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 董育华 既然难忘,就让它永存。 1974年仲秋,山边草甸子里,一群马正在安祥地吃草。我坐在山坡上,眺 望着周围的山野。山林中红绿黄白五彩缤纷,这些以往熟视无睹的景象,好象到今 天我才从中找到了美的灵感。 远处小路上有两个人,正向这边走来。司务长挑着担子,另一个是女排排长, 她穿着一身黄,花衬衫尖领活泼地从里边洒脱出来,背上有一只装有热水瓶的小筐。 “喂,你怎么还在放马呢?要是舍不得这群马,干脆别去上学了。”随着一阵 笑声,她已经走到眼前。 “嗨,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了?!看来你真的要和我们永别了?”她眉间一耸,两道细眉立时 变作两条冰凌。 “不,不……”还没等我把话说完,她已将筐子放在我的胸前。 “来,最后一次为我效劳吧。”她笑起来,冰凌融化了。“让我溜一圈。”说 着,她跨上了高大的红儿马,一抖缰绳,红儿马大步跑了起来。 我背着筐,和司务长一起向前走。在一片白桦林边,她纵马追过来。红儿马意 兴未尽,不受她控制,抖鬃甩尾,四蹄乱动。我帮她下了马,司务长独自向前走了。 她牵着马,我们并肩在白桦林中走着。秋天的白桦林,金叶玉杆,楚楚动人, 随着秋风飒飒,似在漫舞,似在低吟。 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对我说:“你真幸福啊,能在清华大学读书,又回 到了北京。” “我……” “晚上我们谈谈吧,到我宿舍去?”她那明亮的眼睛扑闪扑闪的。接过筐,走 了。 她走了,走几步后,又回头一笑,笑得那样神秘。这个南国姑娘苗条的身影模 糊起来,然而我眼前却不断闪现出她的微笑……她是个上海知青,生性好强。这次 上学我入选,她却由于种种原因而落空了。 傍晚,我们漫步在夜色里。几天来,她显得沉默了,虽然她那悠扬的歌声并未 中断,但我听得出来,歌声已流露出丝丝缕缕的酸楚。 来到小河边,我们坐在了沙滩上。 夜色更是迷人。如镜的水面映着一轮明月,树枝在微风中摇曵。初入这般天地, 令人激动且又惶惑。 “明天你就走了,永远离开这里了。” “5年的生活是难忘的,我会永远记住,尤其是我们的友谊。” “我相信你的话,但是我们能保持这种友谊吗?”她象是问我,又象自语。 我望着她,她也抬起了头,月光映照下,她的一双眸子越加明亮、深沉。我紧 紧地抓住她的手,“来找我,我们一定在北京再见。” “不要忘记我!”她呜咽着。 两双手紧紧地握着,青春的热血在沸腾,几乎能听见心脏的跳动…… 第二天清早,我走进马厩,为我最喜爱的红儿马喂了最后一次料,它贪婪地吞 食着,全然不知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马车拉着我的行装,送行的战友都来了。相聚一场,永生难忘。我心里暗想, 别了,可爱的朋友!别了,这片留下我青春足迹的土地! 她静静地站在人群外,像一株轻盈的小白桦。我走过去,不知再说点什么,只 轻轻握了握那双发凉的手。她也无话再说,嘴角强装出一丝笑意,我轻声道,“别 忘了,北京见。”她明眸神疑,恍惚若思。初阳的金色光辉洒在她眉宇之间,两滴 晶莹的泪珠儿终于顺着秀美的面颊滚落下来,挂在那骄傲自信的嘴角上…… 别时容易见时难。命运把我们远远地分开了,书信成了我们友谊的唯一桥梁, 那密密的字里行间跳动着青春的火焰。我们盼望着欢聚的一天。然而希望却一次次 地破灭。 在清华大学,我饱尝了动乱之苦。更因为“散布反动谣言”而受到审查,罪恶 的黑手劫走了她的书信。非但相见遥遥无期,联系也中断了。命运,或许这就是命 运,脱不开、摆不掉的命运。 1977年,我们在北京意外地相遇了,尽管我们澄清了一场难以澄清的误会, 然而,她却已永远地飘向了它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