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探险的“贤内助” 如果说一个成功者背后总是站着一个默默无闻的“贤内助”,那么民工就是站 在科学探险队背后的“无名英雄”。在我看来,进行科学探险考察没有民工的支持 是难以成功的。除了在南北极和远洋科学探险没有民工支持之外,绝大部分的科学 探险都要依靠民工帮助,他们或当导向,或负重,或驾驭牲口,不可缺少。遗憾的 是,他们的付出往往被忽视。 著名的探险家斯文·赫定曾多年深入亚洲腹地进行探险,到达过中国新疆、西 藏等地,并取得了丰富的科学考察成果。比如他对楼壮士遗址的发现、罗布泊的考 察、雅鲁藏布江源头的发现……可以说成绩斐然,在中国探险史上颇有名气。但这 些成功与民工的支持是密不可分的。这一点,仅看看他在《亚洲腹地探险八年》( 1927~1935)一书中的插图就可以深有体会。如在沙漠里跋涉,需要驼工驱赶数十 峰骆驼驮运各种器材。在孔雀河,在罗布泊,他乘坐的独木舟是当地群众制作并为 其划行的。半路上,他的汽车陷进沙窝里,同样是民工在地面铺上衣被,以增加摩 擦力,才使汽车可以继续前进。在他的另一本书《我的探险生涯》中,他回忆1895 年8月27日率一支科学考察队出喀汁,从叶尔羌前往和田河。开始的一段路途还比 较顺利,但后来越来越险,人在沙漠里又累又饥又渴,连他本人也差点命归黄泉。 而最惨的是民工。家住莎车的驼工穆罕默德沙就因为断水饥渴而死,另外两个人斯 拉木巴依和卡栖姆也因断水无力瘫倒在沙地上,并无望的准备去死,后来幸遇路过 者,才被救活。这些民工,虽然与科学考察队一路风雨同舟,干的是最苦最累的活, 但却如飞鸿过客,走入历史的尘埃堆里。他们无非是陪伴斯文·赫定做了几个月, 获得一点维持生计的工钱而已。 1929年12月2日,北京周口店第一个猿人头盖骨的发现与发掘,在当时引起巨大 的轰动,被认为是人类学研究史上的重大突破,具有里程碑的意义。而其遗址的发 掘、清理靠的是民工。乃至最后头盖骨裂隙的弥补,也是靠技工,才使其有了一定 的完整性,运回北京城。 我们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从事科学探险时,同样是这些民工解了我们的后顾之 忧。他们是向导:库尔班那夫;驼工:艾山·加力雄;翻译:吾布力·库尔班等, 默默地成全了科考队的事业。可想而知,没有向导为探险队带队,我们就有可能在 起伏不平的沙漠中迷途;没有驼工牵着骆驼提供后勤保障,我们会因为缺水缺粮演 化成一幕幕悲剧;没有翻译沟通语言,我们难以了解当地的人们历史。这些维吾尔 族民工,宛如铺路石,充当着“幕后英雄”的角色。 有鉴于此,说科学探险队的成功与民工的支持和帮助休戚相关,恐怕谁都无法 否认这一点。 这一次我们能顺利、安全得到了扎曲,民工继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因为从 排龙到扎曲,一路上要经过吊桥、栈道、滑坡区等,在这唯一的一条狭窄的羊肠小 道上,既不能通汽车,也没法用牲口驮东西,只能依靠民工背我们必备的粮食、帐 篷、煤气罐及每个人的行囊。没有他们,徒步到达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大拐弯是不可 能的。 4月17日,我们按原计划从排龙出发,早上8点多,乡政府为我们约定的民工全 到齐了,我们考察队的领导对此感到惊讶,因为这些民工以往很难一下子凑齐。老 队员说,民工拖拖拉拉一两天不到位,由此延迟了科学探险队的行动时间,在以前 不是件新鲜事。看到乡政府院子里的民工跃跃欲试,队领导才决定把原计划10点30 分出发提前到8点30分。 我们一共请了42个民工,原计划每人配3个民工,实际上只配了2个。他们多数 人把我们的行囊放到在他们事先预备好的背篓里。这些被篓有一定的承重力,加上 常用,其高度、背带的松紧度,对民工们是极为适用的。只有少数民工直接溺爱我 们的旅行袋。队员们随身携带的主要是自己的工作用品,如相机、挎包等。重量倒 是轻些,但我们沿途要不停的拍照,抢镜头,加之体力明显弱于民工,所以并不轻 松。 从排龙乡政府出发,大约走了半公里路,我们从川藏公路下来,折向东久河上 的一座吊桥。过了吊桥,便是右边为陡崖,左边为急流的山路。这时,一个男民工 空手站在桥头。他看我左右肩上各有一个挎包,要帮我背。我就很奇怪的问他为什 么不到乡政府去背,是因为没赶上时间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说他不是纳入乡政府 序列的正式的民工,只是想在半路上揽个生意。