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的渴望 丛玉文 1968年我高三毕业,带着改天换地的一腔豪情来到新宾苇子峪黄木场这个偏僻 的大山沟里。到达目的地那天深夜,山里人是举着松树明子火把迎接我们的,没有 电灯的历史一直持续到1970年。黄木场是背靠大山、前临太子河的一个风光秀丽的 小山庄,这里层峦叠嶂,林深木茂。山区劳动强度大,别说是伐树背石,就是每天 走几十里山路去干活,也足以使我们气喘吁吁。劳动的苦累,生活的单调,都能忍 受,受不了的是没有书可读,也没有时间读。大队部里一张陈旧的报纸,不知多少 人翻过,糊在墙上的报纸题目我都能倒背如流。没有书读的日子就像是在酷热的大 沙漠里行走,饥渴难耐。终于,趁着一次回城的机会,我偷偷背回了不少当时的 “禁书”。每当同学们带着一身疲倦进入梦乡的时候,我便偷偷地就着微弱的油灯 读上几页书。书把我带到一个美好广阔的世界里,书化解了我白天的辛苦和劳碌, 书给了我向上的人生进取精神,书也成了我和村里许多孩子结成好朋友的纽带。其 中一位叫国女的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长得清秀美丽,往我这儿跑得最勤。她捧着我 中学时代读过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牛虻》、《古丽雅的道路》等书爱不释 手,有时一抄就是大半天。认识国女是很有戏剧性的。一次在稻田里插秧,我们累 得腰都直不起来,这时突然响起了甜美圆润的歌声,让我们为之一震。是国女唱起 了《蝶恋花》。和山里孩子接触多了,发现他们知识贫乏,有很多知识掌握得不准 确。 下乡后第二年春天,队里决定知青分配到户。国女找到我兴奋地说:“我跟俺 爹俺妈说好了,请你到我家住。”接我那天,场面很是壮观,国女全家出动,国大 爷挑着我的行李,国女和弟弟妹妹敲着铜盆,边走边喊“热烈欢迎丛姐姐”。国大 爷是老抗联战士,老两口膝下有二女一男,国女是老大。因为家里生活不富裕,每 逢农忙,国女都要到队里干活,挣点工分贴补家用。在那个读书无用的年代,国女 却对读书一片痴情。她那时上学每天要走十几里山路,放学回家还要背回一捆柴。 走山路费鞋,她常常光着脚走路上学,到学校再从书包里拿出鞋穿上。自从我到她 家“落户”,我们就成了好朋友。白天她帮我干农活,晚上我教她读书,回答她无 休止的问题。 一天晚上,国女悄悄地跟我耳语:“丛姐姐,我有一个要求,请你带我到本溪 去看一看好吗?我连火车还没有坐过呢。”听了这话,我的眼睛潮湿了,是啊,当 时山里人有的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过大山,他们的愿望和要求太低微了。我当时下决 心,不管囊中如何羞涩,也要满足国女这一要求,不能辜负她对我的一片真诚和信 任。但是一场意想不到的大祸从天而降,把国女的梦想和我的承诺彻底打碎了。19 70年8月1日凌晨,连续下了两个多小时的箭杆雨。国女执意要冒雨上学,国大爷拗 不过,送国女来到河边。往日的小河已涨成水流湍急的大河,国大爷试探着下水往 前了几步,突然被一个大浪击倒。国女惊叫一声赶忙下水去扶爹爹,不想汹涌的 河水又冲倒了国女,打着旋涡把爷俩卷走。国女被洪水冲到一个叫草盆的地方。第 二天早上,国女的班主任老师,也是我的校友发现了河里一块白塑料布下的国女, 尽管被水泡了一宿,脸上依然那么美丽。他望着这个昔日有着美好理想和许多梦幻 的女孩痛哭失声。这个从未走出过大山,从未看到过火车的孩子,心里有一片美好 的世界,她有着山里人的那种坚韧,她相信知识的力量会赶走愚昧和落后,会给未 来的山沟带来一片光明。 我当时在40多里外的苇子峪新宾五中教书。我无法接受这残酷的事实,独自跑 到大河边痛哭了一场,山水阻隔,我无法回去。其实山里人最有情有义,他们的真 诚和憨厚犹如大山一般,让人感到实在可靠。一个月前端午节那天,国大爷和国女 赶着毛驴车,装着猪腿、羊肉和鸡蛋来苇子峪看我,我非常感动,他们真地把我当 成自己的亲人了。他们崇拜的是文化是知识,他们把我们这群老高三知青都当成山 沟里的文化人了。他们那真诚渴望的目光,驱走了我的失意和苦闷,点燃了我追求 知识,为改变山区做贡献的热情。我觉得这种给予比金子还宝贵,因为它改变了我 的人生,奠定了我人生新的起点。可是,在国女家发生这么大的不幸时,我却没有 在场,也没有看上一眼国女和国大爷,这笔感情债时时折磨着我,成为我人生旅程 中的一种心理重负。 说真的,真正使我从苦闷中走出来的还是国女和那些如同国女一样渴望知识的 山里的孩子们。我以百倍的努力拼命工作,丝毫不敢懈怠,我要把我所掌握的知识 都献给那些比我更渴求知识的孩子们。我白天教书,晚上义务为他们补数学,教中 外名曲,有时还同他们一起上山打柴。 1971年,我们部分老高三知青被抽到抚顺师范学习。临行那一天场面非常悲壮, 汽车发动后,一大群学生迎着扬起的灰尘,哭喊着追赶汽车。我止不住地流泪。山 里孩子对我的这种感情,我一直珍藏在记忆深处,真是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