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山大王克拉格 那个高原的景观好像是用闪亮的缎子编织成的丝织品,因为笼罩着白雪的缘故, 而散发出白色的光芒;丝织品上一串串藤花似的淡紫色花纹,是开满在山脊上的羽 扁豆花;当中有两条金色的线,忽隐忽现地绣在上面,远远看去,很像是细项链, 那正是两只落矶大角羊的足迹。 1 在遥远的西北方,有一个起伏的高原,上面点缀着稀疏的灰色、紫色的大大小 小岩石,那正是高原上春天的装饰品。高原上的春天,是世界上少有的美丽奇观。 在这地方,由于像黑夜般的冬天持续了六个月之久,因此,这期间,大自然也像殷 勤的人们储蓄金钱一样地蓄藏着春天的欢欣。 矗立在山脊北边尽头的甘达峰,本来好像一点生气都没有,现在也显得蓬勃起 来了。在冬天漫长的六个月当中,高原上连一朵小花也看不到,现在却到处开满了 鲜艳夺目的花儿。但是,所开的花尽管连绵得像海一般辽阔,种类却只有一种,那 就是羽扁豆花。那里一丛、这里一丛的,近看零乱不堪,站得稍远些却显得琳琅满 目;如果在更远的山坡上欣赏,就变得像一条又长又曲折的彩带,也像紫色的云彩 在天际飘荡般。 虽然已经是五月底了,吹来的风一会儿是混杂着雪花的北风,一会儿涌起很大 的云块,一会儿又飘起雪来,敲打着高原上的花。附近的景色一下子变得微白,一 下子又变成灰色。在景观一次又一次的变化中,遍地花朵都换上了白色的羽衣。 因为羽扁豆的茎比较高大,也很强韧,所以能够抵抗风雪的侵袭。雪的压迫, 使它们垂下了变白的头,可是不久,风一吹来,把积压在它们身上的白雪挥掉,它 们又会昂然地抬起头来。这种不屈的精神与花的高贵颜色显得很相称。 雪下来时,出其不意;雪停的时候,也没有定时。云彩消失了,现出微蓝的天 空,地面积雪的地方开始闪着白色的亮光。高原上遍布着的紫色花丛,断断续续地 显出很多自然而美丽的图样,其中有两道很长的足迹,在这美丽的图样里,不断地 绵亘着。 2 由于不合节令的雪薄薄地铺在地上,所以要跟踪猎物的足迹是很方便的。猎人 史谷堤老头拿着枪,走向他所住的小屋后面——那座没有草木的山冈。那地方是有 名的落矶大角山羊的住家。 在这辽阔的、白皑皑的高原上,遍地点缀着紫色的小花,这么美好的景致,史 谷堤却提不起一点兴趣。不多久,他发现在刚下不久的雪地上有两道脚印,他一看 就知道那是两只完全成熟了的落矶大角母山羊的脚印,它们正朝着山峰缓缓前行。 史谷堤跟着脚印走了一会儿,渐渐明了一些情况:两只母山羊虽然有点恐慌不 安,但似乎尚未发觉危险已临头,它们沿着能藏身的地方走着,有一两次卧倒在雪 地上,只一会儿又站起身来,继续前进。看来它们并不饿,因为沿途有很多可吃的 东西,它们碰也没碰。这些都是史谷堤累积多年捕猎经验,观察的结果。 史谷堤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还时常抬头张望远处。他并没有直接踩到那些脚印, 而是一路跟踪过去。他绕过一块大岩石,到达一处能够看见开满了整片羽扁豆花的 低地。这时,突然有两只大角羊从花丛中跑出来。 史谷堤立刻举枪瞄准。本来,只要他一扣扳机,两只羊当中的一只或者是全部 将应声倒地,但是在他要开枪之前,竟被两只小羊吸引住了。那是刚生下来,很小、 很小的落矶大角羊,它们用细长但不稳的脚站立起来。到底是向新出现的小羊下手 好呢?还是朝山羊妈妈开枪好?史谷堤心里踌躇着。 两只山羊妈妈对小羊们发出尖锐的叫声,打了一个转,又回到小羊的身边。小 羊也本能地知道只有跟随那与自己一样体型、一样气味的同类才安全。 于是,它们迈开蹒跚不稳的脚步,跟在羊妈妈后面,一步一步追上去。 当然,只要史谷堤愿意,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打死全部的羊,何况离他最近的一 只,也不过在二十米远的地方。但是,人的心理时常会产生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这时,史谷堤的内心突然涌起一股“把猎物生擒过来”的欲望,他想,小羊那么弱 小,一定很容易捕捉。于是,他把枪放在安全的地方,然后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挨 近它们。 这时,山羊妈妈露出惧怕的表情,小羊也已经觉察出情况不对,它们好像听见 妈妈说:“赶快躲避这个陌生人!”——这是小羊出生以来第一次遭遇危险。 生下来还不到一个钟头的小羊,已经从大自然所赋予的本能中,学到了求生的 本领。它们的行动跟人比起来,原本就慢多了,可是突然间,小羊像是获得了某种 不可思议的护身法那样,竟能灵活地躲避史谷堤的攻击。史谷堤感到非常惊讶。 这时候,羊妈妈又转身跑了开去,并且发出悲哀的叫声,催促小羊赶快逃命。 由于史谷堤追得很紧,小羊越来越害怕,它们使出全身的力气,迈开脚步,逃到羊 妈妈那边。 史谷堤好几次滑倒了,又爬起来,爬起来了又滑倒。虽然他的手不只一两次碰 到小羊的身体,可是一只也没有抓到。 像这样的追逐战,持续了一段时间,羊妈妈终于巧妙地带着小羊脱离那片洼地。 当它们走到又滑又硬的地面时,小羊们觉得自己的脚步踏实、坚强多了。 史谷堤一心一意要抓小羊,丝毫没有察觉到这种追踪游戏是两只母羊悉心安排 的。像这样追追赶赶地,羊跟人终于来到了甘达峰起起伏伏的山崖近旁,母羊们很 快就往山崖跳过去。 小羊也涌出一股新的力量,犹如小野鸭第一次下水一样,跟在母羊后头,像身 上长了翅膀一样地飞跳过去。它们认为这满地石头的山崖,是躲避敌人最好的地方。 小羊那又黑又小的蹄子,仿佛橡皮般柔软,在容易滑溜的地方能够紧紧吸住,那种 “功夫”人是望尘莫及的。不久,它们终于消失在山崖那边。 对这几只羊来说,这天的运气还不坏,因为史谷堤手上没有拿着枪,不然,它 们即使离开一百米,也必定会被打死。虽然史谷堤很快就又回到刚才放枪的地方, 但是这时,从山峰那边渐渐地垂下一层厚厚的云雾。 刚刚是北风带来的雪花,使它们留下脚印而暴露了踪影,引来一阵可怕的追赶; 现在也是多事的北风带来阵阵的浓雾,遮掩了山羊的行踪。 史谷堤默默注视山崖的那一边,有所感动似的低声说道:“这小东西啊!这小 东西!它们实在灵敏得难以应付,生下来才不过一个钟头……” 3 遍布岩石的山峰对大角羊来说,并不是一个理想的住所,但是,为了逃避危难, 为了小羊们的安全,勉强可以作为藏身之地。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它们为了觅食, 跑到其他辽阔的地方,但是不管路途多遥远,它们总能平安地踏上归途。 小羊长得非常快,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已经很有力气了,即使遇到山猫,非 得拼命逃跑的时候,也能紧跟在妈妈的后头,一起逃难。 小羊出生时地上所沾染的血迹,经过两三个钟头后,已经全部消失了。由于整 个高原上长满了花和草,母羊可以获得丰富的食物,供应小羊奶水当然不成问题。 小羊时常高兴地摇着尾巴,咬住妈妈的奶头不放。 白鼻子那只小羊,身材矮矮胖胖的;另外一只则高大又壮硕,不幸的是,它生 下来两三天后,头上就长出一个小瘤来。 这两只小羊是很要好的伙伴。有时候它们会跑跑跳跳地闹着玩,有时候又会揪 在一起,角力似的咬得难分难解。有时候它们也会跑到一个不大不小的山同上,玩 起作战游戏:一只跑到山顶上防卫,不让另一只靠近,并踩着碎步,摇摇那小小的 头,仿佛它是这座山的大王似的;然后它们把粉红色的耳朵竖向后面,用软绵绵的 头挤来挤去,两眼瞪着,故意装出凶恶的神色来吓唬对方。 像这样你推我、我推你地玩着游戏,最后,玩输的那一只会跪在地上,然后翻 个身,举起脚来,好像在说:“这么差劲的山,我才不要呢!你喜欢就让给你吧!” 还翻来覆去地重复这个动作。 玩作战游戏,都是白鼻子小羊获胜,因为它的身体较重;若是赛跑,头上长瘤 的小羊就可以毫不费力地夺得锦标。这两只小羊好像不知道疲劳是什么似的,一天 到晚蹦蹦跳跳,从不停止。 一到夜晚,这两只小羊便各自挨近妈妈的身边休息。头上长瘤的小羊总是精神 饱满,早上也比那只白鼻子的起得早,白鼻子小羊是个懒虫,经常睡到日上三竿还 不起来。 任何地区的落矶大角羊,鼻子和屁股的白斑,大小总是很相近,但白鼻子小羊 的白斑却既大又白,尤其是屁股上的毛,好像在示意“过来呀!来呀!”似的引人 注目,所以一有机会,长瘤的小羊就会从后面向它扑过去。每天一大早,长瘤的小 羊都会往白鼻子雪白的屁股撞过去,把它叫醒,仿佛这么做可以带来很大的乐趣。 落矶大角羊通常是成群结队的,它们的集团越大,防卫能力也就越强。然而居 住在库特尼地方的猎人,个个都是狩猎专家,尤其那位史谷堤老头,更是捕大角羊 的能手,他的屋顶上放了许多最好的羊角,屋里更堆积了许多羊皮,准备不久后带 到市场上去卖。 由于猎人们无情的捕杀,大角羊的数量锐减,从原来的一大群变成零零落落的 小群。现在,最大的羊群为数不过三十头,而大部分都像出现在这个故事里的羊群 那样,只有三四头而已。 六月的前两个星期,史谷堤老头已经拿着枪,在大角羊经常出没的山头转了两 趟了。