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条生命和两个馒头 李秀琴 斗转星移、岁月流失,但三十年前发生的六条生命和两个馒头的一件往事却历 历在目,犹如发生在昨天。 一九六九年五月一日这一天,对于六十团五连的全体干部、职工、知识青年来 说,是终生难忘的一天。在这一天,我们面对这样一个让人无法相信的事实:因打 黑熊,拖拉机陷进别拉洪河,为救拖拉机,竟有六位战友失去了生命。作为我,一 个十七岁少女,刚刚踏上生活的旅程,怎么也无法接受这一残酷的事实:人的生命 就是那么脆弱,昨天还和你在一起工作的战友,一夜之间,竟独自躺在冰冷的河水 里,将永远的长眠在地下。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五连是新组建的连队,生活特别艰苦,住帐篷、喝雪水、要想吃一些肉食,就 靠老职工打的狍子、野猪、野鸡和黑熊等。要过“五一”了,连里决定给大家改善 一下伙食,安排四月三十日去伐木、采回一些野韭菜,一位老职工和一位哈尔滨老 知青小熊开着拖拉机去打黑熊。 四月三十日,吃过早饭,在战指导员和秦副连长的带领下,我们一行二十三人 乘坐拖拉机拉的爬犁,一路上唱着歌开往树林。 到达目的地,我们三排的任务是:一部分人伐木、一部分人采野韭菜。我和一 位老北京知青李际平,一边采野韭菜、一边掏老鹰蛋。李际平长得特象阿尔巴尼亚 人,所以大家都亲昵的叫他老阿。他爬上树掏老鹰蛋,我负责拿老鹰蛋,老鹰蛋像 鹅蛋那么大,鹰蛋炒野韭菜特别香。午饭是从连里带来的馒头和咸菜。 吃过午饭后,我们继续伐木。下午大约两、三点钟,打黑熊的老职工,气喘嘘 嘘地跑回来,神色慌张,他告诉指导员,打死一只七、八百斤重的大黑熊,共打十 二枪,在拉黑熊回来的路上,拖拉机陷进别拉洪河的沼泽地里。指导员一听就急了, 他吩咐打黑熊的老职工和我们六位女同志在林子里等着,又派两名男职工回连队去 叫人把另一台拖拉机开来,他和秦副连长带领十一个人去救拖拉机。 老阿临走时,来到我身边,从包里掏出两个馒头给了我,他说:“给你吧,等 你饿了好吃”。(现在想起来,如果他没有把馒头给我,也许他不会死)我万万没 有想到,这竟是他给我们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我们在林子里等了一会,我跟两位天 津知青说:“不如我们也跟两位男职工回连队”。当我们决定走时,回连队的两位 男职工已经走出一段路了。我们三人在后面紧追。 这时,天上又下起雨,路变得泥泞不堪,我们穿的棉衣都被雨水淋湿了。此时, 又冷又累、饥肠碌碌,我把老阿给的两个馒头三个人分吃了,缓解了饥饿之苦。我 们脱下湿棉裤扛在肩上,在泥泞的沼泽地上连滚带爬地赶路。穿过一片树林,那两 位男职工的身影就消失在树林中,我们失去了方向。那时,我们实在走不动了,她 俩说:“我们不走了,就坐在这里吧”。当时我想,要回连队的主意是我提出来的, 如果坐下来,不被野兽吃了,也得冻死在这里。我说“不能坐在这里,我们要继续 往前走,再说雨也停了”。我们艰难地走着,我抬头望着天空飞翔的小鸟,真是羡 慕极了,我非常伤感,觉得我们还不如一只下小鸟那么自由地飞翔。这时,天已经 完全黑了,伸手不见五指,我们完全迷失了方向,不知道往哪里走,此时此刻,才 感觉到死亡的来临,同时也感到求生欲望是那么强烈!最后决定,在我们站立的地 方一直往前走。我们想那两个男职工回到连队,肯定会跟开拖拉机的人讲,我们三 人在往连队走呢。大约在七、八点钟,拖拉机的灯光透过片片树林,隐隐约约照过 来,于是我们就朝着拖拉机灯光的方向奔去。眼看拖拉机就快要从我们侧面开过去, 我们三人都快急死了,最后,我把湿棉裤扔给她们,拼着命往拖拉机方向跑去,等 跑到拖拉机跟前,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就爬不起来了。 我们三人坐上拖拉机向别拉洪河那片树林开去。那时的心情,是无法用语言来 表达的,我们确实感到是从死亡的边缘上挣扎回来的。 到达林子里后,我们把湿棉衣放到拖拉机上烘干。燃起一堆篝火,我们六位女 同胞和两位男职工在林子里呆着。不时,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狼的叫声,这一夜,我 们觉得时间过的那么慢,清晨四、五点钟,姓盛的职工从林子里走过来,(我们还 以为是野兽呢!)当他走到我们面前时,第一句话告诉我们,死人了,老阿和王九 成都死了,老阿是在昨晚八点钟,王九成是在昨晚九点钟,他和秦连长是背靠背地 在河里站了一夜,才没有被冻死。他边说边吃馒头,我都记不清他吃了多少个馒头, 最后是两位老职工怕撑坏了,不让他吃了。 天亮了以后,我们九个人去救人,记得当时我们是手拉手往别拉洪河里走。刚 开始走时水很浅,刚到膝盖,谁知再往前迈一步,水一下子就没到了我的胸口,立 即我被两边的人拉上来,惊魂未定的我,刹那间解开了战友们死亡的秘密,在伸手 不见五指的漆黑夜晚,又冷、又饿、又累,在深浅不一的沼泽地里苦苦挣扎,最后 耗尽了他们的全部精力。 我们把活着的人救回来,已确定死了五个人,战指导员生死不明。 我们带着救回的人坐着爬犁回连队,连里的人远远看见我们三个人坐在爬犁上, 都非常高兴,他们没想到我们三个人会活着回来,还以为我们死了。 现在想起来,如果没有那两个馒头,死亡的也许不是李际平,而是我们。 我记不清是因为什么事到团里去,袁书记向我了解事情发生的经过,可想而知, 当时我的头绪特别乱,前言不搭后语,袁书记叫我镇静下来,把事情的经过讲清楚。 后来在袁书记的亲自指挥下,团里组织其他连队年青人到别拉洪河拉大网找人,找 了十多天,最后战指导员还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些天,连队里阴云密布,大家都非常伤感,买了六口棺材,挖了六个坑。死 去的战友亲属陆续来到连队,我们一边陪着安慰他们,一边给死去的战友做被子和 褥子。 入葬那天,亲人们、战友们,那撕心裂肺地哭声至今仍在我脑海中回荡。就说 我们的指导员,他参加过淮海战役,枪林弹雨都过来了,然而竟死在小小的别拉洪 河中,连尸首都未找到,战指导员的爱人面对空棺材,她那欲哭无泪、欲喊无声的 样子,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使我难以忘怀。 六条生命和两个馒头这件事整整过去三十年了,但在我的记忆中还是那么清晰; 六条生命和两个馒头这件事给了我深刻的启示:人的生命是那么脆弱,当我们活着 的时候,要珍惜自己的生命;六条生命和两个馒头这件事使我在这三十年的旅程中, 树立了坚定的信念,并培养了我坚强的性格,无论生活中多么艰难困苦,前进的道 路多么崎岖,我都能勇敢地去战胜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