对我说的,不管想不想吃,一定要强迫自己多 吃一点东西,多积累一点营养,那是我们与HIV 病毒最后决战时的本钱。一开始买 菜,我都不知道什么样的肉和菜是新鲜的,什么样的是不新鲜的。有时买回来的肉 煮很久都咬不动,或是不新鲜。于是就只买一家的,慢慢和摊主熟了,成了老顾客, 可以不用担心买到不好的肉。 人与人之间,只要有信任,可以减少很多麻烦的。我喜欢信任别人,也喜欢被 别人信任。那样很快乐,可以分享很多别人的世界,自己的世界也就开阔了许多。 “姐姐”的妈妈最关心我的,叫“姐姐”给我寄来了奶粉和毛衣。那一天,真 的好快乐。回到家,抱着毛衣和奶粉,一个人傻笑了半天。想象中那是我妈妈给我 寄来,事实上这是一个不认识的好妈妈对一个不认识的坏儿子的爱…… 冬雨,北风。在寒冷的夜里,由不得我拒绝的霏霏的细雨中,橱窗里的圣诞老 人和彩灯,感觉有点陌生,有点提前。今年,我的圣诞礼物会是什么?只是那一盏 高楼里橘黄的灯火,就想到了温暖的家,使劲甩甩头告诉自己:不能想,不要想。 这样的思念顽强地带着悔恨,常常有一种想喊,想揍自己的冲动。拉开衣服的拉链, 放开收缩的身体,挺起胸膛,让北风吹吧,把悔恨的影子吹散,把对家的思念吹远, 把软弱的心吹得坚硬。 在超市里,想给家里人选一点礼物,快过节了,很多人,很热闹。忽然间,五 颜六色的商品好像全部变成一张张奇怪的笑脸,在飘动,没有声音,喜庆的红色像 流动的血液,我成了整个超市最多余的,最没有目的的人,隐了形一样,人们看不 见我,我看得见他们,心里没有一点恐惧或喜悦,完全是一片空白。我很害怕这样, 我是怎么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