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工》(16)
过了些日子,厂子开始分房。用的是评分制,工龄一年是一分,有害气体、高
温作业、危险工种各加一分。最关键的因素是人口,一人是5 分。还有复转军人加
分,做了绝育手术加分等等。各类条条框框加起来,像一本小人书。白二宝在工会
负责分房的具体事宜,比如造表发榜等等。第一榜出来,白家榜上无名。浦小提半
夜里对白二宝说:“看来咱是没戏了。人家老职工占了工龄的光,分比咱高。只有
盼着厂子兴旺发达,以后再盖房子了。” 白二宝说:“你忙什么呀,不是三榜才
定案么!”
浦小提没好气地说:“十榜定案又有什么用!板上钉钉的事,你能改啊?”
白二宝说:“一榜有不算有,住上了房子才算真有。我有一个办法。”
浦小提说:“你有什么法子?”
白二宝说:“你赶紧到医院去做绝育手术,这样咱们就能加分。”
浦小提说:“白金这样小,要是真出个什么事,咱们就没办法补救了。”
白二宝说:“你让我想法子,我想了你又不听。你看着办吧。”说完,蒙头大
睡,不理浦小提眼若铜铃地看着墙上雨水画的抽象图案。其实屋里一片漆黑,什么
也看不到。但屋里每一寸面积都刻在心里,浦小提在黑夜中洞若观火。
第二天,她到医院要求做绝育手术。医生说:“真怪啊,怎么最近这么多女同
志要绝育,好像赶庙会似的。”
手术做完了,第二榜公布了,白家依然榜上无名,因为很多人都有了加分。当
浦小提已经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第三榜公布了,白二宝的名字赫然在目,全场一
时大哗,连浦小提都不明白,这是哪块云彩下的雨。半夜里,小心翼翼地问白二宝,
谁是他们家的恩人?白二宝说:“告诉你吧,你可要记住了。这个恩人就是我。”
浦小提说:“快说说你用了什么法子?”
白二宝说:“我提了意见,加大了双职工的分值。我说,多一口人就他妈等于
老子五年的工龄,这公平吗?这个厂子不是靠那些户口本上有个姓名的闲人养起来
的,是工人的血汗喂出来的!”
浦小提说:“哎呀,二宝,你说的可真好!”
白二宝说:“还有好的在后面呢!单是把双职工这一条争上来,还显不出咱家,
双职工多了去了。我就瘸着腿在大家面前走了几个来回,说房是厂里出钱盖的,我
是为厂里付的伤挂的彩,我是厂里的人,理应加分。加几分,凭良心吧。不给白二
宝房子事小,若是因此伤了大伙儿的心,觉得给厂子卖命不值得,不是我吓唬人,
那事就大了。”
浦小提听得手心直出冷汗,“大家说啥?”
白二宝说:“大家还能说啥?厂里工伤的人原本不多,我说的通情达理,就一
致通过了工伤加3 分。这一来,咱就入围了。3 分,什么概念?等于阉了你6 回。”
浦小提震惊之余生出钦佩。这些年,在自己忙着翻腾金属板和照顾白金的当儿,
白二宝已变得颇通谋略。她说:“二宝,你什么时候变的这么老练?”
白二宝说:“这算什么?不过是演习。”
浦小提说:“那你的真刀真枪是什么?”
白二宝说:“别着急,快看到了。”
分给白家的新房子是一楼。浦小提说:“一楼有点潮,要是能换到二楼就好了。”
白二宝说:“潮不潮的和你没大关系。你就不必过去了,咱这平房给你。”
浦小提听不懂,说:“场里不是规定了分新就要交旧吗!”
白二宝说:“是有这个规定不假,可那指的一家人。要是两家人,就不再此例
了。”
浦小提说:“白二宝,你说话我怎么听不懂?”
白二宝说:“浦小提,我以前觉得你挺聪明的,看来是三天不学习,赶不上我
这个高级知识分子了。有句话,我一直不想跟你说,希望你自己能明白,现在你逼
着我刺刀见红了。咱俩的差距越来越大,没法在一个屋檐底下过日子了。分了新房
子,咱们的事也做个了断……”
白二宝说这些话的时候,浦小提正在切菜。听完了白二宝的话,浦小提先把菜
刀放下了。再切下去,她必是先切了自己的手,然后再拿菜刀砍了白二宝。但她不
会用菜刀刃,只会用菜刀背儿。
浦小提用抹布仔细地擦了自己的手指,好像手指已经沾上了血。当她把手指擦
得像葱白一样熨帖之后,说:“白二宝,你是要和我离婚吗?”
白二宝说:“聪明劲又回来了。”
浦小提一字一顿道:“你是要把我们娘俩甩了,自己搬到新房子去,是吗?”
白二宝说:“我倒是想把新房子分给你们娘俩,可那是厂子照顾我负了工伤,
你好意思住吗?除了房子以外,这屋里的所有东西,我不拿一针一线。”
浦小提冷笑道:“这屋里除了针线,还真没有值钱的玩意了。白二宝,我知道
你的意思了,白金就要放学了,她还得按时吃饭,我得炒菜了。今晚上,你就别回
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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