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虔诚 我曾经去过很多地方,参观过不少寺庙。到过承德的小布达拉宫、普林寺,去 过浙江普陀山,嵩山的少林寺、洛阳的白马寺,恒山悬空寺,北京香山脚下的大佛 寺等。这些或名气很大,或独具建筑风格的寺庙,都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看多了内地的寺庙,又想到西藏去领略那儿独特神秘的藏传佛教文化。我早就 听说西藏有一套有别于内地的佛教教旨,外来佛教与本土文化的交融契合造就了它 特殊的崇拜形式。该地几乎全民信教,其教徒对佛的崇拜和痴迷程度颇具特色。如 佛教徒围着圣湖磕长头,或者从大老远的地方一步一磕头去拉萨朝拜。他们往往一 磕就是一年多或好几个月。因为路途遥远,有人会因为体力不支,或遇到自然灾害 等,致死的。尽管如此,他们一旦上路,从不主动放弃或中途退出,虔诚之至,让 人感动。 这一次科学考察,终于圆我心仪已久的宿愿。西藏之行,我们这些科考队员都 能尊重当地群众的生活习惯和宗教习惯。在米拉山、色齐拉山等地,我们经常看到 一些藏民用石头随意堆起来的玛尼堆,其大小不一,分布也不均,常堆在藏民们认 为比较神圣的重要山隘道旁,据说这是当地的一种宗教信仰。我们队员走到玛尼堆 旁,都尽量远一点,以免碰散了它,造成冒犯神灵之嫌。在波密寺庙参观时,我也 像信徒一样,围庙转动庙外所有的转经筒。虽然我不知道这意义何在,但入乡随俗, 也算是表示尊重当地的宗教习惯。然后又进庙内,推着木杠,转动一个直径一米多 宽,三四米高的大转经筒。4月10日,我们考察队从西藏出发那天,我就产生一个想 法,希望在我们数千公里的考察中,能见到磕长头的。结果两三天过去了,一直未 能如愿。后来机会来了。那时从波密抵达通麦的那天,吃完中午饭之后,我们向队 长高登义请求先走一步,以便沿途拍照,他同意了。正往前走了二三百米处,巧遇 一老一少磕长头的。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目睹这一场面,觉得非常新鲜。当时我正走 在一条较宽的沙石公路上,两侧树高林密,有一丛丛红红的杜鹃花格外引人注目。 当时我想,能把这一绿树丛中一点红拍摄下来,一定非常好看。但遇磕长头的机会 太难得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于是我放弃了拍摄杜鹃花的念头,改拍磕长头的一 老一少。 此时将近中午一点,正值烈日当空,光线耀眼,太阳火辣辣的,而这一老一少 都没有戴遮阳的帽子。实际上他们即便有帽子也不会戴的,这是为了磕头的方便。 他们装束很相似,都穿着类似于围裙的短黄上衣,一直连到膝部、风尘仆仆。围裙 上已经磨破了好几个洞;手上带着木板手套。膝部蒙有厚厚的护膝套,鞋前同样裹 着护套。这些部位频繁触地,没有护套是绝难坚持长久的。木板手套的功能者除了 在跪地时防止磨破手掌外,看来,也有拍响时,表明一套动作的节奏。他们伏地前 先把手举至头部合掌啪地响一下,然后在胸前合掌,再弯腰伏地磕头,头略着地。 因而在他们的脑门处沾有土和沙子。伏地时稍停片刻才起来,在往前一步接着一步 磕头,虔诚而又执著。 我看着他们样子挺和善的,于是大胆的询问是否可以拍摄他们并合影。征得同 意之后,我退出几米外,拍摄他们跪地、起身、直身等六七个动作。接着,我们又 合影。我示意年长者站在中间,他不同意,并执意把我让到中间。拍照时,又友好 地将他的手臂搭在我的肩上。他们的态度始终很温和,没有一丝厌烦情绪,平和、 质朴,令人难忘。 我又询问了他们一些有关事情。他们的汉语不太好,尤其是那个身材高挑,脖 子上还长着一些绒毛的青年,很腼腆,不爱说话,两只大眼闪着无雅的光。他说他 才21岁。 年长者45岁,被晒得黑黝黝的。他们告诉我,他们的家乡在四川省阿坝藏族自 治州,已经磕了11个月的头了,目标是拉萨。他们估计还得磕4个月的头,才能到达 目的地。有时阴雨绵绵,有时烈日当头,又走了这么长时间的路,可以想象他们是 多么的辛苦,但他们脸上没有出现一丝畏难的样子,十分虔诚,足见他们对佛的崇 拜和痴密程度。我想,正是这种精神支柱促使他们不畏艰难困苦,义无反顾的为实 现自己的目标而奋斗! 再往前走百多米,我们又碰到两个磕长头的。也是一高一矮,其中一位很粗犷 健壮,浓眉大眼,头披长发,肩宽体壮,像个武士。水浒戏里,他支演武松是再合 适不过了。他们的装束与前面的一老一少并无太大的差异,也是从四川阿坝取道川 藏公路去拉萨。我问他们是否来回都要磕头,他们说只有来的时候磕,回去就免了。 正说着,我们的车跟上来了。时间紧迫,我们只好跟他们匆匆告别,无法更多的了 解他们的生活、心态和家庭。 我常常想,作为一个记者,如果不深入到现实生活中去观察、体验劳动人民的 生活,只是雾里看花,无论用多少华丽的词藻写出来的东西也是苍白无力的。