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山脚下的那一座孤坟 Sophia 本来以为已经忘却的一段记忆,一个不太熟悉的兵团战友 ,最近常常涌现在脑 海中。我想可能一是由于人到了这把年纪,过了而立接近知天命之年,容易怀旧; 二是最近常在知青网中游荡 ,网友们的回忆文章,激活了那些沉睡很久的记忆。 我已记不清他的名字了,只记得他是69届的北京知青,70年来到我所在的连队: 内蒙兵团二师十二团二连.。他个子不高,人显得很单薄,也很单纯。我所在连队的 前身是一个劳改采石场,男同胞的任务是在陡峭的半山腰论大锤打炮眼,体力消耗 非常大,当时流行的一个顺口溜是,大锤一举,两个半馒头全跑光--这是我们每顿 饭的粮食定量。可能考虑到他身薄力单,难以举起那沉重的大锤,连里决定让他担 任司号员,每天负责吹号 ,告知全连起床,吃饭,熄灯的时间。 开始时,他吹号技术不十分熟练,吹的号音常常跑调。尽管如此, 我们仍然能 从他那跑调的号音中辨认出哪个是叫我们吃饭, 哪个是让我们睡觉。他十分勤奋, 为了使号音早日归队,他每天比全连早起半小时,上山顶练吹号。我们常常在半睡 半醒的迷迷 瞪瞪状态中听到他那渐渐归队的号音。 他归连部管理,除了担任司号员,在专职文书到任之前,还兼了一段时间的文 书,有时要到全连的各个部门通知开会,传达首长指意,因此,他几乎和全连所有 的人 都打过交道,全连所有的人也都认识他。加上他生性活泼,天真单纯,乐于助 人,和人们的关系处得还不错。 我和他的关系只是认识而已,谈不上熟悉。这一是归功于当时的兵团风气,男 女授授不亲,避免交往过多带来的嫌疑,二是本人属于不善于社交的冷面人物(对 此我自己常常是得罪了人还不知道),许多男同胞为了避免碰钉子,除了工作交往 逃不开外,也不和我多打交道。所以,我对他的情况知之甚少,听别人说,他似乎 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在那个年代按照政策,独子是可以留城的。但当时内蒙兵团是 半部队建制,参不了军但又想过参军瘾的人,将其作为次优选择,我所在的连队就 有许多已经分配在工厂的人带着美好的幻想,放弃留城的机会来到兵团的。不过他 不是其中的一员,70届的分配是全锅端到农村或者兵团,没有留城的选择。 他的工作平平淡淡,没有什麽辉煌的成绩,也没有大的闪失。日子就这样平静 地晃过了两年多。后来,兵团建制调整,采石场属于工业,而十二团是农业团,因 此,师里决定将采石场交给作为工业团的十三团,我们连由乌拉特前旗的刁人沟迁 到新安镇的沙 头,改为农业连 。我想, 这也是命中注定,如果没有这次调整,也 许他还会活着。 我们连到沙头后,他仍然是司号员,但已不兼任文书了。文书由九连调来的一 个名为侯明选,外号“红皮靴”的浙江籍知青担任。起因是我连指导员是南方人, 口音很重,每当他大呼小叫地找侯明选时,远远地听起来就象是在叫红皮靴。由于 年龄相当,他们两人的关系非常好,更是由于工作关系,两人简直到了行影不离的 程度。但 事情坏也坏在这上。干起事来,两个人的胆子往往比一个人要大 。 我仍然记得那个夏天的中午,天气很热,全连在午休,我躺在床上看书,忽听 有 人喊道,炸死人了。我当时的感觉是心猛然往下一沉,就像从水面沉到水底,心 里堵得厉害。这几年中,连队出过事故,伤过人,但从未死过人。出去打听得知, 他和红皮靴趁午休,偷得连里的炸药到河里炸鱼。他手捧点燃炸药寻找更多的鱼时 炸药在胸前爆炸。红皮靴事后讲,他曾催促他赶快扔炸药,但他过于贪心,为了炸 到更多的鱼,迟迟不放手,最终导致悲剧的发生。当天下午上工,所有的人都不说 话,神情惨然,那天晚上炊事班催促了好几次,各班才把饭打回来,但没有任何人 动筷子,饭盆几乎是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整个连队的情 绪低落,少了笑声,少了话语,无论是和他熟还是不熟的人,都像失去了亲兄弟一 样,处于极度悲痛的心情之中。 连里很快通知他远在北京的父母前来料理后事,并于一个月后举行了追悼会。 会上唏嘘之声不断,每个人心头都像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他年迈的父母丧子的惨 痛不忍目睹。连里用很好的木料为他打制了一副棺木,我们所有的人绕棺一周向他 作最后的告别,我没有看到他的容颜,因为他的胸部已经被炸空了,脸也被炸烂, 只有一件军衣盖着他 的头部和上身 ,还能看到他裤子上的斑斑血迹。在得到了他 父母的同意之后,连里决定将他葬在他曾经工作过的采石场所在地--乌拉山脚下, 他以20岁的青春年华永远地留在了那块土地上。 由于他是违反记律炸鱼而死的,他得不到任何待遇,也没有在兵团史上留下任 何纪录,他就像一个影子,轻飘飘的来轻飘飘地去,在这个世界上走了一遭。我常 常想,如果我们连仍然在采石场 ,那里没有河,也就没有鱼,他无鱼可炸,也就不 会死。如果他不来兵团而留在北京,留在他父母身边,在父母的监督和约束之下, 可能他也不会死。如果他不生活在那个动荡的年代,也会像今天的青年那样,对生 活有多种选择,生命之中充满希望。算起来,他如果活着,今年应该有45岁了,正 是壮年,应有许多事可做。他 那年迈的父母也不知现在怎样了。每当我想到他,我 都会感谢生活,感谢那段人生经历。它让我懂得了人生的可贵,生命的可贵。 在后来的一些日子中, 我曾经路过那里,远远的就能看到乌拉山脚下的那座孤 坟,映在苍茫的天空下,那样无奈,那样孤独。希望他在天之灵能够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