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月夜里的事...... 伊乌恩弗安 当年在那天荒地远的南国边陲群山中,有一个名叫‘大石头'的生产队,队里有 八个自城里来这里插队的“老三届”知青。八人个个身高一米八左右,都爱打蓝球, 常自组球队四处寻人比赛,很快便打遍全区无对手了。恰好县里为活跃群众体育活 动,组建了一个业余性质的篮球集训队。分管的领导是县武装部长,正为找“既要 马儿会跑,又要马儿不吃草”的队员动脑筋的时候,打听到有这样现成的一支球队, 于是便将'大石头'生产队的八个知青都编入集训队中。知青们打球从此不单合法, 不必担心公社说他们不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更主要的是好耍又有工分,知青们当然 把这看成是大可“欢呼雀跃”的美事。一逢集训打球,立马倾巢出动,全都跑到县 里去了。时间稍久,县里觉得他们长期不在生产队是个问题。便明确规定:实行轮 训,一次去两人,一次参加集训时间为七天。这样一来,八人要一个月才轮着一次。 轮着去县里集训时,欢天喜地;集训完回生产队时便垂头丧气的。好在算来,一年 下来单打球工分也可够分全年那不多一点口粮,不用补钱了。于是知青都只靠打球 记工分,不打球时多不在生产队,常年在生产队的倪万权,成了名副其实的“留守 处长”。 问题就出在这里。农民都知道知青打球记工,平时除倪万权外不在队上。 那天轮着倪万权去县里打球。一大早,出早工的农民看见倪万权离开生产队往 县里走。农民们给他打招呼说:“呵!换防了。”把轮着到县里打球叫“换防”, 起初是知青们自我调侃的话,时间一长,本队的农民也这样说了,外队的农民听来 还很有些杨子荣进威虎山遭遇黑话的味道。 还有农民说:“留守处长都走了,演'空城计'啰。” 按以往情况,倪万权一走多半是无人“接防”的。那知道,该那天回队的知青 华仲乐,没有像以往那样打完球便去各处知青点上“周游”,等待下一轮集训。 他在县里吃过午饭后,一个人闷着头走上了回生产队的山路。 生产队离县城近一百余里地,他走到公社所在地的场街时,月亮已经出来 了。离插队的生产队还有二十里山路,离队越近心情越发不畅。加上腹中早有需要 填补的要求,于是走进全场仅此一家的小饭馆,两个闲了一天的女服务员正要关门 打烊,突见有人进来吃饭,又是平时很熟悉的知青,笑得一脸灿烂。 “球打完了?“那个年青一点的很热乎地问道,显然也是知道知青情况的。 华仲乐简单地“唔”了一声,要了些饭菜,匆匆吃过未作停留又往生产队 走。 月夜行走在大山中,只有一心赶路。羊肠般的山路曲曲弯弯,在月光下似 乎永无尽头。走到生产队住处时,已经是月照南墙,全队安入梦乡的时候了。一路 上没有碰着队上的人,当然也没人知道他深夜回队的事。 住处是座孤屋,独立建在在山顶,附近没有人家。山空野静,万籁俱寂, 月光如银洒在大地上,房周不远有矮小的松树幼林,月下树影扶苏,十足一幅童话 世界景色。华仲乐不是诗人,加之心情不佳,对如此良夜月景没什么特别反应。闷 着头开了门进屋又立即反身将门关上,厚实的木门把随着开门照进来的明亮月光、 又悄然无声地从屋里推了出去,只有些少顽强的光亮从门缝中透进来,却也映得屋 里很亮。 省了点灯,他连衣服也懒得脱,便倒在床上。 全无一点睡意,就那么大睁着眼躺着,屋里静得只听见墙角“吱、吱”的 虫鸣。 人在夜里睡不着时,最想的是快点天亮。“此时,大约已经是第二天了吧。” 华仲乐想。 无寐的他正百无聊赖中,好像听到大门外面有些响动,他不由得侧耳细听了一 会。声音由轻微渐渐变得清楚明白,听得出是有人走近来的脚步声。他翻身起床来, 利索地穿好球鞋,又特别用心系紧鞋带,才轻脚轻手地走到大门后面。贴着门缝看 出去,见月光下一个高大的人影,背上背着一个大背兜已走到门外,开始用棍棒一 类的东西用力撬着大门。 那人力气很大,性子也很大,几番没弄动大门,惹得性起,竟然猛力砸起门来, 砸门发出阵阵不小的声音,在深夜荒野里传得很远,显得怪异怵人。看来那人已笃 定今晚知青屋里无人,否则胆子再大,也不敢这样,除非是公然抢劫。华仲乐隔着 大门听得见门外那人很粗促的喘气,一时不知那来的胆子,竟依然默不出声的从门 缝中观察着外面,静待其变。那人费了很久时间也没弄开牢固的大门,转而到旁边 的厨房门那里去继续撬门。华仲乐知道厨房门很容易弄开,马上也悄悄转到那里, 躲在厨房门后面等那人进来。 果然,那人只三、两下功夫,便将厨房门弄开了,月光随着那人进了屋内。由 于那人背着月光,即便从躲在门后的华仲乐面前经过时,依然看不清楚其人的面影。 华仲乐不敢轻意声张,他看见那人手里拿着的好像是把马刀。其块头又大,弄得不 好用手中的家伙随手给他一下,那可不是玩的。 看来那人知道知青屋里没啥可取的,他径直去到灶前,随之取下了背上的背兜, 就放在堆着知青们分回的口粮一大堆红苕前。知青们打球在外的时间多,加上又不 爱吃红苕,因此八个人每次分回来吃的少、剩的多,都堆在那里,竟占了灶前半间 屋子。 