笔者 过去曾在宴会上碰到一个日本作家,他为了了解中国佛教的教旨经书、祈祷方式, 就到庙里去当了三个月的和尚,然后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诉诸文字,内容也就不会虚 空。受他启发,我也重视亲身的感受。有一次我去华山,下山时碰到一些挑夫挑煤, 沉甸甸一担担煤,压得他们满头大汗,特别是到了百尺幢,极为陡峭。往上一看, 挑夫与游客就像串糖葫芦似的,一个中着一个,挂在悬梯上,有一二十人。要是上 面一个人不小心掉下来,底下的所有人难以逃脱厄运。下山时,我为了体验一下他 们的艰辛,特意找了一个挑夫,把他的担子挑了几百米,直到把我累得气喘吁吁才 放下。所以我想,一个记者只有多方面体验生活,才能理解生活的真谛。 后来我们去易贡,归来时已是下午4点多。当时乌云密布,天色阴沉沉的,从峡 谷吹来的风在呼呼作响,这是山雨欲来的前兆。因为当晚要在排龙村住宿,所以我 特别想早些赶到排龙。接近排龙村时,有位队友仍在不停的拍照,司机只好停车等 着他。我则和另一个队友索性徒步奔向排龙。冷不丁看见前面一头毛驴拉着车子, 载着满满在东西在艰难地爬坡。旁边还有两个人也在使劲的拉。驴大汗淋漓,大口 大口地喘着的粗气,蹬开四蹄拼命地向前,坡有30多米长,坡势很陡,眼见山雨将 至,那几个拉车的尽管使足了力气,由于坡度陡,重载的车子行进时仍然十分缓慢。 此时的我们由于一路上来回颠簸,再加上中午没有休息,真是筋疲力尽,困苦不堪。 然而出于友善,我和另一队友还是一块奋步向前,倾力推车,总算把毛驴车推上了 坡。我一直为中午误了那几个磕头人那么长的时间而内疚,现在我也尽自己的能力 帮助他人摆脱困境,我的内疚之心才稍微缓解了一些。驴车被推上坡后,仔细一看, 竟是中午碰到的与我合影的那一老一少,我转了三四个小时后又在此地巧遇他们。 也不知道冥冥之中到底是谁安排的。想想缘份这东西真是妙不可言。当我问他们是 否还记得我们时,他们憨厚地笑了笑,并搭搭肩膀,意即我们曾经合过影。之后, 他们还双手合十,致谢我们帮助他们推了车子。这车上装的主要是粮食,还有铺盖、 绳子、打气筒,以及防止雨淋的塑料布。我一直很纳闷他们一路上以什么为食,现 在终于找到了答案。原来他们先把装粮食的车推到前面不远的地方,再倒回去磕头, 然后再去推车,再倒回去磕头,如此循环往复,直到拉萨。他们一行三人中,另外 一个穿得较为整洁,是专门负责看车的。 我又从他们口中得知他们早在1997年秋天就已开始为此次远征储备是粮食,并 做好车辆的准备。一路上靠吃糌粑生存。这是一种把青稞和豌豆炒熟磨成面,吃时 加水或麻油茶揉成团,再配佐料即可食。有可能他们还带有少量的干牛羊腿,因为 光吃糌粑体力上难以支撑,需要用肉类来补充些营养。至于饮用水问题,他们都喝 生水。他们的身体已适应了生水,就像很多农民天天喝生水而不生病一样。我问那 位21岁的年青人,天天反复的磕长头累不累?他说一点都不累。我想这可能是他们 的真心话,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作为山民,他们本来就拥有好的体力,加上他们 对佛的虔诚,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精神力量。他们对生活的要求是最低限度的,从 不住店,一般在马路边或山崖下宿营,只要能避风躲雨,不受自然灾害侵袭即可, 可以说他们过的是一种风餐露宿的生活。 他们信奉行善助人。中午时,他们愉快接受我们拍照并合影,在他们看来都是 善举,没让任何名利驱动。他们不识字,甚至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哪会想到我 在书中留下他们的形象。回到北京,我把这张合影照片拿给朋友们看,朋友说,从 他们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到他们的善良。的确,仅以磕长头为例,他们不妨碍任何人, 更谈不到加害任何人,跟他们交往不需要做任何“设防”。这同我所见到的一些心 怀鬼胎者、道德沦丧者有着天壤之别。后来我问开车的扎西师傅是否也磕过长头, 他连连摆手,又藏式的汉语说:“哦,没有,没有。”我想,他已经把对佛的崇拜 化为另一种形式表达出来,这从他车内后视镜中挂着的一条红黄色的带子可以看得 出来。 离开西藏的前夕,队员们纷纷买些东西作为此行的纪念品,而我最想买的是转 经桶,以此作为我对神秘的藏传佛教的神往已久的见证品。我买了一个做工颇为精 致的银色转经桶。转经桶是用铜做的,上面镶嵌很多小珠子以及许多小佛像。买回 来之后,我发现上面不大洁净,就抹上肥皂,把它洗得干干净净。洗后一摇,感觉 似乎比先前重了一些,打开一看,发现里边的经文已经润湿了,我当时追悔莫及。 到北京后,发现经文虽浸了水,但干后,只是纸张变得浅黄,经文仍清楚可辨。我 才稍微心安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