他是一个不按季节狩猎的猎人。 无论何时,只要母羊中的一头发现史谷堤从远远的地方走来,就会很快地率领 大伙儿逃走;要不然,就是发出既短又特别的鼻音,警告大伙不要动。大伙立刻就 像石头般动也不动地站立着,来瞒过猎人的眼睛。在这紧要关头如果稍微动一下, 就会引起敌人的注意,惨遭杀害的厄运。等到史谷堤走远了,羊群马上转换方向, 逃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有一天,羊群绕到松林的尽头,隐约地闻妈。 头上长瘤的小羊和它的妈妈,吓得拼命逃跑。原来这可怕的敌人是一只大黑熊。 那家伙很快就把白鼻子的妈妈活活咬死了,然后又向白鼻子猛扑过来。小羊受了很 大的惊吓,只是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很快地,黑熊又把毫无抵抗能 力的小羊也活活地咬死。对一只失去母爱的小羊来说,或许这也算是一种比较幸福 的结局吧! 4 头上长瘤的小羊的妈妈,中等身材,从外表看去,称得上是一只姣好的母大角 羊;它的角比别的母羊来得长和锐利,且具有很敏锐的警觉性。这一带,由于史谷 堤的出现,它们都觉得危机四伏,所以,当白鼻子母子遇难后,羊妈妈就下定决心 搬家。 于是,羊妈妈带着长瘤的小羊,沿着甘达峰的山腹,很快地跑走了。它们每到 一处高地,在没有越过之前,一定先站立不动,瞻前顾后地眺望一阵子,仔细观察 是否会遇上敌人。 有一次,羊妈妈又这样探测附近的情形,忽然看到后面有一个略带黑色的东西 正在移动着。啊!原来是史谷堤老头。羊妈妈所站立的地方从史谷堤那边看来,应 该很清楚,可是因为它静立不动,竟然没有被发现。 等到史谷堤老头消失在岩石的那一边时,羊妈妈才用比以前更快的速度往前逃, 长瘤的小羊也紧跟在后。每到达山脊上,羊妈妈总是很用心地张望四方,等到确定 没有敌人时,才悄悄地溜过,不敢发出一丝声响。那一整天,它们都像这样的继续 前进,直到离开危险的地方很远了,才渐渐放慢脚步。 一天,接近黄昏时,它们到达一个很大的山脊上,隐约可以看见前面的山脊上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仔细再看,才知道原来是自己的同类;因为它们全身都是灰 色,而且脚上和屁股上也都有白色的斑纹。 那群落矶大角羊正道着风前进。羊妈妈为了避免暴露自己的行踪,就带着小羊 横穿过它们所经过的路前进。走了不多远,出乎意料之外,竟发现了一只很大的大 角羊的脚印,根据脚印判断,那是一只公羊。 依照落矶大角羊的“法规”,它们的社会是公羊和公羊成一个集团,母羊和小 羊成一个集团。平常公羊和母羊不能掺杂在一起,只有到了初冬求偶时节,才准许 聚在一块。这个时期,公羊和母羊相爱,准备传宗接代。 长瘤子小羊的妈妈发现那群羊是公羊之后,便不再跟踪它们的脚印。它越过山 脊,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最让羊妈妈感到欣慰和高兴的是:这地带是属于大角羊的 势力范围。当天晚上,它们母子就在一个低洼的地方过夜。第二天清早,又继续上 路,并且一边走,一边找寻食物。 不多久,羊妈妈闻到了一种气味,便停住脚步;跟着它又闻到另一种气味,然 后是好多种气味混杂在一起。羊妈妈渐渐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因为它们碰到一 群由母羊和小羊组成的羊群了。羊妈妈连忙追踪那些脚印,长瘤子小羊也连蹦带跳 地跟上去。 它们仅仅跑了两三分钟,便发现了找寻的目标,那群羊差不多有十二只,跟它 们长得一样儿。羊妈妈的身子躲在石头后面,只露出头顶,因此对方看不见它,可 是长瘤子小羊却好奇地伸出圆圆的小头张望着。它这个小动作,竟然被羊群中一只 细心的母羊注意到了。 那只母羊做了一个信号,大伙儿立刻在自己站立的地方,像雕像一样动也不动。 现在轮到长瘤子小羊的妈妈上台表演了,它不得不上前去亮相,让它们看个清 楚。 羊妈妈小心翼翼地挨近那群羊,站在最前头的母羊也向前一步,与羊妈妈对立 着。它们互相闻闻气味,又一声不响地你瞪着我、我瞪着你。接着那只羊群的代表 不断跺着脚,羊妈妈也摆好一副“你们尽管来,我不怕!”的架势,准备应战。两 只羊一步步地靠拢,突然“卡嘶”一声,角与角碰在一起,开始一场你推我挤的激 烈战斗。羊妈妈扭一扭头,用锐利的角尖刺中对方的耳朵,对方痛苦难当,不断地 喘息,随后转过身,摇摇头,很快就退回羊群里。 羊妈妈紧随在后追赶。长瘤子小羊看得心慌意乱、不知所措,只好跟着妈妈跑。 羊群换了一个方向走了一会儿,不久又转身回来,并簇拥到羊妈妈的周围,热烈地 欢迎羊妈妈加入它们的行列。 可是另一方面,长瘤子小羊也得受到严厉的“人列考验”。原来这个羊群里有 三四只小羊,它们的年纪都比长瘤子小羊大,个子也比它高。跟别的动物一样,此 刻它们正动着歪脑筋,准备欺负新来的小羊。 突然间,长瘤子小羊的屁股被撞了一下。不久以前,它也曾这样戏弄自鼻子, 而现在却轮到自己被人戏弄。以前是它欺负人家,现在却轮到人家欺负它,那滋味 实在不好受! 它转身面向突袭它的家伙,其他的小羊又从别的方向撞它的屁股。就这样,不 管它转身向谁,屁股总是挨撞。可怜的长瘤子小羊被撞得受不了,只好逃到羊妈妈 的肚子底下躲起来。 第二天早上,小羊们又把长瘤子小羊当作消遣的对象,开始作弄它。这些小羊 当中,年纪最大的是一只身材短小的小公羊。它有一对弯弯曲曲的小角,使整个身 形好像也变得弯曲不堪,看上去既别扭又滑稽。 长瘤子小羊被那粗鲁的家伙一撞,习惯性地用后脚支撑身体,站立起来。这时 候,冷不防被迎面而来的小公羊撞倒在地上。但它很快就爬起来,向小公羊扑过去。 两个小小的头一相撞,发出皮球互撞的“砰砰——”声。 长瘤子小羊鼓起勇气向对方猛扑过去。双方头跟头碰在一起,接着往下滑到肩 膀,然后歪到旁边去。起初,长瘤子小羊因为个头小,暂居下风,可是不久,它那 不凡的角瘤开始发挥作用;小公羊的肚子被角瘤撞了一次又一次,有点受不了,转 身败阵而逃。在旁边围观的小羊们看到这种情形,都由衷地佩服这只新来的小羊, 而准许它加入它们的行列。 5 人类的社会有各式各样的习俗和传统,动物的世界虽然跟人类的社会大小不同, 但是它们也有与生俱来的生活方式。 比如说:在鸡或牛的团体里,有新来的母鸡或母牛想加入它们的行列时,那些 新来的伙伴必须以自己的能耐,取得各个成员的信任,然后才能在团体中获得一席 之地。团体中的每一分子当初都是靠这个真材实料的硬功夫,取得今天这种地位的。 一般说来,新成员的地位是依靠它自己的力量、勇气和敏捷得来的;有时候, 团体中也会因为尊重某个个体的智慧或是灵敏的领悟力而接纳它。那么,野生动物 的领导者必须具备哪些条件呢?它不一定要力大无穷或是勇猛非凡——像那样的动 物或许可以震慑大家,但却不足以领导大家。 它们的领导者虽然不像人类一样用选票表决出来,却也是花费很长的时间,彼 此仔细观察,获得大家一致的同意后,才推举出来的。领导者必须让每一个成员都 觉得只有听从它才会安全,才能得到幸福。稀奇的是,像这样的领导者,通常都不 是由最有力气的雄性动物担任,反而大都是年老的雌性动物。尤其是大鹿、野牛、 黑尾鹿、落矶大角羊,都遵循这种传统来选出首领。 甘达峰的这群大角山羊,由六七只母羊跟它们的小孩——三四只一岁大的小羊, 还有一只正处于发育期的公羊,组织而成。 这只公羊是整群羊里体格最强壮的,不过它们的领导者却是一只年老而聪明的 母羊。这只母羊并不是先前跟羊妈妈打斗的那只,它个子矮小,头上长着树头般短 短的角,是那只粗鲁的小公羊的妈妈。 为什么大家都肯安心追随这只母羊呢?因为不管在何种情况下,它都能够发挥 智慧,得当地应付每件事情。本来羊群都不相互取名字的,可是大家都认为这只母 羊绝顶聪明,所以就叫它“聪明羊”。 羊妈妈也是一只很机警的大角羊,它的年纪轻,却处处表现得相当镇静、聪慧, 它的眼睛、鼻子、耳朵都很灵敏,做起事来更是小心谨慎,十分周密。可是聪明羊 的表现也毫不逊色,它的动作很敏捷,有时候甚至比羊妈妈的警觉性还高,而且它 很熟悉这一带的状况,这是别的羊所不及的。 不过对于动作敏捷这一项,它们两个似乎互不认输。聪明羊由于有了强劲的对 手,开始担心自己的领导地位会让羊妈妈夺走。 6 又过了好几个星期,这群羊因为时常受到敌人的袭击而东奔西逃。不过,由于 它们有很好的领导者,总算还能有惊无险地过日子。 夏天快到了,所有的羊都觉得天气出奇的闷热,心情也变得焦躁不安,既不找 草吃,也不把吃进胃里的东西吐出来反刍,只是动也不动地呆立着。它们觉得胃不 舒服,很想吃东西,可是不明白自己到底想吃什么。 羊群的领导者聪明羊也一反常态,动不动就烦躁起来,而且丝毫没有食欲。为 了想出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它率领着羊群开始往下走,穿过了森林,不停地往下 走,谁都不知道它打算到哪里去。它们所经过的路都是第一次走的陌生地带,羊妈 妈心里觉得怀疑,屡次停下脚步、踌躇不前,心下感到十分不安。 然而聪明羊依旧不慌不忙地前进。