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进原始植被区 如果说地处美国亚利桑那州的科罗拉多大峡谷的特点,是以气候干燥、植物稀 少、在裸露的谷壁上可以观察到从元古代到新生代的各期地层而取胜的话,那么, 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及其毗临地区则是到处充满绿色。山上云杉、冷杉挺拔,山下热 带雨林茂密。大峡谷和它的附近地区竟有热带雨林!对于稍具地理常识的人来说, 看到这个字眼不能不感到吃惊。从地图上看,北半球亚热带的界线,即北回归线是 23度27分,而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及其邻近地区远远超过北回归线,又何来热带雨林? 这要归功于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它的存在,成了印度洋的暖湿气流北进的通道, 或者称为西南季风北进通道。高登义教授曾形象地把闯进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地区的 暖湿气流称为“温舌”。 每到夏季,“温舌”统治下的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地区,时而浓云低垂,雷声轰 轰,大雨滂沱;时而阳光灼热,水气蒸腾,闷湿无比。这又为热带和亚热带植物生 长提供了良好的环境。我们这支科学探险队从拉萨到雅鲁藏布江大峡谷的途中,李 渤生研究员向我们讲述起他在雅鲁藏布江大峡谷中长达一年的热带雨林生活时说, 一次他置身于茂林中,抬眼一望,四周是一棵高达30余米的巨树。树干在10余米处 分叉,树杈上浓郁的树冠像把巨伞把地面严严实实的遮盖起来,树粗一人难围。他 再步入密林深处,一层乔木之下生长着多指橄榄、小果榕、斯里兰卡天料木等各种 热带树种,以及更茂密的树冠将林间的天空密密荫蔽起来。有时目光所及不足十米, 人就像被禁锢在一座阴森可怕的绿色监狱中。眼前的倪藤、省藤、扁提藤等各种粗 大的木质藤木植物盘折曲伏,令人恐惧。 由于充裕的光照,温湿的气候,使得这里成为多种植物生长的富集地,仅在雅 鲁藏布江大峡谷及其邻近地区就有3700多种。而所处纬度与中国大致相当的美国仅 有2000多种植物。更重要的是,雅鲁藏布江大峡谷还是一些古老植物的避难所,很 多植物至今仍保持着原始状态。第四纪冰期到来时,雪花纷飞,天寒地冻,肃杀了 数不尽的生物物种。以至在某些地区,人们发现它们的踪迹,只能通过化石的发掘, 从石痕上看它残缺不全的枝干和叶脉,推想它当年的多姿多彩。但在那个遥远而又 环境恶劣的年代里,生长在雅鲁藏布江大峡谷里的植物,却得益于印度洋的暖湿气 流的频频送暖,躲过了第四纪冰期寒流的大扫荡,茂茂盛盛幸运到如今。有活化石 之称的藻苔,喜马拉雅双扇蕨、短柄垂子买麻藤、云南铁杉、领春木等珍贵物种, 都可以在雅鲁藏布江大峡谷中看到。李渤生认为,这一地带可称得上是人类最宝贵 的自然遗产之一。 从排龙到雅鲁藏布江大拐弯的扎曲,我们一路上可以充分感受到植物的原始状 态和过熟状态。莽林之下,茂草之中,自然老化倒地的大树比比皆是。有的倒地木 已快腐烂为泥土,上面布满青苔,与林地一色,只能隐约现出其巨大的轮廓。一些 悬空朽木,竟成了幼树与杂草的滋生地,形成了死亡与新生共存的有机组合。谷底 飞瀑下一根根保持完整的圆木,被激流剥光表皮后,推到河床巨砾堆上,横七竖八, 在烈日的照射下,变成铁青色。 由于前往扎曲的路途匆匆,我们只能大致领略这些千姿百态,无限妩媚的植物, 而无暇顾及去细细品味它的美感,它奇特的造型,更没有时间向谁一一讨教它们的 芳名、习性等。特别是李渤生,这个外号叫“牦牛”的植物学家,一路上老是“脱 离群众”,一个劲地往前冲,使我们这些外行只能走马观花,面对众多的植物,看 不出所以然来。 我已打算好了,从扎曲返回排龙的路上,或者说从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就开始, 要千方百计寻找机会与他“耳鬓厮磨”,争取多认识一些植物。