华仲乐屏声静气地躲在门后,待那人放下背兜蹲下身去,专心往他带来的 背兜里拣红苕时,华仲乐才蹑手蹑脚地走上去,到了那人身后,只见他左手抻着那 人的脖子,右手抓着那人的头发,同时用右膝抵住那人的后背,随即用力跪将下去。 此招,称为“泰山压顶”,大有雷廷万钧,不可抵挡之势。加之华仲乐又挾风掼力, 将诸多动作在瞬息之间一气呵成。顿时,只听“啊”的一声,那人已软泥般倒在地 上,感觉其人已无还手之力了,喝问: “你是谁?干啥!” “是我,我来给徐老五借点红苕。”那人在地上发出很虚弱的声音。 华仲乐一听,心里暗叫一声“不好!”赶忙将那人扶起来,随手点亮了油灯, 说道:“啊!连长是你哇?” 灯光下,华仲乐看见果然是生产队的民兵连长,马上明白自己捅了个“马蜂窝”。 原来连长一姓是这一带的大族,知青们所插队这个生产队的百十户农民几乎都属同 一族,而且不论在区上,在公社、大队,许多干部也是同姓的本家。 华仲乐这一惊,非同寻常。但他表面上没露出,只是很亲热地扶着民兵连长, 请连长坐在灶前的矮凳上,又轻轻抚去连长衣服上的泥土,想说点什么,一时又找 不到话说。 倒是张连长自己先说话了:“我来找老五借点红苕。”声音十分虚弱。 其实,外号叫“老五”的知青,一个多月前就没在队上了,全生产队没人不知 道的。华仲乐明白是假话,但要在此时说破,大家都更尴尬。 于是,他说:“啊!红苕嗦,有的是。”说着便拉过连长带来的背兜,尽挑那 些特大特大的红苕往里面拣。 很快拣满了一大背兜,张连长此时大约也踹过些气来,脸色比刚从地上扶起来 时好了许多。灯下,两人都觉得没啥子话好说。连长起身来,华仲乐帮着他把足足 有百多斤重的背兜背上,又趁着大月光送他出门下山去。 连长虽然走了,显然事情并没了。华仲乐回到床上,睡意更是一点没有,他苦 苦思想着可能的后果和对策,直到天亮依然深陷在思索中。原想这次打完球回队, 好好劳动一段时间,倒不是想挣工分,主要是接到他家里来信,说已为他上调回城 的事,找了一位正掌着大权的关系人,估计近期就会有人专程来他插队的公社招他 回城去。也正是为这,他才没有像以往那样打完球去别的知青点“周游”。如今出 了这事,会不会“黄”了城里父母为他上调煞费苦心的经营。 外边已经有农民出早工了,华仲乐因为夜间的事,怎么也不敢冒然下地出工去。 他暗中观察那些恰巧就在对面山顶地里出工农民的动静,农民们习惯大声说话,因 此在知青屋里也听得很清楚。他不能不十分留心生产队的反应,并且打算一有异常 动静,便来个快跑先遛。 这样提心吊胆的过去了两天,并不见有啥特别的情况。只是连续两天,远远见 那连长的老婆一大早就出门上乡场街上去,听见地里出工的农民有人问她去做啥? 那女人只简单回答说:“拣药”。 第三天,已是傍晚时分,他正吃过晚饭,听见从对面地里传来嘈杂声,赶 紧躲在窗后看。见那些收工回来的农民,正围着看样子又是拣药回来的连长老婆在 盘问,有人问说:“你那连长到底得的啥子病哟?前两天都还好好的,怎么连着吃 了两天药,还没好!” 那女人说:“他吐血!吃了几天药都没好”。 “啥病?” “是遭知青打的。”说着就要哭出来。 “啊,遭知青打得吐血了!”对面山上立即像炸锅一样闹开了。 华仲乐不敢再听,连忙关上门,悄悄从后面下山,趁着朦胧夜色放开脚步就往 公社所在的乡场街上跑去。他知道农民们跟下来就会弄清楚是被他这个知青打的, 马上就会到知青房来找他,此时要被怒火正盛的他们抓着,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 他跑到巷子头场街上的小旅店,想在那里睡一夜,乘第二天早上的过路轮船回 城再说下步怎么办。 小旅店的经理和知青们都很熟,见他这么晚来住店,初时还以为是刚从县里打 球回来。突然想起下午还有住店客人问起过他,便说:“有人正在找你呢?” 华仲乐刚刚才略有松驰的心情,又骤然一紧,他问道: “什么样人?几时的事?” “下午刚从城里来的,住在楼上房间,好象很急。一来便打听你插队的地方怎 样走?” 华仲乐心里像一块石头落下地来,但仍感好奇地问道: “是谁?” “姓冯,可能是你城里的同学。” 华仲乐得知正是盼望中的来人,问清房间号径直上楼找去。 华仲乐找到的那人,正是专程来招华仲乐进城的。第二天起来,他们便匆匆忙 忙结了客房账,出旅店直奔河边码头而去,搭上了经过这里的客轮。 轮船刚刚启锚驶出,就见远处岸边一群拿着锄头、扁担的农民急忙忙往码 头跑来。一边跑,一边还在高声喊叫着: “抓住打人凶手!” “不要放走打人凶手!” 轮船上的人们面面相觌,不知那些农民指的是谁。华仲乐和那个来招他的一人 拿张报纸,一脸平静地看报,一副一点与岸上那些农民不相干,也不感兴趣的样子。 轮船离开那里渐渐远了,喊声也渐渐听不见了,华仲乐此时才敢回过头去望那 些已成远影的人群,还隐隐约约可见那里依然有锄头、扁担在挥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