假使羊群中有伙伴停住脚步,它就招呼着说: “你是不是不想跟去呢?”这样一来,大多数的羊虽然怀着不安的心情,却仍旧跟 在它的后面,一步步地向前进。因为聪明羊的态度十分沉着,让大家觉得靠得住, 于是就毫无异议地跟它一起走。 它们离开了大角羊居住的安全地带,越走越远,终于来到了山脚下。聪明羊突 然竖起耳朵,仔细张望前方,站在它旁边的伙伴们也都振作起精神。它们并不渴, 只觉得胃里急需填充一些什么东西似的。 现在,它们突然感觉到,它们所企盼的东西就要出现了。 瞧!它们的眼前出现了广阔的山坡,山坡底下有一条白线。聪明羊在前面引导 着羊群,向白线的一端走去。到了那儿,只见堤防及堤防的四周,都被一种白色的 东西覆盖住,所以刚刚从远处瞭望,好像是一条白带子。所有的羊一看到那白色的 东西,用不着人家召唤,立刻用舌头舔了起来。 哇!像这么美味的东西,它们从来不曾吃过,于是舔了又舔,吃了又吃,还是 觉得不够。它们很高兴地吃着这东西时,不知不觉间,喉咙不再干渴,眼睛、耳朵 的灼热消散了,头也不再痛,而且本来又热又痒的皮肤也变得清爽极了,甚至连胃 也恢复了正常。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困扰它们的不安心情完全消失了;换句话说, 它们的疾病已经奇迹般的痊愈了。那个白白的东西对它们而言,真可说是神所恩赐 的灵丹妙药。不过你知道吗,那白白的东西只不过是我们日常调味用的盐罢了。 盐,对当时的这些羊来讲,倒是一种挺重要的东西,因为它们的疾病只要舔到 了盐,就会立刻痊愈。出乎意料地,聪明羊竟具备这种不可思议的智慧,把这群羊 带到这里来。 7 年轻无知的小动物最好听从经验丰富的妈妈的话,才不至于发生意外的灾难。 对于一只愚笨、凡事柔顺的小羊来说,它的生活际遇,要比那聪明而又不听话的小 羊,来得幸福、稳当多了。 那一群羊已经在堤防附近逗留了差不多一两个钟头,而且还在尽情地舔盐,仿 佛惟有这么做,疾病才会永远根除似的。聪明羊转过身,想要回到高原上去,可是 山谷中的牧草长得太好了,实在舍不得放弃,尤其是那些将要断奶的小羊们,看到 这一片天然的好牧场,早已乐得流连忘返,不肯离去。聪明羊深知这里的好处,可 是隐隐地,它总觉得对这片紧接森林的牧场,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佛到处隐藏着 危机,随时都会遭到敌人的攻击似的,总之,依它判断,这里绝非久留之地。 聪明羊和羊妈妈两个意见相同,认为应该赶快离开此地,回到属于自己的安全 地带。于是,聪明羊就领头开始动身了。其他的小羊们虽然心里很不愿意,但也不 敢违抗。只有那头粗角的小羊依旧一心一意、津津有味地吃着牧草,不想跟伙伴们 上路。 走了一会儿,聪明羊才发现它的儿子粗角不见了。这时,它听见了“咩——” 的叫声,又折回儿子逗留的地方。 原来粗角还站在那里犹豫不决。聪明羊终于被儿子的爱娇缠住了,其他的伙伴 们也跟着它留下来。夜晚来临,它们就留在大森林附近的树下睡觉。 通常美洲狮在偷袭猎物的时候,都是不发出一丝声响的,它们像影子般偷偷地 接近,然后霍地扑向猎物。现在恰好有一头又大、又饥饿的美洲狮,正一声不响地 蹑着脚,向这群羊逼近。突然,它的脚踢到了小石头,小石头从堤防上滚下来。 这虽然是极小、极小的声响,可是机灵的羊妈妈却听到了,它发出“哼——” 一声很长、很大的鼻息,叫醒身边的长瘤子小羊,然后突破黑暗,爬上山崖,往安 全的大角羊的地盘直奔而去。 其他的羊也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这时,美洲狮已经侵入羊群中。聪明羊“啪” 的一声跳了起来,向儿子示意,叫粗角随着它一起逃到安全地带。 谁知那不知天高地厚、任性惯了的粗角,竟自作聪明地逃向别的地方。不多久, 它发觉只剩下自己孤孤单单时,便又“咩咩——”地发出哭声。听到儿子的哭声, 聪明羊奋不顾身地跑下山崖,奔向儿子的所在,途中恰好和美洲狮撞个正着。美洲 狮凶猛地扑向聪明羊,把它打倒在地上。 其他的羊一只只迅速从聪明羊身旁经过,落荒逃走。美洲狮想扑向它们,但它 们已逃向安全地带去了。 羊群一只只往高原上拼命地奔跑,跑在最前面的羊妈妈终于放慢了脚步,让跟 在后头的伙伴们追上来。这一群羊的领导者很自然地变成羊妈妈了。它们认为聪明 羊一定被美洲狮咬死了。 当大家重新聚集在一起时,不觉都转身往后看,希望能奇迹般地看到聪明羊母 子安然无恙地回来。 这时,突然从很远的山下传来小羊的哭声,大家都竖起耳朵,静静听着,它们 明白如果很快地回应,是错误的举动,说不定那是敌人事先布好计策,故意引诱它 们上钩呢。可是它们又再度听到一声哭声——这声音多熟悉啊!那一定是我们的伙 伴的。于是,羊妈妈就向山下回应了一声。 山下有石头滚落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想爬上山崖。同时,又再次地传来诉 苦似的一声“咩——”。 只见粗角跌跌撞撞地回到伙伴们的身旁。它已经变成孤儿了。 粗角还不知道因为自己一时的任性,使妈妈惨遭不幸,仍不停地叫着妈妈,只 是尽管它叫得声嘶力竭,妈妈再也不会回来了。它因为想念妈妈,不想吃草,也不 喝水,只是吵着要吃妈妈的奶。它不能接受自己变成孤儿这件事,终于忍不住又哭 了出来。 到了晚上,粗角又饥饿、又寒冷,不觉发出颤抖的呻吟。它很想靠近别人的身 旁取暖,可是大伙儿都不理它。只有这位新领袖羊妈妈对粗角不住的呼唤回应了一 两次。羊妈妈躺卧下来,粗角不知不觉靠过去,和常常被它欺负的长瘤子小羊依偎 在一起。 第二天早上,羊妈妈对粗角,就像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因为粗角和长瘤子小羊 紧紧地依偎在一起,所以只闻到它的小孩的气味,而闻不出粗角来。长瘤子小羊咬 住妈妈的奶,津津有味地吮了起来;饥饿、可怜的粗角也跟它一起,咬住羊妈妈的 奶头,贪婪地吮着。 长瘤子小羊享受这顿丰盛的早餐,是它生下来就有的权利。而现在,常跟它打 架的粗角却与它鼻尖对着鼻尖,分享这种权利,那是很不公平的,可是羊妈妈和长 瘤子小羊对这件事都没有异议。于是,粗角变成长瘤子小羊的竞争者——羊妈妈的 养子了。 8 羊妈妈的聪明伶俐是众所周知的,谁也胜不过它。现在,它对这地方的各种情 形更摸得一清二楚,大家都衷心地服从这位新的领导者;而粗角也和长瘤子小羊一 样,被大家公认是羊妈妈的孩子。 这两只小羊,在各方面所受到的待遇,都像一对亲兄弟一样,可是粗角对于疼 爱它的养母羊妈妈,却一点感激之情也没有,而且一直把过去长瘤子小羊击败它的 怨恨,牢牢地记在心坎里。直到目前,它仍然每天和长瘤子小羊吮着羊妈妈的奶, 但一有机会,就想欺负长瘤子小羊,以便发泄对它的怨恨。 不过现在的长瘤子小羊比以前更能保卫自己了,它曾经把前来挑衅的粗角刺倒 了两三次,让粗角吃了大亏,匆忙逃走。 两只小羊就这样渐渐长大。长大后的粗角,身材矮小肥胖,头上长出的角也是 又粗又大,显得非常的粗鲁野蛮。而长瘤子小羊的角长得既修长又端正,与粗角比 起来,有很大的差别,它头上那个角瘤,只能是童年的回忆了。 从现在起,我们就把它改名为“克拉格”吧!这是几年后甘达峰的居民给它起 的名字,代表“岩角”的意思。后来它还以这个名字,在历史上留下辉煌的一页。 整个夏季,克拉格和粗角不论是在智慧或体格方面,都发育得很好,也学会许 多落矶大角羊的传统习惯。例如:当它们发现了异常情况,就会发出“哼!”的警 戒信号;当它们知道危机临头时,就会“哼!哼!”发出两声信号。此外,它们也 认得这附近的山路,当它们想要舔盐时,即使单独走到附近的盐场,也不会迷路。 它们又学会了“之”字形的跳跃,以躲闪敌人的攻击。此外,它们更学会了如 何在杂草多而且容易滑倒的山坡上,来去自如地跳跃行走,而不会发生危险。对于 这方面的技术,克拉格要比妈妈来得更高明。 这两只小羊已经可以吃草度日,更具备了独立自主的能力;换句话说,它们已 经到了断奶的时期了。这对羊妈妈来说,正可以好好地调养身体,在体内贮存足够 的油脂,防备冬日的严寒。 小羊们害怕再也吃不到美味的奶水,因此不愿意那么快就断奶。可是,妈妈的 奶水日渐稀少,而小羊头上长出的角,在吸奶的时候又常常刺痛妈妈的腹部,于是 羊妈妈干脆不让他们吃奶了。 因为这个缘故,在初雪还没有把整个高原盖成白灰色之前,小羊们已经完全能 独立了。它们每天自己找寻食物,再也不用让妈妈操劳了。 9 开始下雪了,空气冷得像刀一样,会把皮肤冻裂。这个时候,落矶大角羊的结 婚季节也隆重揭幕了。羊群为了寻找适当的对象,开始在山丘上徘徊。 羊妈妈率领的羊群,在夏季曾有好几次在远远的地方,看到其他大角羊群。那 个时候,这两群大角羊都极力避免聚在一起。然而现在,它们的眼前出现了两只巨 大的大角羊,它们彼此互通信号,这一次双方都没有逃避的意思。 于是,两只身材高大的陌生大角羊挨近了。那是两只长着弯弯曲曲的大角、外 表魁梧的公羊。它们就像在炫耀自己优越的外貌和强健的体格似的,慢慢向羊妈妈 的羊群靠近。 羊妈妈所率领的羊群,一直没有露出和气的神色。