他的这一举动,使我看到,排龙乡 虽然地处偏远,封闭落后,但市场经济的意识已经渗入寻常百姓家。自己到考察队 找差事去挣钱,对于生活在重峦叠障山区的他,是需要勇气的。后来,我发现我们 的民工队伍中又出现了几个女青年,背着探险的物品前进。我当时很惊讶,因为我 们科学探险队原来不考虑雇用女民工,首先想到的是她们体力有限。另外,男女相 杂,也不方便。我万万没想到想到,半路上杀出几个“程咬金”。刚开始,我以为 她们是42个民工的亲属在帮他们分担重量,后来证明根本不是这样。是男民工的亲 戚没错,但她们的主要目的是想多挣一份工钱。她们和他们早就有所考虑,并预先 在半路上等候。走了近半小时之后,我发现我们的队伍正在逐步膨胀,最后一数, 民工总数竟达达近50个,其中除了增加的几个女性民工,又有几位“编外”的男性 山民入列。 这些民工负重艰难,让我们看了很是同情。特别是背煤气罐、背粮食者,这些 物品虽体积不大,但分量很沉,累得他们直不起腰,气喘吁吁地淌着热汗。特别是 快到扎曲的那个累得几乎让人断魂的坡上,他们已经没有了一开始上路时一路小跑 的冲劲。每当我们看见民工背负着东西过来时,我们赶紧侧过身,让开路让他们先 通过。而到了扎曲的这个长坡上,他们往往走上七八十步,便靠在山坡上休息一会。 此时,他们的衣衫全被汗液浸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但是,不管怎样热,这些 民工没有一人敞开衣衫,露出肚皮的。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的一种习惯,一种 文明对外人不袒胸露背。考察队领导陶宝祥悄悄地对几位同行的队友说,记住那几 个背粮食和煤气罐的,要偷偷地都给他们几位加些钱。的确,民工的负重太不均匀, 像扛海绵褥垫的,看似体积很大,实则轻飘飘的。对陶的意见,我们是赞同的,多 劳应该多得。 他们一路上生活也很艰苦,宿营时,就在我们的帐篷附近,砍几棵小树随便搭 一个两三米宽的简易棚架。然后,在棚顶摊开塑料布成坡状,一直连到地上。这三 面透风的棚子,简陋得只能遮些毛毛雨和露水。这些民工几乎不带行囊,夜里就在 篝火边坐着,困了打个盹会。过度的劳累,加上得不到有效的睡眠,有两个民工因 此患了感冒。我们私下讨论,考察队下次再来的时候应该考虑民工的帐篷,因为民 工的身体健康直接关系到考察队能否顺利完成任务。 在这些民工当中,有个叫贡桥次仁的,38岁。这一次他把他在林芝上中学的14 岁的儿子也带了出来。他走路一拐一拐的,老落在队伍的后边,给我的印象特别深。 宿营时我跟他聊天,问他走路怎么一瘸一瘸的。他说,十几天前,他的同伴在山上 打死了一只野牦牛。回来叫他和另外两人去抬回来,不幸的是刚走到半路就遇上雪 崩,雪把包括他在内的三人压在下边,其中一人当场死去,他和另外一个被埋在雪 里,要不是没受伤的另外一人吃力地把雪扒开,救出他们,他肯定也没命了。这些 天他的脚肿得很厉害,走路都疼,接连走了这些天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们估计 是骨折,叫他去医院透视,他瞪圆了双眼惊讶地问我们什么叫透视,我们跟他解释 了半天,就说医生通过一种仪器可以看得见人的骨骼是断了,还是完整的。但我们 看他好象没有听懂,更没有要上医院的意思,就只好作罢。不知道贡桥次仁如果硬 是不去医院就诊,会是一种什么结果,会自愈吗?我不懂医,因此不敢妄下结论。 但有一点需要强调,这些山民的身体格外强壮,是很多城里人比不了的。 还有一个门巴族小女孩会永远地留在我的记忆中,她叫次仁卓嘎,今年16岁, 正在念中学。赶上这两天学校放假,趁这个机会她也出来揽活,挣点钱。她当时穿 着一件牛仔上衣,梳着两条马尾巴,面颊红红的,圆圆的,那是长期风吹日晒的结 果,样子很随和,很可爱。我看她背的东西不是很多,为了更进一步了解她,就走 过去背起她的背篓,边走边跟她聊天,并希望她好好学习,长大了到林芝看看,再 到拉萨走走,见见世面。休息时,她与她的同伴围坐成一圈。我觉得我应该给次仁 卓嘎小姑娘一点小礼物,以示我对她的友好。于是,我喊到:“次仁卓嘎,过来。” 她听到我的喊声,高兴地飞跑过来,我把随身携带的一支进口圆珠笔、飞机上发的 钥匙串、一袋大白兔奶糖等几样物品送给他,她愉快的接受了。后来,台湾的电视 记者熊移山想采访当地门巴族同胞,想让他们唱支歌,又是这个可爱的次仁卓嘎腼 腆地起来,很深情的唱了一支门巴族歌曲。