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走进果敢 第一节 “你们被特工盯上了” 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 今天,2002年4月24日,我们摄制组一行将进入金三角地区,正式开始 采访。几个月来所有的疑问,也许都将在此次采访中得到答案。 有关部门这样安排我们此次的金三角之行。从云南省临沧地区南伞口岸出境至 金三角地区的缅甸果敢;结束果敢采访后回到南伞,由南伞驱车往东至云南省思茅 地区的勐阿口岸,出境至金三角地区的缅甸佤邦;结束佤邦采访后回到勐阿口岸, 驱车继续往东至云南省西双版纳州的打洛口岸,从打洛口岸出境前往金三角地区的 缅甸勐拉,由勐拉往南直抵金三角最中心地带——泰缅边境的大其力及佤邦南部军 区司令部。整个行程约一万多里路,摄制组称之为金三角的万里长征。 果敢是我们此行的第一站。 早上8点,南伞口岸热闹非凡,人群密密匝匝地排起了长队。既有从中国云南 南伞出境到果敢跑运输的小三轮车队,也有从果敢入境到南伞来做生意、走亲戚、 购买日用品的果敢人。几个中国边防战士,忙碌地检查果敢人的每一件行李和每一 辆车,检查是否携带有毒品。 我们摄制组一行则站在路边,焦急地等待前来迎接我们的缅甸掸邦第一特区果 敢政府对外联络部副部长李正福。据说,只要能得到果敢方面的配合,我们的采访 将万无一失,平安无事。否则,甭说一个像挺大机关枪一样的摄像机,就是拿个小 照相机或带个小笔记本写写画画,也会被各色人等盘问。 关于果敢,一些相关的文学资料里都零星地有些介绍。果敢,绝大部分是中国 汉人,如今这些汉人在金三角被称做是果敢族。果敢曾滋养、诞生一代毒枭“罗星 汉”,此人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纵横金三角,与毒品大王坤沙争霸,面对全世界 各地媒体侃侃而谈“鸦片”和“海洛因”。如今,果敢方面的毒品生产、加工、制 作、贩卖,在整个金三角地区究竟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占多大的比例,没有科 学的统计和明确的说法。但是,与之接壤的中国云南临沧地区不断传来缉毒民警在 与果敢毒枭的战斗中牺牲的消息。1995年镇康几位缉毒民警的牺牲,经中央电 视台报道,使全国观众为之落泪,并记住了4个与毒品和血腥连接在一起的字“果 敢毒枭”。 上午9时,果敢的李正福副部长驾驶一辆三菱越野车来到南伞口岸。李个头至 多165米左右,有一张清秀的面庞,有些像中国江浙一带的男子。 见到我们,李正福第一句话便是:“欢迎你们,欢迎你们多来宣传。现在全世 界都把果敢妖魔化了,希望你们能把真实的果敢拍下来,替我们做些宣传。”李部 长的话比一般的外交司令更多了几分热情,其老辣和友善,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 料之外。 乘坐李副部长的车,我们一路绿灯,来到果敢老街。在他的安排下,我们住进 了果敢最好的宾馆——银丰酒店。酒店里的服务员都是从云南来的打工仔、打工妹, 一口的中国话,让人 备感亲切的同时,容易有错觉,似乎仍在中国。酒店非常中 国化,所有的招牌、服务指南全是中文,墙上悬挂的是中国国画,大厅里摆设的装 饰品是中国大瓷花瓶和牡丹屏风。 在与服务员的闲谈中,我们得知,银丰酒店的老板是美国通缉的金三角毒枭之 一。天哪,我们竟然住进了毒枭开设的酒店。走进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查看房间的 每一个角落,是否有监视器、窃听器一类的东西,坐在床沿上,一颗心怦怦直跳。 这间设施完善豪华的房间,即使插上三道门锁,我也丝毫没有安全感。 今天最大的收获是见到缅甸掸邦第一特区果敢政府副主席、民族民主同盟军总 司令彭家富,他是一号人物彭家声的三弟。 彭家富和十多个果敢方面的官员在第一特区政府办公大楼的会议室“接见”了 我们。办公楼两层结构,四周高墙耸立,别着手枪的果敢兵在楼外来回走来走去。 彭家富今年60多岁了。初次见面,他给我的印象是慈祥、儒雅中透出几分果断和 刚毅,更像是一个和善的邻家大叔,似乎无法在他与狡猾、凶残的毒枭之间画上等 号。 显然,彭家富是受掸邦第一特区果敢政府主席彭家声之托、之命来接受我们的 采访的。因为他的谈话中反复多次地出现“彭主席”三个字,语气中更多的是下级 对上级的尊崇,而非兄弟间的亲密。 在向我们介绍情况时,彭家富有条不紊,侃侃而谈。但当摄像师架起摄像机, 他下意识地抱紧双臂,直至采访结束,仍然保持这个紧张的姿势。由于这些天路程 太遥远,山路又颠簸太厉害,今天的话筒总是出问题。采访过程中,换了两个话筒 和一次电池。彭很有涵养和耐心,每次都说没关系,甚至问我们是否需要重新拍一 遍。 谈到果敢的毒品和未来,彭家富忧心忡忡:“自从‘9。11’事件之后,国 际形势发生了重大变化。我们知道国际上大烟(罂粟)最多的地方是阿富汗,除了 阿富汗外,出口毒品最多的就是我们缅甸。