等到它们看清来者是谁后, 突然间变得很害羞,好像有意躲避陌生者似的,转过头去看旁的地方。不久,追逐 游戏开始了,它们一会儿这、一会儿那地跑来跑去。最后那两只公羊才获准加入它 们的行列。 后来,发生了不可避免的争吵。这两只公羊一向是很要好的朋友,可是现在却 因为争风吃醋而不顾情谊地大打出手;它们用角相互碰撞,彼此纠缠在一起。 体重较轻的公羊被摔倒了,马上从地上爬起来,匆忙逃走。胜利者在它后面追 逐了三四百米,然后才高高兴兴地回来。就这样,那只公羊变成了这群母羊的主人 了。 从此,克拉格和粗角被抛弃在一旁。它们总是战战兢兢地看着那只已经成为这 群母羊领导者的公羊,心里想着,为了自身的安全,最好尽量与它保持距离。 整个初冬,这群母羊都在大公羊的率领下度过。 公羊为了大家的健康着想,总是尽量找美味的食物给大家吃,对于危险的事物 也时时加以注意。由于公羊很熟悉食物的所在,所以它们的粮食来源非常丰盛。 公羊绝不会把羊群带到风小的山谷,因为那种地方积雪太深,往往无法找到食 物。它带头走的路,都是些风大的高原、山顶,也只有那些地方,强烈的冷风才会 吹散积雪,露出去年长出的牧草。而且在那些地方,只要一有敌人靠近,它们就会 立刻发现,并轻易地躲过危难。因此,它们的生活可说是安全又快乐。 10 春来了。它那轻盈的脚步声响遍整个高原地带,刹那间,万物都荡漾在春的快 乐气氛中。 遵循古老的传统,公羊与母羊在冬日的某一个时间,就得渐渐疏远。这时又到 了即将离别的时候了。纵然离别的伤情激荡在彼此的心底,但是母羊已经不再像以 前那样紧跟着公羊了,而公羊有时候也会独自徘徊好几个钟头,才回到羊群里来。 然后有一天,它再也没有回来。从此以后,母羊们又像往常一样,追随着羊妈妈觅 食、生存。 到了六月初,羊妈妈又生了小羊。大角羊中,大多数母羊都各生两只小羊,可 是羊妈妈跟从前一样,只生下一只小羊。从此以后,这新生的小羊把克拉格推到一 边,独享羊妈妈所有的关注与宠爱。 不但这样,为了刚出生的小羊,羊妈妈也忽视了当领导者应尽的职责。有一天, 羊妈妈正在给小羊喂奶,它满怀喜悦地看着小羊那可爱的小尾巴,而且看得正出神 时,突然,别的母羊发出警戒的声音。 所有的羊立刻像冰冻住了似的,一动也不动,只有一只小羊慌慌张张地穿过羊 妈妈的身旁。恰好这时候,从树林那边传来“咻——”的一声子弹声,那只慌慌张 张的小羊应声倒地,不再动弹了。此刻,羊妈妈也倒了下去,并且发出断气似的叫 声,但它立刻又跳起来,用那锐利的眼光环视着周围,一面找寻它心爱的孩子的踪 影,一面很快地追随其他伙伴,往山脊上逃命。 “砰!”又是一声震动山岳的枪声。这时候,羊妈妈才发现开枪的敌人,就是 有一次险些抓走它的孩子的那个人。虽然距离很远,飞来的子弹仍旧掠过了羊妈妈 的鼻尖。 羊妈妈连忙退后几步,转过身去,离开了羊群,飞也似的越过山脊,一面发出 信号,叫孩子赶快跟上来。那声音是一只身负重伤的动物,发出来的一种十分悲痛 的呼唤声。 羊妈妈终于跑到满地岩石的山坡了。它又跳到山谷,沿着对面的山脊,隐身逃 走。尽管史谷堤老头神速地追到山脊边缘,可是当他到达时,已经看不见羊妈妈的 踪迹了。 史谷堤发现地面上的血迹,呵呵呵笑了起来。可是走了几步,血迹却不见了。 他追踪无门,即使想尽办法,也捉不到那只中弹负伤的母羊。终于他放弃了这个念 头,低声地嘀咕着,又折回刚刚打死小羊的地方。 另一方面,羊妈妈跟它刚出生的小羊继续逃亡,指点路途的是羊妈妈,可是小 羊反倒跑在前头。羊妈妈心里直觉到,只有到更高的地方才安全,现在它们的目标 是甘达峰,但要非常小心,不要再碰到敌人。 羊妈妈的伤口开始像燃烧似的灼痛,但它仍极力忍住疼痛,继续前进。一路上, 既看不见同伴,也看不见敌人。羊妈妈自知已经受了重伤,如果不尽快逃走,力气 就要用尽了。终于,它来到一处安全的森林,但是它觉得必须爬到更高的地方才行。 这时,羊妈妈的心中有一种声音鼓舞着它:你一定要这么做,一定要! 它好不容易跑到一个很高的台地,看见前面有一道很白、很长的东西。那是冬 季降雪时,堆积在山谷间的雪片。 羊妈妈一心一意向那个地方跑去。腰部的伤痛使得它快要发狂了。腰际两边的 毛皮,看起来好像附着黑色的污点,那正是子弹贯穿的痕迹,伤口疼得它发颤,它 极想去除这种痛苦的感觉,于是快步奔跑,一到达雪堆处时,就横倒下来,把伤口 压在雪地上。 像这样躺在雪地上两三个钟头,它的命就将没了,可是赢弱不堪的羊妈妈,已 经不在乎了。 那生下来不久的小羊,这时候又在做什么呢?它只是默默无言地站立着,用充 满惊异的眼神注视着妈妈。刚才所发生的变化让它感到莫名其妙,它什么都不懂, 只知道现在自己又冷又饿。 直到现在,它的生活起居都是由妈妈无微不至地照顾,供它食物、给它暖身、 为它指点路径。遇到不顺心的事情时,妈妈还会亲切。慈祥地抚慰它、帮助它。可 是,妈妈现在怎么变得那么冷漠,好像很痛苦的样子,甚至一动也不动呢? 不知有多少个问号盘据在小羊的心上,它更不知道从此以后该怎么办。可是我 们却很明白,小羊就要孤苦伶什地到处流浪,然后,活活地饿死。不管它的身体多 么强健,或是多么瘦弱,“死”对它来说,只是迟早的事情罢了。 这个必然的事实,连那只四处飘泊、偶然停歇在岩石上的乌鸦,也清楚得很。 它冷酷无情等待着小羊躺下。说实在的,这只可怜无助的小羊,最好能像它妈妈一 样,很快就被人打死,因为惟有如此,它才能免于不幸的磨难,才能早日获得安息。 11 现在的克拉格,已经是一只年轻力壮的公羊了。在这群大角羊中,它比任何一 个伙伴的身材都来得高大,而且它又长着一对像阿拉伯弯刀那样的长角。粗角的发 育也相当快,它的体重和克拉格一样,但身材并不如克拉格那样高大。它好像害了 什么病,以致头上的角长得又短又粗,而且还有了许多难看的瘤。 秋天又来了,落矶大角羊群又热热闹闹聚在一起了。原来那只巨大的公羊这时 又回到它们的群中,而且发生了一些令克拉格意想不到的事情。 克拉格知道自己已经是一只堂堂的公羊了,因为它在大角羊群里显得很特出, 吸引了每一只母羊的注意。这个时候,那只角往上弯曲、脖子像公牛一样粗的巨大 公羊想做的第一件事,毫无疑问的,就是要把眼中钉克拉格赶出羊群。 除了克拉格之外,粗角和其他三四只年纪相仿的公羊也一起被赶走。这当然是 落矶大角羊世代相承的传统:一只年轻的公羊在长大成熟后,就要离开朝夕相处的 羊群,靠自己的力量,在外面不断地充实自己、磨练自己,以寻求生存之道。 从此以后的四年间,克拉格和同伴们到处流浪,过着独立的生活。由于克拉格 继承了妈妈的智慧,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伙伴们的领袖。它率领这一群年轻的公羊, 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找到新的牧草地带,过着新的生活。它们努力学习,希望 将来做一个好父亲,而且有能力养活很大的家族。在大角羊的社会里,有一个根深 蒂固的观念,正常的公羊要当一个好父亲,是它们终其一生最大的希望。 克拉格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独身生活。事实上,这不是因为它喜欢那样子。它 虽然有意找一个伴侣,但总是遇到一些阻碍,使它焦急不安,甚至无计可施。所以, 它只好跟着同伴,继续过着独身生活。 对克拉格来说,这样的生活也许较有好处。单身虽然有时候很痛苦,但另一方 面,却使它发育得更顺利、更健康。 克拉格由于长时期的独立,所以浑身洋溢着一股充沛的活力。如果它成了家, 也许可以过得很快乐,但难免要负起养家的重担,以致不能尽情发挥、享受充实的 生活,说不定那样的它,很快就颓丧、衰老了呢! 独身的公羊们一年比一年成熟。经常愁眉苦脸的粗角,虽然谈不上是一个潇洒 的“美公羊”,不过它的身材相当高大,是一只结实强健的公羊。它还是跟以前一 样地怨恨克拉格,并曾经一两次以暴力跟克拉格相斗,企图把它推下山崖。结果, 它总是受到痛打、怒骂,几经挫折之后,它也只好对这位同奶兄弟克拉格敬而远之 了。 克拉格现在长得愈发英挺,异性一看到它,都为它迷恋得神魂颠倒。尤其当它 往巨石状的山崖上跳时,只把蹄子向岩角轻轻地一触,就能像鸟一样轻快地飘上去, 那姿态说有多美,就有多美。任凭什么样的敌人企图追捕它,它都能很轻松地逃了 开去。它身体表面的形态,也会随着肌肉的颤动而有变化,甚至连从背脊上射过来 的阳光,也跟着闪闪发亮。 像这样的克拉格,与其说是大角羊,不如说是神羊来得恰当。它那矫捷的身手, 仿佛随时都可以跳越山崖似的。它此时的重量已高达一百三十公斤,而且它的头上 也顶着五岁年轮的角了。 说到它的角,真是太好看了。跟克拉格在一起的公羊,虽然也都具有一对代表 它们各自天性的角,但是不论形态或粗细,都没有克拉格的来得均匀,来得姣好。 克拉格的角像是在天空画一个四分之三大的圆似的,而且尖端往上翘。留在角 上的五个年轮,好像一本无形的日记,只要仔细瞧一瞧,就可以了解克拉格这五年 来的生活状况。 第一年的年轮是从角的前端开始,那个时候的克拉格还是一只小羊,它长着像 羊妈妈一般长长的角;这时候的角对它来说,是跟同伴打架时最有利的武器。到了 第二年,角长得更粗、更长。