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工》(20)
浦小提懵了,她不看海斯,对翻译说:“小伙子,你没听错吧?”
翻译委屈地说:“浦师傅,不信,你可以直接问海斯。”
海斯一直注视着他们,他的听力比他的表达能力要好,不等翻译向他示意,就
对浦小提说:“真的。我爱。这就是一切。你能答应我吗?”
浦小提被这猝不及防的打击整的头脑发晕,她对海斯说:“我有孩子。”
海斯说:“我也有孩子。这不是问题。”
浦小提说:“我结过婚。”说完之后,才想到完全是废话,不结婚哪来的孩子
啊。但这话对海斯来说,倒不是一句废话,不结婚有孩子的女人多的是。海斯说:
“我也结过。”
浦小提急了,她刚才那些话的真实目的是拒绝,海斯用一壶混水把茶叶沏的变
了质。浦小提不再绕弯子,单刀直入:“我不干!”
海斯更不明白了,真诚地问:“干是什么意思?干活吗?这不需要干活。你只
要把饺子的工艺告诉我,我就可以操作了。如果你认为这很辛苦和不平等的话,我
干。”
浦小提秀才遇见兵,有理讲不清了。只好大声宣布:“海斯,你听着。不值!”
可惜收不到手起刀落的效果,海斯会用这个词,说:“西餐和饺子不值,你和
我,值!”
浦小提没咒念了,对翻译说:“你告诉他,要是没有工作上的事,我就走了。”
说完,不等翻译把话翻完,就走出原来的幼儿园——现在的外国专家公寓。走
着走着,浦小提就落下泪来。天边一弯细致的新月,好像一块遗落的金属屑,散发
着孤单的眩光。泪水映射,月牙发出丝网状的光芒,温柔和奇异。浦小提在月光下
打量着自己,赭色的工装在月光下几近黑色,身影窈窕,走路虎虎生风。她伸出自
己的手,手指如同细密的金属棍,结实而灵巧。在叹息无妄之灾的同时,浦小提又
有几分欣慰和骄傲。她,一个单薄枯燥的小寡妇,居然还被外国人看上了,说明她
还存有几分姿色和魅力。要知道,海斯先生是许多小姑娘追求的偶像呢。海斯平日
很严谨,不苟言笑,却在众多女人中看中了自己,这大大增强了浦小提的自信心和
小小的虚荣感。
浦小提喜欢被人追求,可不一定嫁给他。洋鬼子工作和人品都不错,但浦小提
不想到外国去,语言不通,只靠打手势过活,多寂寞啊。浦小提确信自己不会答应
这门婚事,但还是忍不住要和好瓜子商量。这种商量如其说是讨教,不如说是忍不
住的展示。
好瓜子实心实意地为她高兴和着急,说:“徒儿,别的事儿上师傅也给你拿不
出主意,只是那洋人个子太大,身上的零件也都小不了,要真是成了,你这身子骨
恐要受屈。”
浦小提忸怩起来,说:“师傅,您是越老越不正经。我不会答应的。”
好瓜子说:“你傻了。傍上洋人不容易,不是我吓唬你,过了这个村,肯定没
有这个店了。你多大岁数了?过几年就要断经,就算把结扎了的管子接起来,再想
生个小杂毛,也没那个本事了。”
浦小提真的生气了,说:“师傅,我是绝不会嫁给外国人的。我不能老让别人
来选我。就为这一条。”
话说到这个份上,好瓜子想起了当年为白二宝保媒的事,心中谦然,就说:
“好徒儿,我知道你心里的苦。不嫁就不嫁吧,要不以后在国外受了委屈,就是想
回娘家诉诉苦,也隔着十万八千里。”
这件事就这么不现显山不显水地过去了。海斯再也不换饺子了,每次默默地独
自吃西餐,工作倒是依然很负责。后来他得了胃病,外方换了新的工程师,海斯就
回国了。浦小提以后包饺子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多包一些,闹得第二顿第三顿
还得吃饺子,直到白金抗议。逢到新鲜的茴香韭菜上市的时候,浦小提总会怔怔地
站在小摊面前失一会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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