回到拉萨,自治区领导同志会见我们, 并为我们献哈达。为我献哈达的便是自治区副主席次仁卓嘎,看!多巧,这位女副 主席的名字同门巴族小姑娘的名字完全一样。之后,自治区领导又宴请我们这支科 学探险队,次仁卓嘎副主席在席间又是唱又是跳,给我留下了多才多艺的深刻印象。 我当时想,那个门巴族的次仁卓嘎小姑娘,长大后能走到自治区副主席这一步吗? 实在难以估测。 一路上,民工与我们风雨同舟,为我们分担不少辛劳,同时也给我们增加了很 多乐趣,尽管市场经济的春风已经吹到这个闭塞的地方,但是当地还是保持着相当 纯朴的民风,从这些民工的身上可窥见一斑。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位村长,脸狭长, 留着齐耳长的头发。当时我正爬山,特别累,走都走不动了。这个负重的村长正好 经过我旁边,他看见我累成这样,就想帮我提个包,我看他也累得够呛,就没好意 思让他提。但一个人处在艰难的境地之下,旁边有人扶你一把或哪怕是一句善意的 话,在听者,都会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令我始料不及的是,到了扎曲,山民之间竟然为了谁承担谁不承担我们的负动 争执不休,双方都不甘示弱。扎曲村干部提出让从排龙过来的各村的民工回去,科 学抢险队回去的雇用民工应由扎曲村承担,工钱也归扎曲村。从排龙乡其他村来的 民工见有人夺生意,自然不甘退让。为了解决争端,考察队的领导只好在烈日之下 召集各村村长召开紧急会议。两方村领导争争吵吵不说,村民也在旁边参与出谋划 策,紧急会议没法进行下去。继续开,仍然各自重复已经说过的话。从排龙乡政府 过来的40多个民工,认为扎曲村出不了这么多人,没法保障考察队整个负重工作。 扎曲村则坚决要求撤走外村的民工,认为既然科学探险队伍已到了扎曲村地界,按 过去的规定,民工就由那么村出,扎曲村虽然只能出20多个人,人不够,不够也要 承担。面对这样难解的题,考察队领导也无可奈何。好在林芝地区宣传部副部长普 布多吉在场,看协调不成,干脆快刀斩乱麻,决定让从排龙乡政府过来的民工依然 承当考察队后勤工作,下次考察队再来的时候,再由扎曲村的村民承担,理由是扎 曲村的人数太少,担负不了考察队的整个负重。幸亏地方干部普布多吉在场,否则 这场争执还真不知如何收场。 一路上目睹山民争做民工,这次又看了他们为此互相争执,说明市场经济的观 念在此地已经有了一些基础。同时我们也看到,他们对市场经济概念的理解,还只 是一知半解。他们仍是单纯的。扎曲村村民,就只知道体力劳动才能给自己创造价 值,而不知道如何利用他们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创造财富。比如我们的宿营地,用 的是村口边上的一块空地,如果我们来之前,他们把它清理好并拉上上绳子,圈出 一块地方,向考察队收取地皮费,考察队也会愿意支付的。因为周围种有小麦、青 稞等,根本没有这么大的空地可供考察队宿营。另外,要拍摄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大 拐弯全景,站在大拐弯顶端左岸这一角度效果最好,也就是说左岸长长的崖头上, 由于沿着崖头的峡谷一侧,多为茂林和灌木丛所挡,往往遮去了一部分江段。没有 了U字形的江流,照片画面上的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大拐弯便逊色多了。然而,这里呈 东西向的长长的崖头,靠西恰恰有一段开阔的地方。站在这里,望上去,江流和马 蹄形山体尽收眼底。但这个地方不大平坦,峡谷一侧即临崖的地方,相当险,稍不 留神,就会滚下四五百米深的雅鲁藏布江大峡谷谷底。扎曲村的村民头脑若活络些, 用巨木搭一个伸出崖头半米的、又有护栏的台子,后面再做些平面延伸,让外来者 前驱可临渊赏景、拍照,后退可以休息、聊天。以此付出,对任何使用者收费,又 有哪一点不合理?其所得,会远远高于拼尽体力为科学探险队的负重劳动。随着世 界第一大峡谷的声名鹊起,扎曲村民守着这个“株”,利用这地宜之便,定会“待” 到国外的、国内的很多“兔”子的。此前,已经有些摄影者来到这视野宽阔的崖头, 否则,这里不会被践踏得光秃秃的,完全有别于周围草高树茂。不知扎曲村的村民, 何时才能意识到他们的优势,并加以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