接下去的两年间,虽然长得很粗,可是却不太长。 如果你再仔细瞧瞧最后一年的年轮,就可以知道,那年的牧草一定很丰富,克 拉格的身体很健康,发育得非常好。因此,这一年间所发育成长的部分,比其他任 何一年的年轮要来得长、粗而且光滑。 在它那结实的角的根部凹陷进去的地方,有一只漂亮迷人的眼睛像刻意被角保 护着似的。那眼睛看起来是如此的高贵,仿佛深藏着智慧。 当克拉格还是一只小羊的时候,它的眼睛是略带黑的茶褐色;到了一岁时,就 变为略带黄色的茶褐色了;正当年轻力壮的现在,又变成一对光辉夺目的金黄色大 眼睛,而且很像漂亮、高贵的琥珀色,闪耀着晶莹的光芒,更像是漂浮在深邃得摸 不到底的清澈湖上的两颗夜明珠。透过它的视角,克拉格可以更真切地观赏到多彩 多姿的世界。 对一切具有生命的东西来讲,最大的喜悦就是感到生命的跃动。能够用一种朝 气蓬勃。毫不懈怠的活力来创造生命、开拓生命,多么令它兴奋啊!年轻的克拉格 在自己的生活中,体会到这种无价的欢愉。现在它正在阳光底下,和它的同伴们半 开玩笑地互相打斗。它是那么恣意、那么轻快地活动着,浑身洋溢着活力。在这种 无忧无虑的嬉戏当中,它得到了最大的欢欣。 克拉格也喜欢跑到断崖边,从断崖的一边轻轻地弹起脚蹄,跃到另一端去。如 此反复嬉戏着,好像永远都不会厌倦似的。 有时候,当它遭到美洲狮的侵袭时,就会在岩石上跳过来又跳过去,轻松地跟 美洲狮玩着捉迷藏的游戏,还不时用嘲笑的眼光看着那愚蠢的敌人。有时候,它也 会遇到一大群黑尾鹿迎面缓缓走来,这时候它会转动灵活的脑筋,巧妙地把它们赶 到最适合鹿群生活的低洼地区。这也是它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 总之,克拉格对所有的活动都有浓厚的兴趣,而它们也都在克拉格充满活力的 生命史上,留下一页页灿烂辉煌的纪录。对克拉格来说,青春的活力就是美的表现。 不久,冬天来了,这只俊挺不凡的大角羊王内心也点燃着爱之火,它像遏止不 了的火苗,不断蔓延、燃烧起来。这个时候,克拉格的外表更显现着前所未有的高 贵。 由于它有用不完的活力,有时候,它会像皮球一样蹦蹦跳跳,有时候爬上绵延 起伏的山坡,然后再跑下来。当它感到非常快乐时,它会向上跃到高达两米的空中, 仿佛不这样做,就无法表达它内心的感受一般。 克拉格每天都过着这样的生活,然而它的心里好像在追求着某种东西——到底 它所渴望、追求的是什么呢?恐怕连它自己也不能很肯定地描绘出来。不过它相信, 只要真的让它遇上它想要的东西,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克拉格带领着年轻的公羊群,不断地奔跑。有一天,它发现了别的大角羊群的 足迹,便悄悄跟踪。大约走了两三公里,终于看到那群留下足迹的羊群,它们是一 群母羊。母羊们发现被跟踪了,就尽快地逃跑,一直逃到一个遍布岩石的台地的角 落,发现再也无路可逃时只好停下来,循例向克拉格它们打招呼。克拉格等这才敢 靠近过去。 在落矶大角羊的社会里,并没有规定一只公羊只能跟一只母羊交配。它们都希 望由一只最好的公羊,把整群母羊纳为妻妾。假如其他的公羊觉得不服,就当场较 量,胜利的那一方就有资格领导这一群母羊。 直到现在为止,克拉格它们一伙都相处得很融洽。可是眼下这种情势,破坏了 它们昔日的友情。英俊挺拔的克拉格突然跳到前面,转身面向友伴不断发出鼻息, 向它们挑战。那种神态仿佛是在说:“谁要能打倒我,谁就可以领导这群母羊。” 一阵静默,没有一只公羊敢上前跟勇猛的克拉格争斗。虽然它们之中不乏急着 想要讨老婆的分子,可是奇怪得很,竟然没有发生任何纷争,其他的公羊只是静静 地转身退走。站在克拉格身后的母羊们,被克拉格优雅的丰采吸引住了,不觉连声 称赞,一拥而上,把它围在中央,向它表示无限的敬意。 一般说来,在动物世界里,只要外表长得漂亮、力气大,就可以无往不利。所 以克拉格对这群母羊而言,就像是神一样。何况不只是母羊,即使在公大角羊群里, 克拉格也是独特的、从不失败的勇者,所以当它出现在母羊的面前时,那强大的力 气、健壮的体格,以及那对美丽的半月形头角,都让母羊们爱慕不已,简直像对待 神一样遵从它的领导。 可惜好景不常,就在克拉格开始过这种快乐、美满生活的第二天,突然出现了 两只公羊,它们在各处走动寻觅,然后挨近克拉格所领导的羊群。这两个不速之客, 其中一只也是相貌堂堂的公羊,它的体格、形态跟克拉格不相上下,只是它的角跟 克拉格的比起来,就差多了。至于另外一只呢——对了,一点也没错——那正是粗 角。 那只巨大的公羊一看到克拉格,立刻就跳上前挑战。它发出很大的鼻息声,而 且还用一只脚奋力踩着地面,那凶猛的模样仿佛在对克拉格说:“我才是世界上最 伟大的公羊,你先别得意,我一定要打倒你,把你赶走!不信,你试试看!” 克拉格的眼睛也迸出了愤怒的火花。它把强壮的头缩回来,咬牙切齿,还不时 轻轻挥动它那对尖锐巨大的角。突然,它把耳朵往后一摆,奋力扑上前去。敌人也 不甘示弱地迎上来,“啪嗒”一声,两只公羊剧烈地撞在一起。因为敌人站在有利 的平坦地带,第一回合打成了平手。 于是,两只公羊同时往后退了几步。它们彼此紧紧盯牢对方,不让对方有偷袭 的机会,同时也仔细察看四周的形势,”希望自己能抢先一步,占到有利的位置, 以便再次进攻。 过了一会儿,两只公羊又发出很大的鼻息声,接着,两对角撞在一起,杀得天 翻地覆。这一回合克拉格占了上风,它立刻趁势再度向敌人攻击。它用左边的角狠 狠勾住敌人右下方的角,然后猛力扭动着脖子。这时候,冷不防的有什么东西往克 拉格的肚子猛刺了一下。 克拉格翻了一个筋斗,差一点就从山崖上滚下去。幸亏它的角紧紧勾在敌人的 角上,才能有惊无险地幸免于难。 无论哪一种公羊,它们躯体后半部的重量都比前半部来得轻,因此只要它们的 后半部受到攻击,一定会吃亏的。克拉格“啪嗒、啪嗒”奋力地挣扎着,使得偷袭 它的新敌人无法止步,竟然从断崖上掉落下去。 刹那间,从深远的山崖下,传来“咚——”的一声,山崖上的每只羊,心里都 很明白这一声响意味着什么。险恶狡诈的粗角想要偷袭克拉格,企图把它推下山崖, 结果自己反而摔死了。 在大角羊的社会里有一项不成文的传统——公羊们争斗打架时,应该一对一, 绝对不能有不光明的举动。可是粗角由于在一对一的争斗中,没有办法战胜克拉格, 就心怀不轨,想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来暗算克拉格。没想到害人不成,反倒害了自 己。 克拉格转过身来,非常气愤地向刚才那敌人扑过去,于是两只公羊又扭在一起, 猛烈地打斗起来。不一会儿,那只公羊就被克拉格打倒,落荒而逃。 光荣获胜的克拉格,又得意洋洋地口到母羊们的身边。 12 打猎高手史谷堤老头,在一八八七年间就离开库特尼地区。因为那里的猎物都 快被打完了,连高原上的大角羊也越来越少。 除了上述这些理由之外,还有另一个因素促使史谷堤离开,那就是:传说在南 方的哥罗拉特山区,发现了新的金矿。史谷堤禁不住这诱惑,也到南方去了。因此, 他从前住的小屋就再也没人居住。在这五年当中,克拉格依旧担任羊群的领导者, 过着逍遥快乐的生活。因为有这么一位神勇的领导者,又少了像史谷堤那样可怕的 敌人,这期间,大角羊群迅速恢复了当年的盛况。 克拉格的母亲具有各种不同的才能。克拉格不但继承了母亲高超的能力,而且 还把它加以发扬光大。它频频教导它的子子孙孙,绝对不要靠近低洼的地方和森林 的矮树丛,因为这些地方都是可以让敌人隐身并伺机突袭,夺走你生命的危险地带。 只有在明朗的高地,或是风吹得很强劲的山峰上,才能保证真正的安全,因为在这 种地方不管任何风吹草动,你都能很快地辨认清楚,即使危险临头,也能轻易逃过。 克拉格在高地上已经发现很多有盐分的地方,这么一来,羊群如果想要舔盐, 就用不着像以前一样,冒着生命危险跑到山底下去。它又告诉其他羊,千万不要在 山脊的顶上行走。为了能够俯瞰整个山区,为了能够逃避敌人的耳目,最好走在山 脊的两侧。 “躲避”,是克拉格自己想出来的一套御敌方法。比如:猎人已经来到靠近羊 群的地方时羊群才惊觉到,以前遇到这种情形,落矶大角羊的本能是朝向安全的地 方跑去。这种方法如果是用在射箭时期,或者是单发猎枪的年代,大致上还行得通。 可是现在猎人所用的武器已经进步到连发枪,只要他们一开枪,子弹就会连续不断 射出去,因此这种逃跑的老方法也就行不通了。 克拉格自己研究出来,传授给羊群的这套御敌新法是这样的:如果受到猎人意 外的攻去,就当场蹲下或伏下,并且要安安静静的,千万不能动。这个办法十之八 九能够欺瞒猎人的耳目,事实上,克拉格已经不只一次运用这种方法脱离了险境呢! 不管是过去或现在,在任何种族中,如果出现一个伟大的角色,对该种族都有 很大的帮助。由于克拉格领导有方,落矶大角羊的地位无形中提高了许多。在甘达 峰的附近,大角羊的数目越来越多,势力也越来越大。最主要的,它们比以前的大 角羊更加强健。更加聪明。 这五年当中,克拉格的外貌虽然有些改变,但它的身体还是跟以前一样的壮硕 硬朗;它的肌肉结实,腿力强健,不管是在体型还是力气方面,都不逊往日;它的 头部大致保持原来的面貌,鼻端有一块心形的白色斑纹,宝石般的眼睛仍然像以前 一样晶莹清澈。 