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妻 方鸿儒 儿子睡得很沉。妻也安歇了,此时我才发现,妻本细嫩的脸不知何时已失去了 光泽,细细的皱纹已爬上眼角。我木然望着熟睡的妻儿,往事如梦如烟…… 人生当有无数种巧合。我与妻的结合能算是巧合?抑或是天生的缘份? 要说在兵团我已混得不错。在团机关,即便是兵,也有老爷的派,更何况大小 也是个宣传干事。不料一夜醒来,竟发现自己的大名在精简人员名单中列于榜首。 道理自是堂而皇之,“工作需要”、“加强基层建设”云云。自然,个中的原委只 有天知、地知、他知、我知。明知是欺人之举,一时却无可挑剔,更无由争辩。认 命吧!卷铺盖下连队报到。不想,这一精简,倒是给我提供了结识我妻的契机。 带着一肚子苦闷,来到连队。做代课先生,生活单调乏味,也提不起精神。可 吃饭很积极,下课铃声一响,便去食堂。新来的人惹人注意,又总是先人赶到食堂, 很快与现在的妻认识了。 妻在食堂做炊事员。到1976年,知青屯垦戌边的狂热已经降为负值,且陆 续有人返城,留下的人心内惶惶,几不可终日。同在天涯沦落,自有无尽的话知心, 一来二去,熟了。 在下课铃与开饭之间有一个十分钟的差,这个差我充分利用起来。每次都是第 一个赶到食堂,在食堂也总是妻在迎候,这当然不是偶然的。见面无一例外的就是 扯不完的谈,从白菜土豆汤到生煎小笼包,从当年的血书到今天的牢骚,从悲世疾 俗到返城无门的苦闷。发着无尽的哀怨、牢骚、发着似有哲理的感慨。 生活、恋爱真是奇妙,无限的苦闷被津津有味的闲扯冲淡,在这闲扯中写下了 历史的一页,引来了我终生享用不尽的欢乐。 处在苦闷中的人,处在青春萌动期中的男人和女人,像磁石与铁,像正负两极, 相引相吸。我们虽然每天都相见,每次必有聊,但总还有一层已近透明的纸没有捅 破。我在苦苦思索。 一天晚上,全连人都集中在广场上看电影《地道战》。我又想去找她,又怕引 来无数闲话,但我料定她也会来找我。一旦发现广场上没我,自然就会到我的办公 室,毕竟这间陋室是我个人的天地。可话是这么说,心里仍是犯嘀咕。“怎么还没 动静?”心里七上八下,如坐针毡。这该是挑明关系的良机,我琢磨着应该怎样开 口,焦燥地在屋里来来回回。 一阵轻轻的脚步过后,门被敲了几下。我心里一阵难以名状的兴奋,“来了”。 来了,可彼此只相互淡淡地一笑。但我倒觉得够了,心有灵犀一点通嘛。随后 又是不咸不淡地瞎扯,不入正题。我自己在说些什么,自己也不知道。心里只是一 个劲地盘算该如何开口,怎么准备好的一套套方案此时都嫌不妥。当时说来这么复 杂,让人绞尽脑汁,现在已成笑谈,可不是吗?早知有今日,何必当初来。 可有一点我还算明白,总不该让女孩儿家先张口。还琢磨个啥,索性明说吧, “我们交个朋友咋样?” 可谓是,此一语,两心知。 我在瞬间的沉默里数着自己的心跳,也在这瞬间中,从妻的脸上发现了充满深 情的笑。足矣。 心中一阵狂喜之后,似又感到了自己出身的压力,“你家里会同意吗?” 不想妻这次十分爽快,“我自己作主。” 好了,一切算是定局,我与妻的一生就在这瞬间决定了。 想想上山下乡有九弊而存一利,那就是透明度高的恋爱观和爱情观。 在枯燥、单调、孤单、寂寞、痛苦、忧郁中的男人和女人,爱情的种子一定更 容易萌动,只不知心理学家们对此当做何论。 此后,我们真地步进了甜甜蜜蜜的恋爱期。每当夜幕降临,在水库堤坝边,在 林间的小路上,留下了被月光拉长的倩影,留下了尺寸不一的足迹。自然少不了情 情切切、缠缠绵绵,这里是没有阶级斗争的乐园。 一切似都正常,工作生活依旧。本来广阔天地,多一对情人更算不得什么。不 料,性嗅觉过于敏感的指导员本能地要透过一层幕雾看到点什么。 一天,妻满脸愁云找到我说,连里决定我去集训三个月,我沉思良久,似已无 路可走,“结婚!马上结婚!”妻略有惊讶,但也很快明白了我的用意。 很快,我领来了印有“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字样的结婚证书。继而草草打 点行装,启程回家。明天、将来怎么办?妻与我已无法再想,当年的知青中有谁能 为自己做周到安排,谁又不是走一步算一步? 走吧,走到今天,走了十几年。人生真如“白驹过隙”,这十几年也不过只一 瞬间。 …… 我还在想着什么,望着梦呓中的妻,我却只想把她拥到怀里,给她一个永久的 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