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武井义隆之死 从排龙村赴扎曲村,要始终与雅鲁藏布江江水最猛的支流——帕隆藏布江相伴。 走在临江的陡崖上,我始终告诫自己,行走时千万小心,否则,会酿成大祸。不是 我过于胆小,而是我想起日本的武井义隆,他的体力比我强,他的泅水能力比我好, 却让帕隆藏布江夺去了生命。我如果坠崖落江,肯定难逃劫数。 屈指算来,武井义隆已死去5年。24岁的武井义隆是1993年9月10日下午4时多, 在远离日本的滔滔雅鲁藏布江走到人生终点的。 “人生终点”,是对死的文绉绉的表达。但1993年中日雅鲁藏布江考察队员谈 起武井义隆,话里从不含有“死”字,而是说失踪。失踪?里面含有生死参半的味 道,说不定在哪一天,他会人鬼难辨地从帕隆藏布江峡谷和雅鲁藏布江大峡谷中钻 出来,让关心他并为他忧伤的人们大吃一惊。然而在私底下,队友们谁都不认为武 井那颗强有力的心房还在跳动,他们的结论是残酷的:武井或是被江水卷入印度洋 喂鱼了,或许被雅鲁藏布江江流塞进巨砾缝隙中,永卧江底。 野外考察中,最怕遇到这种倒霉的事。它往往如同炸雷轰顶,让队员们陷入颓 丧,继而葬送预定的雄心勃勃的考察计划。 毫不例外,武井义隆之死所带来的负效应,也为这次考察工作涂上了浓浓的悲 剧色彩。 艰难的行军 1993年中日雅鲁藏布江考察队在西藏自治区首府拉萨集中后,3月1日从这里出 发,乘车到了林芝地区行政公署所在地——八一镇。次日,他们分成两个小队。一 个队由副队长温景春率领,在雅鲁藏布江大峡谷的起始点——派一带深入峡谷考察; 另一个队由中方队长何希吾、日方队长北村皆雄率领,前往帕隆藏布江江边的排龙 乡,并以此为大本营,为下一步进军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大拐弯考察做准备。 考察队的到来,使的地处崇山峻岭,因人烟稀少而冷清的排龙乡政府所在地排 龙村变得活跃起来。 探险队大本营就设在乡政府的院子里,经过队员们的布置,初具规模。一辆性 能良好的日产米黄色丰田越野车停在房前,备作急用。沟通信息一向被考察队员所 看重,因为它与考察队员的生命安全息息相关。为保证电台运行,还专门在林芝地 区邮电局请来了一位女话务员。就通讯能力而言,日本队员开始完全可以引为自豪, 他们带来的一部便携式卫星电话设备,能够通过位于印度洋上空的海事卫星,与全 球对话。当日本朋友汗颜的是,这部融汇了世界一流通信技术的装备,很不灵光, 拉出天线后,能过调频,虽然与北京通了话,那是在忍着刺耳的噪音、时断时续和 连拍带打完成的。日本队员此时才知道,这是一堆废铁,扔在一边,再不理它了。 按按预定计划,小分队3日在排龙村休整一天。但在实际上,这个休息的权利只 属于日方的11名队员,中方从队长到队员忙得不可开交。他们要同乡政府领导谈后 勤,谈民工。队伍下一步要攀悬崖、走峭壁、溜江索,不要说牛车马车无法跟随, 连最擅长青藏高原负重的耗牛也派不上用场。必不可少的食物、器材和帐篷的辎重, 只能靠民工手提肩扛。 4日,一支大大膨胀的队伍出发了。小分队由原来的日方11人、中方5人,扩展 到100人。单是民工,他们就雇佣了84人,每人负重25公斤。排龙乡政府对这支考察 队给予了积极的支持,为协调和管理好这众多的民工,乡里专门派出了乡党委副书 记嘎玛桑登和公安特派员嘎玛扎西带队。 在排龙乡政府留守大本营的是56岁的中方队长何希吾、患有腰病的中方副队长 冯雪华,以及报务员肖红等人。 倘若没有身体强壮、习惯山地奔走的民工协助,考察队几乎难以行动,这在4日 出发的当天便凸现出来。队伍从排龙乡政府所有地排龙村出发两个多小时后,帕隆 藏布江就横阻在他们面前。谷底,江水奔腾下泻,发出震耳的咆哮声。一条粗为100 多米长的钢质溜索,是队员们到达对岸的唯一通道。