不过它的角的改变可就大了。那对角以前的形态已经非常罕见,现在变得更完 美,也更显珍贵。那双有力的大弯角,深深地刻画着生活的痕迹——欢悦和战斗的 年轮。只要仔细看,就可以发现其中有一道年轮宽度较小,略带黑色,上面还有许 多不雅的皱纹,那是害了传染病的缘故。那一年,死了好多小羊和母羊,连身体强 壮的公羊也死了不少。 克拉格也受到病魔的侵袭,不过由于它有强健的身体和充沛的活力,才能免于 一死。病后一段时间内,它的身体非常衰弱,可是过了不久就完全康复了。它角上 的年轮,很清楚地烙下这一段生活的印迹。 那是一八八九年发生的事。那年的年轮宽度只有两厘米半。如果碰到一个能够 解读年轮的人,只要看一眼,就会明白事情的真相。换句话说,那是灾难年代的纪 录。 13 史谷堤老头又回来了。他跟所有的山地人一样,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流浪汉,在 外飘泊几年之后,又独自一人回到小屋来。小屋的屋顶因为缺乏照料,已经坍塌了, 史谷堤并没有立刻动手修理,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处走动,察看这个阔别已 久的高原,又多了些什么猎物。 他带着枪到以前常常去的高地察看,竟然发现了两大群大角羊,于是打定主意, 要永远住在这个地方。他费了两天的工夫,把破旧的小屋重新整理一番。就这样, 大角羊的灾难又要临头了。 史谷堤虽然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精力还相当好,惟一遗憾的,是他那双眼睛 已经老花,不管用了。在他年轻的时候,对那些辅助眼力的器材是不屑一顾的,然 而现在他必须借着双筒望远镜来观察了。在回来后的几个星期中,他曾经透过望远 镜看过克拉格好几次,第一次发现它的时候,他不由得高声大叫:“哇,好家伙, 漂亮极了!尤其是那对羊角。” 然后,他又像预言似的附加一句:“那羊角非我莫属,哈哈哈!” 他一心一意想捕捉克拉格,更希望能获得它完美的角,于是就动身出猎。 现在的落矶大角羊真是聪明,跟以前的大角羊有天壤之别。说实在话,以前的 大角羊真是太笨啦。经过一个月、两个月的逡巡之后,史谷堤连一次也没有发现克 拉格的踪影。而克拉格却不只一次在这附近看见史谷堤,只是史谷堤没有发觉罢了。 还有过好几次这样的情形:史谷堤用望远镜看到克拉格站在遥远的台地上,当 他费了好几个钟头来到台地,跑近一看,却已经找不到它的踪影了。像这种情形, 有时候是克拉格真的逃离了那个地方,有时候却是躲藏在附近,默默地注视着史谷 堤。 不多久,史谷堤的小屋来了一个客人——一位名叫“利”的牛仔。他生性好动, 喜欢打猎,而且又很喜欢狗、马之类的动物。在山区跋涉打猎,马几乎没有用武之 地,不过他那三只训练有素的漂亮俄国猎狗,倒可以派上用场。于是,利向史谷堤 提议: “利用我的猎狗追捕大角羊,你觉得如何?” 史谷堤不觉哈哈笑出声来,答道:“嘿!你从平地来的,大概不懂得大角羊的 习性,才会想用猎狗追捕。也许你应该先探探看,克拉格那只老羊会在哪个地方出 现呢!” 14 卡克河是一条发源于高原的河流,位于甘达峰的南边。它的发源地是一处名叫 “史金克拉”的峡谷,这个峡谷是由巨大的花岗石下切造成的,深度至少在一百六 七十米左右。 甘达峰背面往南的地方,是由一个起伏不平的台地形成的倾斜山峰,它跟峡谷 的一小部分相连,它的尽头处很长,而且还像海角似的突出来。峡谷的水流因为被 矗立着的山崖所阻挡,像怒涛般奔流而去。 这个高原是落矶大角羊最好的住所。史谷堤和利带了三只猎狗,爬到这高原来, 竟意外地发现了克拉格的踪影。两人偷偷地沿着低洼地跑过去,但结果还是跟以前 一样,没有办法捕捉到它。 克拉格已经不见了。如果不是地面上留下一个好大的脚印,他们还以为是自己 捕捉心切,产生了克拉格的幻影呢!不过,也仅仅这么一个脚印而已,除此之外, 附近遍地都是硬邦邦的岩石,什么足迹也找不到。 史谷堤经常遇到这样的情形,每次都能被克拉格很巧妙地欺瞒过去。但是这次 情况不一样,因为他带了三只训练有素的猎狗。这些猎狗跑到附近的低洼地带或比 较低的白烨树丛里,闻了又闻,突然发出尖锐的吠叫声。就在这时候,一只很大很 大的灰色动物跳了出来。哇!那是一只大角公羊,多么漂亮的甘达峰大角羊王克拉 格! 克拉格跃过低矮的树丛,又越过起伏不平的岩地,一会儿像在飞舞,一会儿又 轻盈得像浮在空中似的飘荡而去。它的神态是那么自如,一点儿也没有露出恐慌不 安的样子。它头上顶着大而弯曲的角,就好像贵夫人戴着耳环一样,更显得与众不 同。总之,这时的克拉格美得无懈可击。而那些跟着克拉格的羊群,也从各处的草 丛、树丛里跳了出来,纷纷跟在它的后头逃逸而去。 利和史谷堤马上端起枪,正要瞄准时,那三只大猎狗已经飞也似的追在羊群后 面。没想到这三只猎狗竟阻挡了枪道,使他们连发射一发子弹的机会也没有。 羊群很快逃离,领在前头的克拉格拼命地跑,其他的羊就像一条长龙,跟在它 的后面。它们轻快地跳跃,越过高地,突然一转弯,往旁的地方溜走了。 如果是在平坦的草原上,猎狗们说不定可以追到跑在最后的羊,不,也许连那 只跑得最快、最好的猎物都可以轻易地追上。可是在这起伏不平的岩地上,它们还 是斗不过土生土长的大角羊。 史谷堤和利因为被猎狗们挡住枪道,无法开枪,只有分道追赶羊群,因为这么 做比较容易追寻猎物的踪迹。克拉格从山峰中拐出来之后,便往台地的南方直奔而 去。 现在它们的追逐游戏,是直线地往南方快速前进。猎狗们逐渐逼近,眼看就要 抓到那只殿后的羊了。这个时候,本来跑在最前面的克拉格,忽然放缓脚步落到最 后来保护羊群。不过,每到一处起伏不平的地方,羊群总比猎狗们跑得快,于是, 距离很快又被拉开来。 两公里、三公里、五公里……它们的追逐游戏沿着布满岩石的山脊继续进行。 而那个山脊的尽头,就是史金克拉峡谷,它正张着大嘴,静静地等待它们到来。一 分钟之后,羊群终于被赶到岩山的尽头。 它们害怕地缩成一团,不管往哪个方向看去,都是教人眼花缘乱的一百六七十 米深的悬崖绝壁。经过两三秒钟之后,克拉格赶上来了,它晓得它们已经被猎狗追 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突然间,它一转身,摆出一个架势,准备要向猎狗挑战。野生 的动物即使被逼上绝路,也绝不会乖乖地向敌人低头。 现在,因为克拉格与猎狗的距离拉远了,两个猎人就开始开枪射击。“咻——” 的一声,两颗子弹同时掠过克拉格的身旁。克拉格一点也不害怕跟狗争斗,它自信 一定可以把它们一一摆平,可是面对着枪,它也无计可施了。 现在只剩下一条生路,那就是沿着卡克河的花岗山崖逃走。这么做虽然危险, 但或许比应付那些凶恶的敌人要容易些。 猎狗已经追到距羊群不到两百米的地方。它们是勇猛的动物,尤其为了向主人 表示尽忠,更不顾危险,使劲向前冲。跟在它们后头的是两个无情的猎人,他们微 笑着,好像必胜无疑,等待着丰盛的收获。而克拉格,这只羊群的领导者心想:如 果再呆下去,准会被打死,假如逃到峡谷去,或许还有获救的希望……到了这个地 步,它已经没有考虑的余地了。慑 于是,克拉格决定做个榜样给伙伴们看。它转身走向山崖的边缘,纵身一跳。 可是,它并非胡乱地往峡谷底下跳,因为下面十米处,从绝壁上突出一个比克拉格 的鼻子大一点的小岩石。这是它眼睛看得到的惟一突起的地方,其他都是光滑矗立 的壁面,甚至有些还回了进去。 克拉格很轻快地跳到那惟一突出的部分,歇了一会儿,然后机警地扫视四周。 它发现对面的山崖上,有另一个突出的岩石。它的动作实在太快了,尽管它紧张得 脉搏猛跳,身体仍然像飞絮一样飘越而过,跳到第二个岩块上。像这样子,陆续又 发现第三、第四……个岩块,克拉格毫不停留地一路跳下去。 有时候,它用那双橡皮似的脚蹄,像用手攀抓般的跳落在起伏很大的岩石上, 等立稳脚步,然后又跳到下一个岩角上。 就这样,它沿着岩角一直跳下去,终于跳过最后七米的深沟,到达谷底安全的 岩块上。 其他的羊都为克拉格的示范所鼓舞,也很敏捷地跟在它的后头,一一跳下去— —一如山崩般的跳下去,乍看之下,活像绵延飞溅的瀑布。在这个危急的时刻,假 如克拉格一不小心踩错一步,也许大家都要掉落深谷而身亡,可是羊群一点也没有 出差错,它们很有秩序地。接二连三地往下跳,那场面真是壮观啊! 它们跟克拉格一样,有时跳跃,有时飞腾;有时候三米,有时候七米,相继不 断地快速下降。从最初的一跳到最后的一跳,从岩角跳到岩块,再从岩块跳到岩角, 它们很巧妙地操纵肌肉跟蹄子,稳当地保持身体的平衡,掠空而下,丝毫没有失误。 当最后一只羊跳到第二个小丁点般的岩角上时,追在后面的三只猎狗也喘着气, 拼命跳到空中去,想夺回最后一只猎物,不料却掉落山崖,一命呜呼。 猎狗们实在太急躁了,一旦追赶猎物,更是奋勇到忘我的地步。可是它们忽略 了在这绵延的山峦间,落矶大角羊比它们更机敏、更优秀,如今它们尽管明白了这 番道理,却已经太迟了。 在深远的山崖下,克拉格好不容易在靠近水流的地方,停住脚步。它听见遥远 的山崖上,回荡着猎人们大叫的声音,以及间断的口哨声。