52岁的李渤生曾多 次到大峡谷进行植物考察,可以说对这里的植物了如指掌,因而自然成为队员们认 识植物的老师。我也有立在先,明确地在这方面拜他为师,他愉快的结受了我这个 学生。有了这个“师生关系”,就有了束缚他的条件。他走快了,我跟不上,就说: “你这个当老师的自顾自地往前跑,我这个学生能学到什么?”无奈,他只好等我。 一些口语表达不清的植物特性,我干脆请他写在纸条上给我。他一一照办。我看到 什么问什么,他基本上都能做到答对如流,可见其植物知识的渊博。也有偶然说不 出来的,他就会说,待查完《植物志》再说。这又表现了他的严谨。我发现,在科 学探险队中,公开声明认李渤生为植物学老师的虽然仅我一人,但也有偷偷做学生 的,杨逸畴就是其中的一位。我发现,我几次请教李渤生时,老杨也拿着小本子记。 看到这个情景,我开玩笑对老杨说:“您别跟着掺合好不好。”他嘿嘿一笑,依然 录下李渤生的话。事后我对队友们说,杨逸畴这人要当记者,肯定是好样的,特勤 奋,一天到晚,只要有机会,逮住什么就记什么。对于知识,他这种如饥似渴的精 神,有时让我这当记者的都觉得汗颜。 李渤生不时地进行“现场教学”,使我初步摆脱了树、花、草之类的抽象的植 物概念,学到了很多具体、生动的植物知识,更深刻的了解藏东南原始植物,可谓 趣味无穷。仅仅在雅鲁藏布江大峡谷,我有幸认识了十多种过去见所未见,闻所未 闻的植物,有我面前提到的松果状长玉米,所有松针如姑娘的短发自然垂下的乔松; 有春季换叶,叶状如孩儿鞋的西藏栎;有叶柄极长,小叶多枚的鹅掌柴;有秀美的 马桑,火红的野桐,翠绿的假百合等等。可谓千姿百态,各具特色。 马桑:是一种灌丛,满树枝条上结着密密麻麻的红色小果实,乍看如树上的胡 椒。单株或几株点缀于雅鲁藏布江大峡谷的谷坡上,常不经意的闯进镜头,当人既 惊又喜。 野桐:颜色火红的近似“霜叶红于二月花”的香山黄栌。由于它的色彩极为突 出,常在绿海林波中巍然挺立,宛若“万绿丛中一点红”,我曾在野桐树小拾过它 的落叶,亦红得耀眼。 假百合:叶子绿绿的,泛着油光,显得极为鲜嫩。我所看到的几株,都是生长 在林下阴湿的地方。有的高达1米,有的民工将其拔出,只见根部如同白白的大蒜头。 独活:菊科,枝叶顶端开盘状花。花束直径约有15厘米,在绿叶的衬托下,格 外秀雅。 南烛:二茎叶皆为粉红色,极为鲜嫩。它成片生长,其叶子可当烟抽,散发出 一种香味。 4月20日,我们科学探险队离开扎曲继续沿帕隆藏布江返回排龙村。路上,我紧 跟李渤生,果然收获很大。 一次,李渤生举起相机对着帕隆藏布江对面的茂密山林拍照,我问他此景点价 值何在,他回答说,这山体明显覆盖着三个温度带的树木,上层的冷杉属寒温带, 中层的铁杉森属暖温带,下层的半常绿和常绿阔叶林属山地亚热带。多种温度带分 层位依序垂直分布,层次分明,令人叹为观止。这也是帕隆藏布江流域乃至整个藏 东南地区特殊的景观之一。除了这一特殊的景观,另外,帕隆藏布江沿岸形式各异, 仪态万千的植物也令我频频驻足,如状如胡须的青苔,伏地蔓生的蛇莓,形如其名 的醉鱼草,味浓刺鼻的野胡椒,摇曳多姿的青刺尖…… 蛇莓:一种伏地蔓生的植物,在大峡谷平坦沙地尤为常见,有时成片。它页面 褶皱,如同初春的小榆树叶。蛇吞食青蛙、鸟类之后,常以其果实补充体内维生素, 故而得名。其高度不到10厘米,几乎贴在地面,恰在蛇爬行的高度内。它的果实表 层是数不清的乳突,而色泽和形状均如红樱桃,妖艳欲滴,非常诱人。我问李渤生 这种东西可否入口,蛇舔过之后人再吃会不会中毒?他反问我:“你在北京吃过的 蔬菜哪一种没喷过农药?”颇有道理,但一想到它是可怕的读食品味过的,还是不 敢贸然相试。正议论间,林永键说他一路上已经吃过好几次了,味道不错,现在仍 然安然无恙。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勇气摘一颗扔进嘴里。 青刺尖:灌木,枝条细长,稍弯,沿途常见这种枝条在风中摇曳,上面悬挂着 很多紫色或绿色如同马奶葡萄状的果实,又如悬挂的小灯笼。