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缘 居家 少时赶上“文化革命”,休学停课,学业荒废。中年赶上生活节奏加快,工作 竞争激烈,不学习新知识,就要被社会淘汰。于是上补习班,学计算机,跑书店, 泡图书馆,忙得不亦乐乎。真是少也苦,老也苦。虽说如此,但在苦痛中,也有欢 乐,也有令人心颤,让人流连,让人期盼的时光。 那是1970年,我在农村插队,接受“再教育”。那时的我年轻,不知道累,每 晚收工后,还看看书、拉拉琴,在自制的油灯下看书,眼睛好累,于是我便索性拉 琴,以娱聊寂。初学琴,不成曲调。两手配合得也不熟练,嘎吱嘎吱,没有“大珠 小珠落玉盘”的美妙音响,有的只是“黑豆黄豆落瓦盆”的噪音。自己的耳朵倒不 觉烦躁,却苦了隔壁的“插友”。每晚余音不止的枯燥之声,从头至尾啮噬着他们。 插友委婉相劝,请求放小音量。尽管我把琴拉的很收敛,但微弱的琴声还是穿透了 土坯房,不和谐的声音就像破砖头、烂瓦片整晚摔过墙去,直撞插友耳鼓和心灵。 插友一而再,再而三地劝告,也没能终止我的琴声。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愤怒的 插友终于打上门来,大相挞伐。 一晚,我正在拉琴,门咚地被打开,一个眉清目秀、顾盼神飞的女孩儿冲进屋 来,两根小辫子似乎都竖了起来。“你太自私了,只顾自己!你嘎吱嘎吱地拉琴, 别人还休息不休息!别人还学不学习!还学不学毛主席著作!你还拉黄色歌曲,不 注意思想改造!你要拉也可以,到外边拉去!”一连串的攻击,使我毫无还口之力。 不过,人家说的也对,有错误就改正呗!但琴又不能不拉,无奈,只好夜奔饲 养棚。我背着琴,扛着椅子,手里拿着小油灯,躲债似地一直练到残灯如豆,可真 成了名副其实的“对牛弹琴”。 几天对牛弹琴下来,牛儿们似乎渐渐喜欢上这悠扬的琴声,随着音调抑扬顿挫, 开始大嚼草料。饲养员直埋怨,牛儿们草料吃得都多了。犍牛们胖了,我可惨了, 蚊子、跳蚤群起而攻之。脸上、脖子上、手上一个包接一个包,脸抓的直感染,又 痒又疼,每晚痒得我抓也不成,不抓也不成,我整夜“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好不 容易盼到鸡唱三更,匆匆起来担水、劈柴,那个梳小辫子骂我自私的女孩儿,在灶 房里突然叫住了我,我茫然地走过去,她也不说话,手握药棉,一边蘸着药水,一 边轻轻擦着我的脸,还不停地说:“没事儿,不会落疤瘌。”流水的脸一阵清凉, 原本怨恨的心,一下子升腾出无限的感激之情。我抬眼望望她,她也在看我,四目 凝视,又突然跳开,只觉得一缕情丝动人魂魄,我的心怦怦狂跳不止。 从此,我开始追寻那欲说还休、深邃绵远的双眼。繁重的劳作也不觉得辛苦, 漂泊异乡的孤独感也不复存在了。只要有那双甜美的眼睛,一个眼神,一个暗示, 就能使我激动好几天。上工时,只要见到那双充满柔情的眼睛,一天的活儿干得轻 轻松松。要是没有那双充满青春活力的眼睛,我一天就似蔫了的茄子,打不起精神。 我开始试着作诗,把激动的感受一古脑儿都写出来,没想到这些诗后来竟成了 一集。一天下午,趁无人时,我终于鼓起勇气,把诗集悄悄递给了她。 朦胧的爱情终于表白出来,从欲说还休到千言万语,一发不可收拾,但却总是 偷偷摸摸,像地下工作者似的,仅能够私下传书,鱼雁往返。但又生怕被别的知青 识破“诡计”,总有“无端隔水抛莲子,遥被人知半日羞”的感觉。她给我的鱼书 从不写名字,落款上总是写着知名不具、不具、心照、不宣、心照不宣。每收到 “欲情牵携手到白头”的鱼书时,我总是读了又读,不忍放下。面对熟悉清秀的字 体,感动得简直要落泪。 有时鱼书上还会写着看后即毁的字样,但不知为什么,我竟没有烧毁它们,而 是保留了下来。多少年来,每收拾故纸堆,拿起这些鱼书再看时,还会让我热血沸 腾,激动不已。 时过境迁,人也步入中年,但少年时纯洁的无瑕爱恋,却时时唤醒我的记忆。 我真想再重来一遍,温习如诗如幻的少年时光。人们都说“青春无悔”,那“对牛 弹琴”的青春时光能够让人悔恨么?能够让人忘却么?如今只能让那段不可再来的 “对牛弹琴”的时光在梦中重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