而眼前的卡克河,像喷 泉似的滚流着,还看见三只摔得扁扁的白、黄斑纹的狗,正被水流冲往遥远的海洋。 当利和史谷堤两人赶到山崖边缘时,羊和猎狗的身影已经消逝无踪。史谷堤暴 跳如雷,不禁开口大骂;利心痛几只丧生的爱犬,更是焦急得快要哭出声来,终于 忍不住大声喊叫道:“布兰,罗罗,爱达——你们在哪里啊?” 可是回答他的,却只有掠过史金克拉峡谷咻咻不绝的风声。 15 利是一个年轻善良的牛仔。事发之后,他在小屋周围心情沉重地徘徊了一两天。 那三只猎狗原是他朝夕相处的密友,如今突然丧生,难怪他非常的伤心,再也不愿 上山了。 经过两三天之后,呼吸到严冬寒冷的空气,他的精神才稍微振作起来。 史谷堤约他一起出去打猎,他也答应了,于是两人又来到高原上。史谷堤时时 刻刻不忘用双筒望远镜探视山丘上的情形,忽然间他发出尖锐的叫声: “嘿,你看!那不是克拉格老羊吗?我还以为它掉落到史金克拉峡谷里摔死了 呢!” 利也用双筒望远镜眺望一番。那对漂亮的羊角无疑是克拉格最好的标记。利苍 白的面孔突然间泛起血色,他认为现在正是为爱犬们复仇的好机会。 不论以哪一种动物的聪明才智,都很难摆脱、应付、抵抗人类的追逐与埋伏。 更何况史谷堤不但非常熟悉这一带的地形,也很了解克拉格的生活状态。 比如说:大角羊群绝不会往下风的方向跑,也不会贸然离开有岩石的地方,所 以当它们一发现有敌人追踪的时候,大概会走过甘达峰旁边,而且必定是往东、或 者往西前进。如果敌人在西边,它们就会向东边逃走。 因此,史谷堤就对利说:“当我到西边的时候,你就在东边等着。我给你两个 钟头的时间。两个钟头之后,你一定要赶到那儿埋伏好。我相信那家伙在越过山脊 的时候,一定会路经那个岩块。” 利马上动身,往预定埋伏的地方走去。 史谷堤耐心地在原地等了两个小时之后,也开始攀登上高耸的山脊。他背向着 天空,故意露出自己的行踪,而且还三番两次上下挥动双手。克拉格并没有出现, 然而,这时的它一定是躲在某个地方,静静地窥伺着史谷堤。 史谷堤走着走着,便抄近路绕到南边去,然后又越过山脊,往刚才克拉格所在 的地方走去。 利在他的岗位上一直等待着。不多久,巨大的克拉格终于露出踪影了——从两 公里远的山脊上,轻快地跳跃而下。它的后面跟随着三只母羊,它们很快就消失在 被松林遮掩的低洼地带。等到再次出现在下面的山脊上时,它们突然显得非常畏惧, 并且贴着耳朵匆忙逃走。 原来,它们听见从低洼地带传来的,并不是利所想像的史谷堤的枪声或叫声, 而是许多狼发出的猎捕的唱和声。 如果是在岩石地,大角羊一定可以很轻易地逃走,但若是在森林里,或像展现 在眼前的这种平地上,就不容易逃走,因为这些地方有利于狼的奔跑、追逐。 差不多经过了一分钟之后,一群狼蜂拥上来。那是五只全身毛茸茸的野兽,它 们在平坦的地面上旋风似的奔驰。羊群也拼命地逃跑,不久,便因速度的快慢不同, 而形成一行。 跑在最前面的是巨大的克拉格,距离它十米的后方有三只母羊。距离最后面的 母羊四十米处,便是那五只可怕的狼。它们以各自相差一步的距离排成一行,快速 地追赶着。 台地的地形越是往东,越显得狭小,不过只要越过它的尽头,就会柳暗花明地 来到一处岩石带。这一群大角羊因为常常遭遇到危险,已经知道了岩石地区最安全。 于是克拉格就带领着羊群往那里跑去。 可是到达烨树林时,跑在最后的那只母羊开始跟不上了。不幸,它又被歪歪扭 扭的树根绊倒。眼看与狼的距离只剩下两三米了,它一时心急,不觉发出尖锐的叫 声。 这时的克拉格已经来到狭小的岩块上,当它听到母羊痛苦的呼唤声,立刻退到 岩块的一边,让三只母羊躲到它身后的安全地带,准备迎接狼群的攻击。 狼群发出胜利的嗥声,扑了过来。从前,它们曾经咬死过好多大角羊,因此现 在它们也以为立刻就可以尝到美味的羊肉了。于是它们不稍喘息就逼近克拉格。由 于此处的岩棚过于狭小,它们一次只能一只进攻。 第一只进攻的狼向克拉格猛扑过去。但是,狼的利牙只咬到坚硬的羊角,而羊 角的背后则传来了一股勇猛无比的力气。狼被撞得朝天跌倒,身体碰撞到后面的伙 伴,出其不意地,两只狼同时滚落山崖,摔死在谷底的岩石上。 剩下的狼又开始进攻了。这一次克拉格没有用角阻挡,它只把巨大的头猛一摇 动,就足以应付那只狼。它的角尖跟小时候一样往前突出,也一样锐利,它毫不含 糊地触杀了那只猛扑过来的野狼;下一只突击的野狼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克拉格 往后退了几步,缓和一下紧张的情绪。 除非野狼饿疯了,不然的话,目睹这种情形是不敢再来挑衅的。不幸,最后那 只野狼仍然奋不顾身地猛扑过来。克拉格为突然兴起的搏斗欲念所驱使,竟也使出 浑身的力气,向那头杀气腾腾的野兽撞了过去。这一击非同小可,狼王也被撞死在 岩石上。 克拉格把狼的尸体像处理破布似的,用坚硬的羊角勾起,丢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它站在高高的山崖边,目送那具尸体翻了一个大筋斗,再滚落到地面。 克拉格摇一摇巍峨的头部,像胜利将军一般,喷出很长很长的鼻息。它回头看 一看还有没有敌人,然后转过身,跟随在因为自己顺利完成伟大任务而展颜欢笑的 母羊后头,很轻快地消失了。 年轻的利躲在一个隐秘的地方,目不转睛地欣赏这一场剧烈的战斗。克拉格穿 过距离他五十米的地方,这正是最佳的射击时机。可是,利刚刚才目睹那一场令人 心惊肉跳的搏斗,所以狠不下心来夺取这只动物的生命,只是以异样的眼光注视着 它,并且喃喃自语道: “真是一只伟大的公羊!你虽然害死了我心爱的狗,但我已经不在意了。你创 造了一项多么伟大的奇迹呀!我发誓以后绝不再伤害你,你对我也可以放心了!” 克拉格做梦也想不到,在它的生命里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另一方面,史 谷堤老头也不知道利的心理已经起了这种微妙的变化。 16 传说古时候希腊有一个愚笨的人,成天梦想着引起世人对他的注目。有一天, 他竟然毁坏了世界上最美丽、最壮观的建筑物之一“巴特农神殿”,从此,他果真 实现了梦想,扬名世界。那些将猎物的头做成装饰品,来夸耀自己的伟大、卖弄自 己的本领的猎人,他的想法也跟那位希腊的呆子差不多吧!猎人们总以为他们所捕 获的猎物越大越好,越大越能显示他们的功绩,却不知这种行为无意间断送了多少 世间奇宝。 不知又经过了几年,许许多多的猎人都目睹过克拉格的风采,他们尤其钦慕它 头上那对美丽的角。于是,克拉格的名气渐渐地传扬到大都会去了。那些专门做珍 贵物品买卖的商人,为了要获得克拉格的脑袋,竟不惜出一笔巨额的奖金,刺激猎 人们去捕捉它。 于是,许多猎人纷纷上山,想碰碰运气。他们都期望自己能够顺利猎捕到克拉 格,但结果总是落得两手空空,失望而归。 这时候的史谷堤老头,依旧过着穷困的日子,所以当他一听到克拉格的头值一 笔巨额奖金时,立刻兴冲冲地约了几个伙伴,准备加入这项竞争活动。 一次,他们发现克拉格跟母羊在一起,就一连三天,紧紧追踪着,最后却还是 把它给追丢了。伙伴们抱怨说:“这算什么鬼差事嘛!如果想赚大钱,不怕没有比 猎羊更好的机会,我们不干了!”他们拂袖而去,不再参与史谷堤的任何猎捕计划。 可是史谷堤却有一股顽固的耐力,他虽然也跟着伙伴们回到小屋里,但却是为 长期打猎的工作做准备。枪、毛毡、烟斗、火柴、烟丝、锅、一包包的肉干,以及 一两公斤的巧克力,就是他的全部财产,也是他的全部行装。 第二天,史谷堤带着行囊,只身返回高原。他一到达原先发现克拉格脚印的地 方,就加紧脚步跟踪着。克拉格的脚印零零星星地留在各处,虽然掺杂着许多其他 羊的脚印,有些模糊不清,但它的脚印总是显得特别大,所以很容易辨认。 史谷堤不时用双筒望远镜眺望远方,但并没有发现大角羊群的行踪。到了夜晚, 他就在羊群的脚印上露营过夜。第二天清晨,他又继续跟踪脚印。追了好几个钟头 之后,脚印的情形突然改观了。克拉格似乎曾经停住脚步,好像已经发觉羊群正受 到敌人的追踪。从此以后,羊群的脚印成一直行,朝向遥远的牧草地而去。 史谷堤依然从早到晚,纠缠不休地跟随着克拉格的脚印。当夜晚来临的时候, 他就在低洼地上,缩着身子,勉强睡觉。第二天早上,照样跟踪羊群,只有一两次, 他看到羊群的行踪,正排成一行,继续向南而去。当夜幕低垂时,它们已经被追赶 至卡克河南边的尽头。 来到这里的羊群,不知道该往何处去。最后,克拉格决定带领它们,沿着东边 坡度缓和的台地,悄悄地往后退走。正当这个时候,“哒——”的一声,好像有什 么东西碰到克拉格的角,并且扯掉了它肩膀上的毛。 大角羊的角一旦被子弹碰到,就足以使它头晕眼花,失去抵抗力。克拉格现在 也被子弹打中,顿时眼花缭乱,晕眩不已,不过它还是极力忍住,同时发出一个信 号;这个信号如果用人的语言来表达,大概是说:“你们赶快各自逃命吧!”于是 羊群四散了,开始你东我西地奔跑起来,形迹几乎完全暴露。 可是史谷堤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克拉格,对于其他的羊,他一点兴趣也没 有,甚至连看一眼都不愿意。刹那间,克拉格跑下山冈,朝东奔跑。史谷堤一发现 它的脚印,便一边大骂,一边气喘吁吁的追上去。 