民工们显然已经习惯使用这吓 人的溜索,他们捆扎之后,坐在吊板上,然后向后伸开双臂,不慌不忙的倒手向前, 轻捷地到了对岸。队员们可没有这个本事,面对奔腾的大江,悬在凌空横扯的钢索 上,能够眼不晕、心不跳地坐在吊蓝里就是好样的。队员们过溜锁,全靠民工在对 岸牵拉。 队伍从早9时就开始通过溜索过江,一直延续到晚上7时,所有队员和民工才到 达对岸,其中包括随机的唯一女子、47岁的日本队员明石绫子。她是考察队中绝不 可少的人物,明石绫子会藏语,日本人从民工打交道,主要靠她来翻译。 队伍沿着帕隆藏布江,走在临江的半山腰间,真够吓人的,有些地方右面一侧 多是五六百米深的陡崖,探头往下一望,头晕目眩,江水宛如一条银链在颤抖,在 流淌。脚下和左面是绿树与杂草茂生的山坡,这里本来没有路,勉强能够行走的小 径是前行的民工踩出来的。反复的践踏,小径湿润的山土由硬变软,最后成了一行 向前排列的深窝窝。不过这也好,脚窝窝成了队员们安全的寄托,他们绷紧神经, 小心谨慎的一步一步地瞄着它,不敢错位。谁都知道,任何大意都可能坠身深谷, 命归黄泉。 这里的景观真是美极了。千米左右高的大峡谷,如同被开山巨斧劈开一般,向 南呈不尽的延伸。雄奇险峻的山势,到处披着绿装。植被的种类随着山势的高低有 所不同。山底部,覆盖着灌木丛和阔叶林,山上是挺拔的针叶林。物竞天择,针叶 林敢于拒寒,阔叶林喜欢温湿。这里没有高原上常见的贫瘠、空旷和荒凉,有的却 是大自然的勃勃生机,以及江南山区常见的缭绕晨雾。 不过,队员们谁也不敢忘情地欣赏这让人心醉的风光,他们的精力全部专注在 自身的安全上。中方队员陈远生说得好,考虑到行路的危险,他每天早上从帐篷里 爬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活动自己的双脚,看看是否灵活、正常。还有上路前把鞋带 系牢。这都关涉到能否准确地把脚迈到前行者踩出的泥窝窝里。 即便如此,日本队员中村进还是摔个鼻青脸肿。中村近并非等闲之辈,他是日 本著名的登山家,巍巍的珠穆朗玛峰、南迦巴瓦峰均留下过他矫健的身影。中村进 遇险的地方是个下坡,路上布满乱石,长着青苔,不知是怎么搞的,走着走着,他 突然跌倒了,好在下面两三米深的地方有土坎与树木挡着。待队友们跳到他的身旁, 只见他左脸骨摔坏,凹了进去,鼻口流着鲜血。然后是左脸红肿,肿得同右脸失去 对称,形成了难看的高低差。此进队友们为他所担心的倒不是他的肌肤之痛,而是 怕中村进头部受到严重震荡,影响他的平衡能力。险峻难行的路上,失却平衡能力, 就失去了安全保障,无法有效地把握自己,极易坠身山深渊。长期从事登山活动、 中村进的体能显然强于一般队员,几天后,尽管他的鼻子仍然流血不止,但他还是 坚持同队友们一道前进。9月25,他带着伤痛,提前回到日本治疗去了。这是后话。 6日,队伍到了扎曲并扎营。它的西南方不远的地界,便是帕隆藏布江的末端, 即帕隆藏布江和雅鲁藏布江的汇合处。几天行进的疲累,加上中村近的伤情,迫得 他们9月7日休息一天。 由于队伍远没有达到预定的实施大规模考察的雅鲁藏布江,性急的日本队员就 有些按捺不住了。他们想利用飞行器摄影、还想试一试在帕隆藏布江能否漂流。他 们只是没有想到,由此铸成的无可挽回的大错,竟给武井义隆的生命画上了句号。 无情的滔滔江水 为实施滑翔摄影和试漂流,8日,日本队员有的上山寻觅适于飞行的山坡,有的 下到谷底探视帕隆藏布江。实际上,他们没有必要改变原来的计划,即把漂流点放 在水势较缓、水面宽阔的雅鲁藏布江上的加热沙至邦兴一段。 9日是足以让日本队员欣慰的一天。民工们在日方队员选定的山坡上,铲出了一 条可以带着飞行器助跑的路,然后顺利地腾飞了。飞行器宛如一只大鸟,不紧不慢 地在空中盘旋、升高。上面的日方队员俯视地面,深深地为其陶醉了。只见莽莽的 森林、下泻的江水、万仞的石壁、叠嶂的山势,构成了一幅美妙的山水画,他们手 握相机、摄影机争分夺秒地拍摄。