有的枝条上果实密布, 顺枝条依序排列,把枝条都压弯了,形成一条条优美的弧线。我曾多次问李渤生这 是什么植物,尽管他告诉了我,可能是高山反应的缘故,我每每忘却。直到李渤生 在我的笔记本上写道:“青刺关,可入药。”我才牢牢留在记忆中。为了解它,后 来我品尝过一次,里面的核很大,浆很苦很苦,赶快将其吐出。 胡颓了:常丛生于河滩地,密密麻麻开着小白花,只有零星绿叶点缀,闻之奇 香。是一种“蜜源”,含有丰富的维生素C。 荀子木:是一种伏在岩石上和地面上的灌丛。我看到,长在岩石峭壁之上的荀 子枝,其枝叉如同伸展的手臂,呈平面上扩展,造型很美,很适合作为一种观赏植 物引种。 ①木:在藏东南雅鲁藏布江和帕隆藏布江峡谷两岸随处可见,连扎曲村也长了 好几棵。它属于五加科,与人参同科,是常绿阔叶林下的伴生植物,高可达六七米, 枝干上布满硬刺,顶部开花,与人参花极相近。果实可入药,是良好的观赏和城市 绿化植物。 尼泊尔常青藤:顺着朽木攀援的藤子有八九米高。茂密的阔叶中结满小果,红 黄色,如黄豆大小,果实成束。青藤可作园林绿化只用。 一抹白:此植物最有特色的是用手指一捻树叶,叶面上即明显出现白印,故而 得名。 野胡椒:我见过北京山区一些县种的胡椒,多为灌丛。但帕隆藏布江畔的胡椒 树高大,可成林。幼树的枝条是红绿色,脆嫩,一折就断。用手一碰叶,指上即留 下浓烈的胡椒味,碾碎,更是强烈。沿途我们曾见一野胡椒林,满山遍野,采摘后 可做佐料,当地的老百姓常采野胡椒卖给外地人,是一种难得的野生资源。 十大功劳:叶片很硬,有些像高山栎但略长些,外缘的一侧呈三个向内起伏弧 度。弧端长着刺人的尖,手碰上会刺得很疼。它的果实成束,我采摘数过一束,有 7颗果实。果实状如豌豆,但略大。成熟后为紫色,尝之苦涩。李渤生剪过它的一段 树干让我看,只见树干外边包一层皮,约1毫米厚,有弹性,如同橡木。内里的木质 呈黄色。中医上称“十大功劳”,是因为它具有活血化瘀,疏筋络,治拉肚子等功 效。 青苔:状如绿色的胡须,有十几厘米长,又细又远。它常悬挂于林中大树的基 部,与平时常见的青苔大不相同。夏季,城市和农村都长有苔鲜,但一般紧贴在潮 湿、阴暗的地面上生长。据李渤生说,只要有一定的热度和湿度,苔藓就会发生变 异,长成须状。 醉鱼草:叶片如同灰白色的海绵,叶脉凹下,陷藏在叶子里边,不很明显。粉 色的小花极不起眼。鱼吃了它会晕厥、浮起,由此而得名。当时我们想,如果哪个 搞恶作剧的家伙把这东西往别人的鱼塘里一扔,鱼可就惨遭不幸。吃了醉鱼的人说 不定也会发生类似的反映。我觉得,对醉鱼草很值得做些化学分析,看它究竟含有 什么毒,而专门对鱼有害。 藏东南地区草丰林茂,郁郁葱葱,以至有人把这里誉为祖国的又一个西双版纳, 甚至可以说这里作为地球上少有的基因库是当之无愧的。置身于大峡谷中,满目都 是绿意浓浓,让我陶醉,令我流连,更激发起我想见识更多植物的愿望。这一次时 间太仓促,我只能把所认识的几种作些简单的描述。在这诸多植物中,给我印象最 深的是桤木和花头兰。 桤木是一种叶子近似于杨树的阔叶树,也有人称它为“先锋树”。这个名字颇 有来历:在大峡谷及其周围地区,由于降雨量大,坡陡,因而经常发生滑坡,使得 一些原本茂密的森林失去依托,树木被摧毁,有的被埋到沙石底下;有的树根朝天, 形状各异,最后全部都枯死。过了若干年之后,滑坡区相继长了一些植物,接着便 恢复原来的样子。而率先来到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生长的便是“先锋树”。通麦附近 就一块这样的地方,除了滑坡区顶部和两侧狭长地带由于不适合植物生长,出现裸 露的空地外,从滑坡底部到近乎坡顶的一个三角地带,全是清一色的桤木。就像人 们有意在山坡上划出一个三角块特意栽植的。李渤生告诉我,它之所以具有这种特 性,是因为桤木根部有根瘤菌能固定空气中的氮为己所用,即从空气中吸取氮,有 类似于大豆根瘤体的固氮功能,可以改良土壤。当桤木林地的土壤得到一定程度的 改善之后,其它树种才“跟踪”而来。而一旦其它树种深深扎根并成林之后,桤树 自然“隐退”,转向更贫瘠的土地。