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篇 鼠族经过这一次逃难,族长的威信迅速降低了。众儿郎纷纷把仰慕投向流浪, 在他经过时为他让路,并把发生的大大小小事情以小道消息的形式悉数向他汇报。 族长只是更加阴沉的从鼠民面前走过,无事也要走上几回。深皱着眉头思索民生问 题,例如走火通道以及起草国家颠覆罪草案等等。几乎哪里都找不到粮食了,数只 不懂事的小老鼠贪一时口腹,竟然吃了观音土,腹胀而死。 且死无全尸,尾巴不见了。 除了耗儿没有人留意到那几只小鼠的尸体少了一只,去了哪里? 耗儿的生活越来越简单,觅食、磨牙、睡觉。所有的闲聊和沟通都被删除了, 独来独往,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肯跟人交换。觅食归来,除了必要的磨牙,剩下的 时间统统用来睡眠。 只有在梦里,它才能感到那种不受任何压制的释放。想伸懒腰就把脊椎用最大 的力度弓起来,想放大瞳孔时周围立刻变得漆黑,垫起脚轻轻的软着陆,不发出一 丁点儿声音。把耳朵用另一种方式支起来,每一根放开的毛孔里都穿透着一种快感, 努力的抑制住心跳,然后,流浪,出现在前面。 梦境里的流浪一天比一天具有暗示性,仿佛洞悉耗儿所有的心理,在那里别有 用心的笑。这种笑穿透到梦醒时,每一次耗儿接触到流浪的眼神,都能得到印证— —流浪用眼神对它会心的一笑,会什么心? 耗儿越来越憎恶流浪,这种憎恶令它感到流浪无时无刻不在注视它,它只有日 复一日沉迷于睡眠。 这个游戏现在已经很熟练了,你跑吧,把嘴尖尖的贴着地溜过去,必定有个洞 口在那里等着你钻,耗儿不动声色的盯着流浪,只消把耳朵稍稍转转就能收到一切。 梦里面流浪所有的深沉与睿智都不见了,只是一只鼠。耗儿居高临下的看着流浪在 眼前只剩下原始的本能,每一个动作和表情都那样了如指掌。心跳,流浪的尾巴, 耗儿再次腾空扑了过去,在那一间张开指间的利爪,要深深深深的刺进流浪的体内, 抓牢它! 今天,那个一向出现在前面等着它的洞口不见了,流浪在逃生时忽然无洞可进, 在转弯的一刹那,耗儿轻巧的控制住速度与方向,及时伸出来的利爪终于落在了实 处,那是怎样的一种温暖和快感啊!一秒钟分成亿万个单位细细的前进,流浪的体 温一点点一点点穿透血肉浸上来,一只鼠的身体也会这麽美妙!耗儿兴奋得无法控 制自己,这麽久以来的凝聚,终于在这个绝妙的感受中释放了,一个声音在嗓子眼 里抖了三圈才之后颤危危的发出来∶ “吱——呜, , ” 流浪蓦的转过头去看耗儿。 耗儿睁开眼。 指尖很痒,耗儿把两只前爪使劲的互相搓搓,并没有长长的利爪生出来,不, 全身的每一个神经末稍都痒,血液里兴奋着一种不知名的DNA,这 刚才的幸福 是多么大的反差啊。这些梦很是折磨它,它开始为自己是一只鼠而感到悲哀。 流浪隔了七只老鼠往这边走来,刚从梦中醒来的耗儿两眼发着绿光,盯着它, 一动不动。流浪用一种近距离的关爱看着耗儿,身后跟着几只虔诚的青年鼠,它们 默不作声。 耗儿被折磨得很瘦了,颧骨高高的耸起来,脸上一片潮红。它沉静的看着流浪 走来,流浪的毛色依旧透亮, 它的睿智加在一起,显得那样出众。 它怜悯的看着耗儿,如一位神父,然后,以一种过来人的口气缓缓的说∶“其 实,你也可以┅┅” (贞德是在哪一年被什么人处死?她临死的时候到底信不信宗教? 十二月的每一个地方都会下雪还是七月里海水一定要上升?那些灵长类的动物 发起战争关怀爱滋,绘出一幅幅的神话而后来解构它们,熊猫不是猫鱼狗不是狗海 马不是马,什么人不是人?) …… “我不!”耗儿打断流浪。 它用一种近乎仇恨的眼光狠狠地望着流浪,那些青年鼠默默的跟在后面,显示 虔诚。耗儿心里的悲哀一下子升到顶点,几乎要流下泪来,一些什么梗在心头至喉 咙之间,它的胸口快速起伏,呼吸急促而委屈。流浪这样子看它的眼神令到它倍感 难受。自己一天天消瘦,梦境一天天成熟,一些事情那样清清楚楚的明白在心里, 面对现实却束手无策,那样的不可调和。 耗儿努力地抑制住四肢,别过脸去,面对流浪的关爱深深觉得耻辱,无可遁形。 长时间以来与流浪暗地里的揣测和观察一下子落到了实处,它需要渲泄,需要倾诉, 需要掩饰和理解,但是!不是流浪!!它鄙夷的看一眼流浪,带着股傲气压抑着颤 抖的身子走开,走开的同时,它莫名其妙的想起了聊聊,还有那一次突然中止的谈 话。 他走到一个没有同类也没有食物的地方,开始哭起来。咿咿噎噎,然后越哭越 大声,继而开始号啕了,似乎用怎样的方式哭,都不足以渲泄掉心里的抑郁,但是, 委屈无所不在。它只想哭,要从胸口以及喉咙里发出声音,打破些什麽,眼泪只是 任性的流罢了,它的多少并不能代表什么。耗儿边哭边觉得手脚无处可放,不知做 些什么或是摆个什么资势,只是茫然的蹲在那里,哭。 很久,咿噎声慢慢的停住了,耗儿的身形略微动动,看看四周,仍是那些熟悉 的墙根以及泥土,窗子在一米以外,木头棂子,第四个格子上浮着些浅浅的牙印, 不知是哪只鼠经过时留下的。这么熟悉!耗儿一生下来就在这个鼠洞和它的周围生 活,每一处的地形、气味、乃至时间,都那么潜移默化,进入它的大脑皮层,闭了 眼睛也能准确无误的窜进洞里。 夜来了,月亮大而准确。 静得不能再静了,那些蟋蟀都不知躲到哪里去了,脚下的泥土开始微凉和湿润 起来,最后一滴眼泪还颤悠悠的挂在一棵草尖儿上,映着月光“叮”的一声。耗儿 的呼吸平缓而悠长,温柔得不可思议,然后它开始莫名其妙,觉得自己哭的毫无道 理,刚才那个兴奋、悲哀、耻辱、委屈和痛哭的耗儿那么遥远,不可及,似乎是另 一个生物。它把两只前爪互相搓搓,又闭闭眼睛,不知道自己是谁,在什么地方。 -------- 文学视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