20多分钟的飞行,满足了他们此次飞行的所有欲 望,待到飞行器回到跑道附近的树枝上,飞行员毫不在乎树枝的刮伤,乐哈哈回到 地面后,还在声声叫绝。 飞行的成功更加坚定了日方队员试漂的决心。中方队员赵军、陈远生等看了帕 隆藏布江的水情后,觉得水流太急,向日方提出不宜在此冒险漂流的建议。对此, 北村皆雄队长回绝说,武井义隆等日方漂流队员只是下水试一试,如果他们认为可 以漂,就漂,否则就不漂,因为他们是专家,就不是队长所能决定的。 可以说,日本朋友多次在中国探险所造成的伤亡,都是他们过度的相信了所谓 的专家,还有他们的固执。1989年实施的中日热气球飘飞珠穆朗玛峰就是这样,副 机长市吉三郎对中方提出的珠峰背风波动下降气流每分钟可达500米的危险不屑一顾, 待到登天之日,热气球果然被珠峰背风压得升不到应有的高度、只好加大气球热度, 导致爆炸,机上的三位队员坠落到石崖上,全部受伤,这次考察自然也归于失败。 中方队员劝阻日方队员不要在帕隆藏布江玩命的忠告,不仅限于对眼前水情的 直管分析,还出于中方地理学家们多年对帕隆藏布江的考察,当然也包括对它的最 大的支流——帕隆藏布江的了解。这是全方位的,包括了地貌、地质、气象、植被、 动物等诸多方面。 现在,有必要看一看“真实”的帕隆藏布江,它的流域地处岗底斯——念青唐 古拉地质构造带的东端。帕隆藏布江发源于阿札贡拉冰川,源头海拔4900米,流经 安贡错、然乌错至通麦汇入西来支流易贡藏布江。从此,河道急转南下,在扎曲村 附近注入雅鲁藏布江干流。全长266公里的帕隆藏布江,落差3380米,平均河道坡降 千分之十二点七,真可谓滔滔江水见上来。 自信的日本人不会想到,从培龙贡支江口到帕隆藏布江河口,沿江共有13条支 流汇入,它们就像13个助推器,使得帕隆藏布江江水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到了帕 隆藏布江末端的钢朗附近。水面已宽达109米、水深15米、最大流速10.2米/秒。这 样的水情,狂暴得近乎脱疆的野马。在西方人看来,13是个不吉利的数字,布满杀 机的帕隆藏布江,不知是否也与此有关。 为保证安全,日本队员准备采用抛绳的办法,在岸上跟着水中载人的小艇跑, 一旦发现不测,就把绳抛向江中,让他们接住。这不能不承认是个安全措施,但在 我们旁观者看来这不是最好的办法,与其这样,倒不如在漂流队员的腰上系条绳子, 下水者能漂就漂,岸上的人发现其危险拉上来就是了。 日方队员决意要试漂雅鲁藏布江,出于礼貌,中方不再加以阻止。从扎曲营地 出发时,中方派了6名体壮身强的民工帮助扛着漂流装备,尾随日本队员向帕隆藏布 江边走去。他们从营地启程的时间是10日9时30分左右,到达了事先预察过的水势较 缓的地方帕隆藏布江边,此处距雅鲁藏布江交汇处较近。 武井义隆等3名漂流队员在做下水前的准备,活动筋骨,检查所带装备的可靠性。 救护队员也相应地作了紧急救护的练习。来到这里的10位日本队员的分工是:浆手 3人、救护3人、记录2人、现场指挥2人,各司其职。试漂先由武井义隆和只野靖实 施。 为防止意外,漂流队员应随身携带对讲机,生于1971年的只野靖接受了,将其 别在腰间。生于1968年的武井义隆则拒绝了。这位刚刚从早稻田大学毕业的深谙水 性的桨手,实在看不起这200米的试漂距离,认为下水后,只要在水中划几次桨,略 为调整一下小艇的方向,就上岸了,要对讲机有何用? 只野靖第一个下水,身不由己,他操桨还未划动几下,小艇就被湍急的江水冲 翻。随水漂动的小艇,在只野靖的努力下,艇身终于复原,但此时已远离预定的缓 水区的漂流线,被卷入江心。跟在只野靖后面,几乎是同时下水的武井义隆,因水 流太急难以控制住小艇,也迅即被冲走。 3名负责救护的队员,被眼前的场面惊呆了,急得在岸上直跺脚。