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牛娃——“板弓” 麻卓民 多年以来,每当有人喊我“卓民同志”时,就会使我想起一个人,一个最早这 样喊我的放牛娃—“板弓”。 “板弓”的大名叫什么我不知道,因为他的背驼得象弓一样,所以村里人都喊 他“板弓”,他自己也认了,久而久之,“板弓”就成了他的名字,村里很少有人 知道他的大名。我到石盖公社洪岙大队第六生产队插队那年,估计他的年龄还只有 十一、二岁,因他父母年迈多病,已经不能下地,可怜他小小的年纪便要承担起养 家活口的责任,队里算是照顾,给他放牛,因为驼背,那时他的个子还没有牛屁股 高。 “板弓”不仅背驼,而且五官也长得特别丑,那双小小的眼睛总是眯缝着,在 我的印象里,好象从来没见他张开过眼睛,鼻子下的人中与众不同,又宽又扁,一 对黄色的大门牙象水老鼠似的永远露在那厚厚的嘴唇外面,相貌丑陋吓人,有些象 莫泊桑笔下的“小人妖”。所以在他出生不久,便被父母遗弃,是我们队里的一对 孤寡老人收养了他。 这“板弓”虽然难看,却异常聪明,大人讲过的东西,他过耳不忘,山歌也唱 得不错,“黑黑洞洞满天星┄┄,楼上老鼠捺猫吃,楼下阿婆打阿公┄┄”,他所 唱的农村传统鼓词,有的还断断续续地留在我的记忆之中。“板弓”很懂礼貌,逢 人总是尊敬地在他们的名字后面按辈份加个“公”、“婆”、“伯”、“叔”之类 的称谓,所以样子虽丑,却也很讨人喜欢。每当春耕秋种,队里用牛,他到地里总 给大家增加不少的乐趣,“板弓,小心牛把你踩到烂田里,找不到你┄┄”,“板 弓,小心牛尾巴把你甩到溪坑里┄┄”,只有这时,社员们的气氛最轻松,最活跃。 一天,队里锄番薯草,天气酷热难当,我大汗淋漓,舌焦口燥,小“板弓”悄悄走 到我跟前,他双手捧着翻转的破箬笠,箬帽中装着红得发紫的一种叫做“gong-gon g”的野草莓,轻轻的对我说:“卓民同志,你歇歇,吃点gong-gong”,当时我感到 十分感动,感动的并不是他给我的那些又红又酸的草莓,而是因为他那句“卓民同 志”的称呼,这是我第一次被人称作“同志”,一九七0年那个时候,农村里“同志” 的称呼不是一般人所能享用的,农民所称的“同志”都是公社当官的,还有手中掌 有实权的供销社等部门的干部,当“同志”是无数农民的向往,尤其是我们当时还 是“再教育”对象,地位低贱,“板弓”喊我“同志”确实让我一连激动了好几天, 直到以后我进了机关,真的当上“同志”之后,我仍然想起第一个喊我“同志”的 “板弓”。 “板弓”心地善良,他放牛,很爱牛。队里只有一条牛,春耕季节,犁田的任 务很重,牛很累,每次犁田,他总是蹲在田头手里抓着一把嫩草,每当牛过来时他 就递上一把。犁的时间长了,他总是哀求犁田的人让牛歇歇。“板弓”的牛是一条 老牛,耕地已经很吃力,有一次不小心,牛从田坎上摔下来伤了腿,队里许多人的 意见是干脆宰了,牛肉卖掉再买一条小牛,另外大家也好吃点荤的,那个年月,吃 肉是件不容易的事。“板弓”苦苦哀求,说“牛腿是小伤,会很快好的”。可是队 长还是黑了黑脸,说了声“杀”,杀牛的那天早上,牛被早早地牵到太平坦,牛绳 吊在树桩上,社员们围在一旁,眼中闪着绿光,嘴里咽着涎水,个个摩拳擦掌,只 有“板弓”抱着牛头在哭泣,牛是有灵性的动物,只见它的眼泪汨汨地从眼眶中流 出,眼睛里充满了悲哀,队长拿着一把斧头走到牛跟前,人们拉开了“板弓”,当 队长对着牛的前额举起了斧头时,这牛居然前腿跪了下来,跪在队长的面前,队长 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用斧头脑击了下去,只听“嘣”的一声,牛没有发出任何声 音便倒在地上,只有“板弓”蹲在墙边的地上呜呜地哭泣。 离开农村之后,有一年我到石盖公社去看望当年的农民朋友时,队里的社员们 告诉我,在我离开洪岙村两年后,不知什么原因,“板弓”的眼睛就瞎了,后来就 跟瞎子艺人学唱词去了。 “板弓”真是可怜的孩子,一想到当年农村插队落户的生活,我就想到那放牛 的“板弓”。“板弓”啊,不知你今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