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舍身救兄 小五读高中的时候,三哥病了。三哥在杀猪的时候,感染了一种罕见病症。先 是红疹和抽搐,后是高烧。高烧之后突然就一滴尿都没有了,医生宣布肾功能衰竭。 那些天,全家人像渴望甘霖一样地盼望三哥有尿,可三哥的肾赤地千里。 医生决定透析,这是很糜费的治疗。在有限的次数之后,屠宰场不再支付透析 费用。厂方说,杀200 头猪的手工,才能换他一泡尿。是他的腰子重要还是大伙的 粥碗重要? 家里和厂方抗争,说这是工伤啊!。厂方说,为什么别人都没事,他就有事? 你家人的尿泡天生就弱。硬说是工伤,连以前出过的药费,都得让你家给吐出 来。 家中所有的钱都用来给三哥买尿了。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满怀信心。透析的 原理非常简单,没有任何医学基础的人一看也能明白。它是一张大滤纸,把充满了 尿的血液从这边透到那边,尿渗出去,血就干净了。透析过后的第一天,特别是头 几个小时,人跟没病一样,你不能不对透析充满了感激之情,不能不惊叹透析具有 起死回生的效力。但是,人体的废物很快积聚起来,人就开始萎靡,好像被火熏烤 的葱管,疲软下去。这样形容也不准确,疲软的是精神,肉身硬肿,皮肤污浊透亮。 这个时候,就要赶快开始下一次的透析了。透析就像一条追在身后的狼狗,你 烦它,可你万万不能赶它走。它走了,你就没命了。狼狗疯狂地吞噬着干妈四处哀 求凑出的钱,看守着三哥的小命。 透析的管子,该一次一换。没钱,改成了两次甚至三次四次一换。透析室医生 一看推了三哥去,就不给好脸,说:感染了,死了人,算谁的呀? 即使是这样,家里再也拿不出钱来给三哥透析,三哥命若弦丝。 小五想不到还没等到她长大,三哥就老了。三哥不但老了,三哥还这么快就要 死了。小五坐在三哥的床前,干妈已不再防着小五,别的哥哥也都退出去了。不是 特意安排一个说话的机会,是再没有人能从容面对日益走向死亡的三哥。钱榨干了 大家的耐心和勇气,面对只是徒增伤感。能溜的就全溜了。 小五捧着三哥手。小五以为三哥的手是干枯和冰冷的,其实不然。三哥的手粘 腻肿胀。小五说,三哥,我要救你。 三哥说,小五。心意我领了。 小五说,你不知道我的心。 三哥说,知道不知道现在都没有什么说头了。 小五逼视着三哥说,三哥,你爱不爱我? 三哥说,爱。我爱你…… 一阵幸福的晕眩,以至小五没听清后面的话,三哥接着说……爱妈,爱哥弟兄 …… 有三哥这一句话就够了。小五说,三哥,你等着。 三哥不知道小五让他等什么,血液毒素积聚,三哥思维已很迟钝。小五看出三 哥不明白,小五想,三哥,你很快就会明白。 小五走出病房。小五不需要三哥再表其它的态了,一句已胜过万语千言。小五 很想把三哥的手,在自己胸前放一放,就像梦中无数次出现的那样。但是,小五不 敢。小五很害羞,梦中的勇气烟消云散。小五觉得现在求三哥做这件事,有点不人 道。况且,病房内的人太多,有些男人不怀好意地看着她,使她不敢久留。 小五找到三哥的经治医生,说,我哥哥还能活多久?新来的年轻医生花了好半 天时间,才搞清面前如花似玉的少女,是那个濒死的肾功能衰竭病人的妹妹。美貌 在很多地方都是有效的通行证,医生格外好脾气地回答,这个很难说。如果停止透 析,也许一个月之后,也许一个星期之后。 小五说,如果一直透析呢? 医生说,如果用最精确的透析液,器具全部一次性,避免感染,再加上周密的 观察,那么,可能活很多年。发达国家,病人一边透析一边上班,有些干脆自己家 里就有透析仪,周末晚上透一次,可保一个星期。只是…… 小五打断了医生的话,说,只是需要很多钱,对吗? 医生说,对。 小五说,我会有很多钱的。 医生很吃惊,面前这个小姑娘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他见过除了这个小 姑娘以外所有的“我们”,那些个“我们”是绝不会有很多钱的。 小五说:“医生,我求你一件事。在我没拿到很多钱之前,让我哥哥活着。我 很快就会有钱的。很快。” 医生没有答应她,这是职业习惯。但医生记住了小五的话,也许小五一往无前 的眼神,打动了他。 第二天早上,小五带着家中仅剩的几百块钱,失踪了。哥哥们说这不是雪上加 霜吗?老三彻底没救了。干妈不让大家说小五的坏话。干妈说,有这几百块也救不 了老三的命。不如让小五寻一条活路去吧。她本来就不是咱家的人,干吗要拖住她。 小五走了。小五要挣出一大笔钱,给三哥治病。小五从一开始就下了卖身的决 心。在所有的旧戏文里,穷家女子走投无路时只有卖身。小五并不觉得卖身是奇耻 大辱,她觉得像杜十娘、李香君什么的,要是不卖身,肯定得不到传世的资格。 只是,如何卖身,并且卖出一大笔钱?小五还是处女,小五本来想把自己的处 女之身为三哥存着,但为了救三哥,只有先将这个身子卖了。小五不知到那里去卖, 想象中是大城市卖的价高些。 小五偷了家里的钱,她知道干妈不会说这是偷,但小五坚持认为这是偷。她需 要盘缠,她不能爬车,她要用合法的手段,尽快地到达繁华都市,尽快把自己高价 售出。这些都容不得耽搁。 小五还在票证贩子那里,买了若干张证件。本来她想只买一张的,票贩子说批 发优惠。她把假证按顺序排好,如同一打饼干。她把自己认为最不好听的名字排在 前面,记得是叫李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