他们不能理解 这是怎么搞的,下水队员好像事先商量好了似的,一下水就向江流中心奔去,似乎 根本不想求助于岸上队友的救助。 岸上的日本队员无可奈何的引颈看着队友顺流而下,瞬间,只野靖和武井义隆 双双消失的江流的转弯处。此时,岸上的日本队员方长梦初醒,领教了帕隆藏布江 水的利害,祈祷漂流者安全返回。 寻找失踪者 科学探险历来容不得大意,谁违背客观规律,谁就要受到大自然的惩罚。反之, 则受益无穷。 两位桨水被江流卷走不久,对讲机里传来只野靖的声音,说他已登上岸来,安 然无恙,地点在雅鲁藏布江的南岸。据估测,只野靖距漂流启程点为1700米左右。 他还得到岸上队友的指示,原地不动,等待援救。实际上只野靖也没有别的选择。 别看他登岸的地方距启程点不到2000米,但江边边削一般的峭壁,他是攀不上去的。 退一步说,他有猿猴般的本领,能够登上峭壁,面对峰峰相连覆盖着丛林的大山也 找不到回扎曲营地的路。 武井义隆怎么样了呢?未带对讲机的他,就是幸运地被江水冲到浅滩上,别人 也不知他身在何处。还有一个队友们最不愿想象的可能,他从此饮恨帕隆藏布江, 命归黄泉。 当晚,小分队中方负责人赵军通过通讯设备,叫通了探险队设在排龙村的大本 营,把漂流人员出现的险情,向队长何希吾、副市长冯雪华作了报告。人命关天, 何希吾思考着他应尽快采取的措施:要向北京报告;考察队和民工的人力有限,搜 寻范围有限,要赶快求助林芝地区政府和林芝驻军,请他们沿江设几个点,寻找武 井义隆,哪怕是漂浮的尸体。他扫了一眼废铁一般的便携式电话机,知道这些事在 排龙乡是办不成的,明早,他必须和冯雪华一道去八一镇。 入夜,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奔腾的江水发出轰鸣的响声,更是让寻找武井义隆的 考察队员心中震颤。他们进一步感到,落入令人心悸的江中,只野靖能活着登上岸 来真是天大的幸运,他们多么希望,这幸运也给武井义隆一次。他有思念他的父母, 他有盼望他凯旋的妹妹。24岁的他,尚处青春年华、灿烂的生命之花仅是初放,高 挑的1.80米的身材,一双有神的眸子,就凭这,武井义隆不管走到何处,也是一名 讨人喜欢的伟岸的男子汉。 队友们捧起双手成喇叭状,声称深情地呼唤着他的名字,可得不到武井的应答。 手电筒射出一道道光柱穿透夜幕晃来晃去,意在告诉武井,只要你还活着,就要坚 持下来,至少在明天,队友们就会走到你的身边。 11日。前方发生的事,让何希吾和冯雪华心中焦灼,昨夜一夜也未睡好。他们 睁开发涩的眼睛,早早就起床了,吃罢早饭,坐车上路。从排龙到八一镇需要4个多 小时的时间,路途坎坷,且有多处塌方。这些,何希吾都顾不得了,他脑海里反复 映现着这次组队之前,中日双方在北京谈判的场面。 中方:“你们要在雅鲁藏布江中作业,最好选择枯水期,否则太危险。” 日方:“不!我们认为丰水期好,唯有这样才富有刺激。” 中方:“由于帕隆藏布江江水是冰雪融化的,而且从发源地到与雅鲁藏布江两 江的汇合点的距离只有短短二三百公里,这就决定了帕隆藏布江的江水扎凉扎凉, 人一旦不慎坠入江中,透彻骨髓的寒冷必然会限制队员的泅水能力,搞不好会发生 意外。” 日方:“这不会构成威胁。” 中方:“沿江的峭壁高达百米或千米,假如试漂时一旦人员落水,无法上岸, 难以自救,这一点请日方注意。” 日方:“谢谢中国朋友的提醒。不过,在日方队伍中,有攀援峭壁的能手,那 高高的珠峰和南迦巴瓦峰也没有难住他们。” 这些日本朋友好像就是无所不能的太空来客,任何困难也难不倒他们。听了他 们绝对自信的话语,中方谈判人员还能说什么呢?除了等待他们成功,预祝成功, 其他什么准备也不需要了。何希吾深为日本朋友不拒生死的探险精神所折服,但他 通过武警的失踪,也看到,这些日本人有时偏执的令人不可思议,不知道这是大和 民族的什么东西在作祟?是不是他们的精神遗产?