桤木的这种知难而上,把困难留给自己,把方 便让给别人的精神,很像60年代雷锋等一批共产主义战士不为名利,不计较个人得 失,全心全意为全民服务的品格。应而,桤树也被人们誉为“共产主义先锋树”。 花头兰的得名在于它的花冠状如张开大口的虎头,里边的花蕊清楚地呈虎牙、 虎舌状排列。花蕊上还有暗红的小斑点,活像老虎头上的花斑。花朵有玉兰花那么 大,单瓣,呈淡黄色。花蕊则是深黄色,香气浓郁,极其艳丽。 我们第一次见虎头兰是在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当时队友们正忙着赶路,不知谁 喊了一声:“嚯,好漂亮的花。”我举目一看,只见在高高的山崖上,几束黄花很 醒目的点缀在周围的野草之中,它的花朵很自然的垂下来,给人以一种淡淡的美感。 大家为其所迷,都抢着把它拍摄下来。拍完之后,队友们议论说,这是兰花当中最 好看的品种。只是由于山崖太高,没法爬上去仔细观察它。 返回排龙的路上,走到一座吊桥的桥头,我们看到山崖长有几棵虎头兰。李渤 生问我是否特别喜爱,我点头称是。他便爬上山崖,用修枝剪去挖,但由于根部太 深,挖了半天也未果。这时旁边有个门巴族同胞看李渤生挖得吃力,便在旁边挖了 几株,手举着给我们送过来。我忙连声感谢这位好心的老人,同时把兜里的一个钥 匙串送给他作个纪念,他愉快地接受了。 与此同时,李渤生也获得成功,挖出的虎头兰花大叶茂。 此处距排龙还有八九公里,为便于携带,我把它扎成一束用手拎着。到了排龙 村,队友们见了纷纷迎上来,这花很快就被瓜分完毕。他们还询问李渤生,将这虎 头兰带回北京能否存活,李渤生说,只要精心伺候它就能生存。 为了保证它的存活率,在排龙时,我们拥有虎头兰的几位队友都跑到村边上的 山上去挖腐殖质厚的泥土,浇上水,裹在它的根部,并用塑料袋包好。我本想把它 放在身边拎着,但从排龙回到拉萨还有七八天的时间,为了避免来回搬运损伤其枝 叶,我们把这几株虎头兰集中在一个纸箱里,放在一直跟随着我们,保证给养的卡 车上。听说这卡车要早于我们一二天回拉萨。 想到越走天气越热,搞不好这采自帕隆藏布江畔的花儿,到了拉萨,就会出现 根部腐烂,叶子萎缩枯黄,枉费了我们一片苦心。但回到拉萨喜马拉雅饭店一看, 依然十分翠绿,只是没了光泽。总的印象是,它还活着。就这样,虎头兰随同我们 飞越千山万水,来到北京。一下飞机,周围的人眼睛一亮,很惊奇的看着虎头兰, 不知道它是什么花儿。 到家之后,我顾不得洗却征尘,第一件事就是尽快把它栽在花盆里。它虽然还 绿得可爱,但叶子的底部有些萎缩,我干脆把蔫的叶子剪掉,并每日精心的护理它。 刚开始时,它的根部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天天枯黄,最后变干,迟迟不长新叶,我 以为它要死了,非常沮丧,差点想把它扔掉,当我毕竟对它怀有很深的感情,并抱 有希望。一天,我发现它的根部微微抽出了新叶,这一发现使我欣喜若狂,虎头兰 终于在北京扎根了。此后,它日渐茁壮,到现在,它已经长了好几片新叶,有20多 厘米高。后来,我又到我的队友家里去看,发现他们的虎头兰还没有我的长得好, 这使我得意了好长一段时间。 我的很多朋友看了我拍的虎头兰的照片,都惊羡于它的美艳。同时提出,等我 的虎头兰根深叶茂之后,也分给他们一株养在家里。据说,酷爱兰花的朱德同志就 曾养过虎头兰。我不敢奢望我的虎头兰还会开花,我总觉得把它束缚在花盆里实在 是太委屈它了。它应该属于大自然。现在看来,它原有的叶子之所以枯黄萎缩,令 我不得不剪去,大概是那段长途汽车运输造成的危害。好在这种野花生命力极强, 要是娇生惯养的温室里的花木也如此这般折腾,肯定早就没命了。 离开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已经好几个月了,那段日子令我怀念,让我痴谜,尤其 看到虎头兰,我就想起大峡谷的青山绿水,画画草草,也想起在大峡谷经历过的酸 甜苦辣…… ①木+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