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吴祖康 一个瞽者,他今年应有五十一岁了,我已有整整二十六个年头没有见到他了。 可是,他的身影却时常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往事历历在目,永难忘却…… 他叫阮祖德,比我大一岁,与我同一年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原来是上海公 用事业局技校学生,随着时代的潮流涌到了北国边陲。我俩在一个排,他是副排长, 我是排长。阮祖德平时不言不语,白净的脸庞,戴着一副黑边眼镜,细长的个子, 书生气十足。但工作时却象猛虎一般,记得那年秋天我们排挖水渠,每人每天的任 务是挖土五立方米,而他却完成了八立方多。平时无论干什么都争最累最脏的活, 用他的话说“我比你们都大,应该多照顾你们。” 使我永生难忘的是那一九七三年的一月。那年,阮祖德离开我们排,到远离连 队的北山上去采石头。因为那时盖房缺少砖,就采北山的石头砌地基和墙的下部。 以前连队派出过好几批人去,都因远离连队,生活艰苦,而造成纪律松弛没有完成 采石任务,在这种情况下,连队派了阮祖德带领三名战士上山采石。自从他们上山 后,情况大有改变,每人每天保证采石一立方米,而且从未见到北山上的农民来连 队反映采石班的人怎么不好。 阳历一月正是七二年的腊月,腊月二十三在东北也是个节日 叫“过小年”,家 家包素馅饺子吃。那天,阮祖德他们一早就上山了,干到下午两点多钟准备点完最 后一排炮就收工,第二天回连队准备回家过春节。东北的元月份下午三点落日头, 天色渐暗,太阳西垂。装药、接线、点火都是小瞿干的,一共装了十二个炮眼。可 是,一听炮声才响了十一声,坏了!有哑炮!按常规谁装药谁排哑炮,小瞿马上站 起身要往山上跑,阮祖德一把拉住他说:“你毛手毛脚的,还是我去吧,你们把东 西收拾一下,等我回来就回宿舍吃饭”。说着,抬腿就往石头坑跑去。等了十来分 钟,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黑烟直冲上天,“坏了!出事了!”三个人惊叫起 来,三步并着两步跑到山上,只见阮祖德双手捂住脸,手上、衣襟上都是鲜血,躺 在石头坑里。可他神志很清醒,说:“我碰到雷管了。”小瞿急得哭了,捧住他的 脸掰开他的双手问:“眼晴怎样?!”阮祖德说:“看不见东西!”三个人赶紧连 背带扛,穿过暮色冲到了山下找了一辆马车送到了营部医院。 等我们闻讯连夜赶到医院,只见他脸上缠满了绷带,手上、身上血迹斑斑躺在 病床上,小瞿他们三个人围在他身边掉眼泪。阮祖德正劝他们:“哭有什么用,你 们哭我会更难受的,事到如今只怪我自己不小心,你们早点回连队吃晚饭吧,明天 还要赶回上海过春节呢!”他这么一说,他们仨哭得更厉害了。小瞿说:“你都是 为了我啊!……”我们好歹把他们劝出去,找医生一了解,阮祖德的伤势不轻,很 可能眼晴要失明!二十多岁的人,双眼瞎了,多么使人痛心啊!阮祖德可能还不知 道自己的伤势,还一个劲地安慰我们:“不要紧的,我会好的,你们不要难过……” 阮祖德出院后,连队派人护送他回到上海,当时,他的眼晴己仅有光感了!第 二年,我回沪探亲也约了几个战友去看望他,他的父母看到我们老泪纵横,但又不 敢哭出声。阮祖德看不出我们,但从我们的说话声辨别出了每个人,还微笑着和我 们一一打招呼。只见他满脸点点黑斑(那是火药烧的),手上满是疤痕,身体发胖 了,模样全变了。如不是听到他的说话声我们几乎都认不出他了。看到他,我们心 里都很难受,同时又非常敬佩他:是他,把危险留给了自己,把平安让给了战友; 是他,把光明给予了别人,而把黑暗留给了自己!我们默默地坐了一会就离开了他 的家!一晃己有二十多年了,我一直没再去看望过阮祖德!因为怕去后引起他双亲 的痛苦:我们都好好的,他们的儿子却终身残废了!听他的邻居讲∶那年回沪后不 久,他的眼睛就完全看不见了!虽然,由于种种顾虑,我这么多年没有能再去看看 阮祖德,可是心里却时常都在想念他!现在己能施行角膜移植手术了,不知阮祖德 有没有复明的希望?过几天一定要找到他动迁后的地址去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