他感叹,武井义隆、多么英俊而 又勇敢的小伙子,江水无情,就这样结束了他年轻的生命,真可惜啊! 他们当天下午到达八一镇,在地区邮电局领导的帮助下,很快挂通了北京的电 话,两位队长向中国科学探险协会的有关负责人报告了情况,他们又与日方取得了 联系。随后,何希吾、冯雪华又向林芝地区领导和灵芝驻军领导作了汇报,并请求 给予援助。林芝驻军领导机关立即下令所属部队沿雅鲁藏布江设点,监视江上漂浮 物,一旦发现目标,立即采取打捞措施,不得有误。墨脱县人民政府要马上组织大 拐弯以下的沿江5个居民点的数十位干部群众,去江边进行巡查。 这天,搜寻武井义隆和援救只野靖同时行动。 几名民工带着长长的绳索,翻山越岭花了近一天的时间,才从雅鲁藏布江南岸 将只野靖接回扎曲。他的样子真是惨到了家,脸上布着灰暗的疲惫之色,满身是被 蚊虫叮咬的创口。队员们都知道,此处最烦人的动物是旱蚂蝗。平时,这种二三厘 米长的吸血虫就爬在草叶子上,一觉察有人走动,就伸直了腰,吸附的人身上。它 的吸盘只要叮到人的身上,等不到被叮咬者感觉出来,血已被吸出。更为可能的是, 这贪婪的家伙不经着力拍打或用烟头烧,是不会松口的。因此,时时提防旱蚂蝗的 叮咬,成了队员们最关心的事,就是夜间上厕所,也要系紧衣裤。头、臂、脚全都 裸着的只野靖,夜宿江边等于给蚊虫和旱蚂蝗送来一盘美奖。他说一个人独处陡崖 下的惊恐,众蚂蝗轮番叮咬的痛苦,把他折磨得恨不得跳到江中了此一生。 只野靖是武井义隆步入阴曹地府的最后一个送行者,他看到了什么呢?他回顾 道:“小艇卷入江心后,在波涛中又连续几次翻滚,当时我感到十分危险,便弃艇 了。游了大约500米,上了岸区。此后,我见到了武井扣翻的艇从江中漂过,但未见 到武井。” 寻找武井的队伍最为庞大,考察队又发动了50名民工,沿着雅鲁藏布江,以及 同雅鲁藏布江交汇的帕隆藏布江进行彻底的复查。他们在两江交汇点下游的2000多 米的地方,捡到了武井义隆使用的一只桨。 武井有没有存活的希望呢?既然他在帕隆藏布江中失踪,然后很快被卷入两江 的汇合处,我们有必要看看两江汇合前的水势,以及汇合后的水情。先说帕隆藏布 江。它汇入雅鲁藏布江大拐弯的衔接角大于90度,呈反向左侧汇入雅鲁藏布江大拐 弯顶端。此处的帕隆藏布江河道左岸有40米宽的阶地,高出水面20米。水面宽120米, 水深4~5米,流速4.5米秒/秒。 雅鲁藏布江大拐弯西段河谷狭窄,河宽不足百米。其中从白马狗熊到帕隆藏布 江汇入口之间流程仅仅37公里,落差就有885米。水的流速在8~16米/秒之间变化。 江水到了帕隆藏布江至墨脱背崩的120公里流程,落差960米。河谷呈“V”字型,许 多地方直立的江岸峭壁高达千米,有些地方坡度呈90度。江水流量仅小于长江和珠 江,在我国各江河中居第三位。雅鲁藏布江的河面还形成多处跌水。两侧的大山发 生山崩后,小的石块被激流卷走了,大的石块则者牢牢地卧握在江中,成了漂流物 的撞击体。还有大大小小的漩涡,以及长达10米左右的回流。会反复折腾着漂浮物。 这跌水、巨石、回流,对于血肉之躯的武井来说,每一个地方都是危胁他生命的死 地。人类往往受吹自己能创造生命的奇迹,但哪一个所谓的奇迹,不是有相应的条 件来成全! 出于对武井亡灵的安慰,还有对他的亲属关心,人们渴望找到他的尸体。考察 队员、沿江部队和民工一起,先后组织了三次为期一个月的沿江搜索,仍然未果。 武井的父亲武井平八也专程来到西藏拉萨,他想去雅鲁藏布江大峡谷找他唯一 的儿子,但众人劝他去不得,那是个山高路险的地方,没有野外探险经验的人绝难 涉足。当他听说因为他的儿子之死,惊动了当地政府,中国人民解放军,并纷纷竭 力营救时,他一次次顿首表示谢意。拉萨市政府领导接见了武井平八,劝他节哀。 武井带着思子的巨创飞返东京。不难想象,这悲伤,这痛苦,他永远也无法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