现在阿富汗被美国控制了,毒品生产也 下降了,缅甸就受到国际社会的谴责了 .美国不是讲了吗?你们没有条件没有能力 禁,他要来插手,这样,国家就会遭殃,我们民族也会遭殃。我们缅甸国家领导也 说了,如果说你们不把禁毒搞好,给国家带来许多灾难,给你们果敢民族也会带来 灾难。” “‘9。11’之前,没有意识到毒品问题的严重性?”我问。 “对。不过现在我们民族面临生与死的抉择。国际压力太大了,所以我们决定 采取强硬的禁毒措施。禁止种植罂粟后,老百姓生活有问题,我们只能根据形势来 逐步解决。现在我们在种大烟的地方种粮食、苞谷、马铃薯。这是紧急命令,非种 不行,效果如何以后再讲。” “如果老百姓只会种罂粟,不会种别的农作物,怎么办?” “不会种也得种,饿肚子也得饿,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都是强行的,要不 然美国兵打着 禁毒的旗号就要打进来了。” “万一老百姓偷偷种了罂粟,怎么办?” “判处有期徒刑、无期徒刑,屡教不改的判处死刑。” 说到这儿,彭家富戴着硕大玉石戒指的手在空中做了一个切豆腐的手势,神情 中陡然间有了凌厉之色。 关于毒品,彭家富的爽直和焦虑态度,出乎我的意料,“9。11”事件后, 美国出兵阿富汗,打击恐怖组织的同时,也打击毒品的生产和贩运。近些年来,阿 富汗的海洛因生产超过金三角,其份额曾占全世界毒品生产的70%,成为世界上 最大的毒品生产基地。美国的严厉打击,使阿富汗的毒品生产呈直线下滑趋势,世 界毒品格局发生重大变化。分析家们推测,阿富汗毒品生产下降之时,就是金三角 毒品生产抬头、挺进之日。金三角将可能以最快的速度取代阿富汗,重新坐上毒品 生产的头把交椅。作为金三角的一分子,果敢不仅没有把这看成是一次大量生产毒 品的绝好机会,反而有种岌岌可危的危机感。这种态度与国际舆论之间的反差,耐 人寻味。但至今为止,并不能由此而断定果敢方面真的准备痛改前非了,因为也不 排除,彭家富对媒体的诸多说辞不过是一种惶惶作态。 “果敢准备什么时候完全禁绝毒品种植?”我问彭家富。 “国家领导人也一再追问,问我们哪一年能保证果敢地区成为无毒区。当时我 们答复,只要周边地区没有罂粟种植,那么我们保证我们地区也一定没有罂粟种植。 假如说周边地区有了,我们也不敢表态。”顿了顿,彭家富继续说:“其实,过去, 我们做了一个计划,想在2000年实现无毒区,但这个目标没有实现。因为罂粟 种植的历史实在太长了,100多年,一下子根除确实难度很大,当时我们没有估 计到有那么困难,到2000年,我们只做到60%至70%的地方不种植罂粟了, 但是另外20%至30%的地区仍在种植罂粟。后来,我们制定计划,准备2005 年全面禁毒,但现在国际形势不允许拖到那么晚了,会议决定,2002年全面禁 毒。” “2002年,今年?行吗?” “从今年开始,我们将向老百姓大力宣传禁毒措施与方针。”彭家富微笑着说。 笑容里有种难以抗拒、不容置疑的真诚和坦白。 黄昏时分,乌云滚滚,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雨后,天边出现了两道彩虹, 彩虹就像系在黛色山峦上的两根丝带,飘逸、诗意、朦胧。 依稀记得有10多年没见过彩虹了。小时候在江西老家的小溪里抓鱼玩的时候, 常被大雨浇个透,然后坐在石头上呆望着天边的彩虹,直到风把湿漉漉的衣服再次 吹干,才敢回家,免遭母亲一顿打屁股。大学毕业后,成天生活在钢筋水泥的城市 里,呼吸着污浊的空气,为生计而奔波,几乎淡忘了生命中还应该有蓝天、白云和 彩虹。 此时,白云在彩虹和远山之间穿来穿去,风中带着雨味,不远处的牛铃声如天 堂之音般响起,有一种久违的温暖在内心深处萌动,眼睛也和周边的空气一样湿润 起来。此情此景,如果没有人提醒我,没有人告诉我这里是金三角所在地,我更愿 意相信那是一个世外桃源。 金三角第一站,彭家富副主席大谈了一下午的果敢未来之梦,而我似乎回到了 温柔之梦里。这两个梦大大削减了果敢的毒杀、血腥味。 回酒店的路上,一位随行人员附在我耳边说:“你们的行踪已经被缅甸的特工 人员盯上了,自己小心点儿。” “什么?特工人员?是谁?我们见过没有?”我忙不迭地问。刚刚在心底泛起 的温柔之情消失殆尽,代之而来的是一种莫名的恐惧和内心的震颤。 随行人员说:“你们刚进酒店的房间,特工人员就知道了,他往你们房间走的 时候,被我们发现了。就是那个瘦瘦的、长头发的小伙子。上午、下午,他一直都 跟在你们周围。” “你怎么知道他是特工人员?”我问。 随行人员犹豫了一阵子,说:“我们彼此认识,知道相互的底细,只是不点破。” 实际上,走在果敢老街上,迎面而来的几乎都是中国人,说着中国话,让人感 觉就像走在中国某个县城的大街上一样。随行人员的话,让我不寒而栗。总感觉身 后有一双双窥视的眼睛,街上的每一个行人似乎都有深不可测的背景,要么是毒贩, 要么是特工人员。 表面平静的果敢老街上,走着内心不平静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