一连几天,它都朝东北奔跑,史谷堤紧跟在它的后头。到了第五天,他们已经 越过泰利湖畔。史谷堤对这一带的地理形势了如指掌,克拉格虽然快速地向东前进, 可是不久之后,恐怕也得往后退下,因为那地方的山谷像一个袋子似的,只有一个 出口。 史谷堤暂时停止追踪克拉格的脚印,往北边换了一条路线,朝着那个惟一而且 狭小的出口处出发。他预料克拉格一定会从那地方出来,所以就在那儿埋伏着,静 静地等它。 偏巧这个时候刮起西风,那是从落矶山脉吹下来的湿润的风,每当西风一刮起, 就会给山地带来飘荡飞舞的雪花。 不到三十分钟的光景,雪开始下得很大,大得连眼皮都张不开来,即使勉强睁 眼,也无法看清二十米外的景物。 这样的大风雪持续了二三十分钟,两个小时后,天又完全放晴了。 史谷堤已经整整等了一个钟头,仍然没有发现动静。他步出藏身的地方,到处 寻查,发现那道成一直线的酒窝形脚印,大都被刚刚下过的雪遮盖了,只有在岩棚 下,留下一道很清楚的脚印。克拉格之所以将计就计,很巧妙地瞒过史谷堤的眼睛, 平安无事地穿过山谷的出口,完全得助于这场大风雪。 哦!西风啊西风,像妈妈那样慈祥的西风啊!你总是那么仁慈地召来春天的骤 雨和冬天的雪花,给这一片广阔绵延的高原带来肥沃的牧草,培育那吃牧草长大的 动物。 你岂只是空气的流动?或者像古代的希腊人和印度人所说的,你是更优秀、更 伟大的。有思想、有生命的东西?或者你根本就是那个创造万物,并且保护万物的 主宰者的化身? 为什么你今天又吹下来呢?为什么你能够用大雪片,把像饿狼似的人的眼睛蒙 住?难道你真的是那个创造神奇的伟大主宰者,万物在你的权势之下,可以死,也 可以生吗? 很久以前,当克拉格刚出生那一天,你安排了让它和史谷堤见面,而现在又让 他们再度重逢,是不是你另有什么目的呢? 17 史谷堤判断克拉格一定是往金特拉湖周围的山地逃走,因此就不再追踪它的脚 印,而径自朝着北边的湖走去。 第二天,史谷堤来到湖畔一处广大的草原上,无意间发现离他不远的岩石下,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定神一看,那不正是克拉格吗?他很快地躲起来,并偷偷地 接近,打算挡住克拉格的去路。可是,当他再向目标眺望的时候,克拉格已经站在 离他五百米的山脊上。他们彼此都发现了对方的行踪。 大约有一分钟的光景,史谷堤默默无言地注视着克拉格,一会儿,他低声自语 道:“喂,克拉格,你是否已经看到我手上的枪标有死神的记号?我就是在你后面 紧追不舍的死神呀!你想把我甩掉吗?别做梦了!无论如何我是要定你的角了。喂! 就让我们来赌赌谁的运气好吧!” 于是,他举枪瞄准,射击。可是距离实在太远了,克拉格一看枪口冒烟,立即 往旁边躲开。子弹打中它刚刚站立的地方,附近的雪花随即四处飞溅。 克拉格一转身,向东边奔跑。史谷堤一下子被它甩得远远的,但他仍然毫不松 懈地跟着它的脚印,紧追上去。这不只是因为他有好的体力,更重要的是他具有坚 忍不拔的精神。 双方的追逐持续了一整天。夜晚时分,他们都睡觉休息,到了白天,才又开始 另一次追逐。有时候,史谷堤也会发现猎物的踪迹,可是距离太远了。枪的射击范 围顶多只有五百米,一超出这个距离,就不准确了。克拉格大概知道这件事实,因 此,只要在射程距离之外,它是不怕史谷堤靠近的。 这是后来大家才明白的事情。克拉格似乎有意让史谷堤老头在一定的距离内跟 踪它,因为这么做,它就能把史谷堤的动向看得一清二楚。 那么,克拉格为什么不干脆跑到更远的地方去呢?凭它那么快的脚力,以及强 健的体能,想要摆脱史谷堤的追踪,真是易如反掌。话虽如此,可是它总不能不找 寻牧草充饥啊! 史谷堤身上还留有可吃几天的肉干和巧克力,即使全部吃光了,他也可以靠打 野兔、雷鸟,烹煮来充饥。而克拉格却要花费好几个钟头,从雪地下找出一点点牧 草来填肚子。由于长时期地被人追逐,它已经消耗掉过多的体力,身体也逐渐衰弱 了,可是它的眼睛依旧炯炯有神,四只纤细的脚照样强健有力,只有它的肚子由于 饥饿而凹了进去。现在它更因为饥饿难忍,而显得痛苦万分。 史谷堤的追踪已经进入第六个星期了,克拉格能够休息喘息的机会,只有当西 风吹来一阵阵暴风雪,把整个大地罩上一层白幕的时候。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史谷堤和克拉格每天都有见面的机会。到了清晨,每当史 谷堤从寒冷的洞穴里,像狼一样爬出来时,就会向克拉格嚷道: “喂,克拉格,我们动身吧!” 只见克拉格在远远的山脊上,向他挑战似地跺跺脚,然后鼻子朝向迎风面,出 发了。有时候它跑得很快,也有时候走得很慢,但一定跟史谷堤保持五百米或五百 米以上的距离。 当史谷堤坐下来休息,克拉格就趁机找找牧草来充饥。如果史谷堤躲藏起来, 克拉格也一定慌慌张张地逃开,跑到能够看见他的地方去。要是看到史谷堤不动的 时候,克拉格又会学着他的样子,静默地注视他。 像这样,他们一天又一天,反反复复过着同样的生活,终于度过了漫长的十个 星期。这期间,并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事故,奇妙的是,他们之间竟然产生了不可思 议的感情。克拉格虽然受到史谷堤像猎狗一样的追踪,可是它已经完全习惯了,只 把它当成危险、但却无法避免的事情看待。 有一天,当史谷堤睡醒,正朝着北方察看克拉格的行踪时,突然听到从遥远的 后方,传来一声很长的鼻息,转头一看,发现克拉格已经焦急地等着他。由于风向 转变了,克拉格也跟着改换了路线。 又有一天早上,他们虽然已经出发了,可是史谷堤辛辛苦苦地花了两个钟头, 才渡过克拉格一跃而过的水流,好不容易上了对岸,又听见鼻息声,回头一看,又 是克拉格。原来克拉格不明白史谷堤为什么走得那么慢,特地又折回来看他。 哦,克拉格,甘达峰的大角公羊呵!你为什么要跟这无情的敌人发生感情呢? 你为什么要跟死神开玩笑?西风妈妈已经传送给你那么多告诫的话,难道那些话你 一点都听不进去吗?前进!你要前进,你要赶快用力奔跑。这么一来,西风妈妈又 会援救你的。可是绝不能跟敌人好呀!还有一点要切记在心头的是:雪,可以帮助 你,但也能够伤害你。 18 整个冬季,克拉格跟史谷堤走遍了这附近大大小小的山岳,不停息地做着追逐 活动。他们之间的距离,经常保持七八百米,而且双方看起来,仿佛已经接近死亡 边缘。他们的眼睛一天天地凹陷进去,身体也越来越瘦弱。 史谷堤自从开始疯狂追逐以来,头发变得更加花白,克拉格也是一样:头、肩 部的毛逐渐变成灰色,但是它那一双宝石似的眼睛和弯弯的雄伟双角,还是跟往常 一样,漂亮极了! 终于,在三个月之后,他们回到了甘达峰——克拉格出生的地方。有一天早晨, 他们都坐下来休息,克拉格坐在一个山脊上,史谷堤则在离它六百米的附近山脊上。 在这漫长的十二个星期当中,可以说是克拉格带领史谷堤踏遍雪地,越过了十个连 绵不断的山脉,做了一段八百多公里的艰险旅行。 史谷堤坐在地上,点燃烟斗里的烟丝,开始拍起烟来,克拉格也赶紧找牧草吃。 只要史谷堤坐在这里守着它,克拉格是绝不会离开那个山脊的。史谷堤非常了解这 件事,因为像这种情形他已经有一百次以上的经验了。 史谷堤很悠闲地抽着烟,突然想到一个狡猾的计谋。抽完烟,把烟斗收好以后, 史谷堤就从后面的一棵桦树上,砍下几根树枝,又捡了好几块石头。克拉格从很远 的地方注视着他。 史谷堤走到山脊的边缘,利用树枝、小石头以及自己身上能够脱下的衣服,做 了一个稻草人。然后他躲到稻草人的背后,悄悄的往后退走,越过山脊而去。他不 断以匍匐、蹲伏交替着前进,大约经过一个钟头,终于攀登到克拉格背后的山脊上。 克拉格站在山脊上,像公牛那样堂皇,又像鹿般的潇洒,那对弯曲的双角很像 靠近山峰的雷云。克拉格一直注视着稻草人,心想:为什么史谷堤到现在还不动身 呢?他老是站在那儿做什么? 其实,史谷堤已经来到离克拉格三百米的地方。克拉格的后面有几块比较低矮 的岩石,但它跟史谷堤之间,隔着一片辽阔的雪原。史谷堤依然在地面爬着,他抓 了一把雪撒在背上,以掩盖自己的身体,然后继续向克拉格站的地方爬去。 克拉格还是注视着稻草人,并不时焦急不安地跺跺脚。有一次,它用锐利的眼 睛环顾四周。又有一次,它仿佛也看到史谷堤在雪地上慢慢爬过来,可是竟被那巨 大的岩角遮住了视线,所以它虽然有逃生的机会,却因此而丧失了。史谷堤又不停 地往能够藏身的岩石边慢慢爬行,终于到达与克拉格相距仅有五十米的地方。史谷 堤第一次靠得那么近,能有机会端详那对名闻远近的巨角和那宽厚的肩膀、挺立的 脖子。他觉得这些都与往常一样,只是发现它浑身正流露出一种因为饥饿而形成的 衰老表现。 这个伟大的生物,抽动着受到阳光照射的鼻子,喷出一团热腾腾的气息,那对 燃烧似的琥珀色的眼睛,也闪耀出很严肃的光辉。这时,史谷堤慢慢地举起枪来。 哦,西风妈妈,求求你赶快来!绝不要让史谷堤做出这种残酷的事情呀!难道说你 已经完全失去力量了吗?每一个山峰,都积下了百万吨雪,正等待着你来吹散,只 要你吹一下,轻轻地吹一下,就足以使它们纷纷落下,而克拉格也一定可以顺利获 救。 生长在高地上的高贵生物呵!难道为了满足人类贪婪的欲望,你就要白白的丧 生吗?难道只有那么一次为稻草人所瞒骗,就要落得这种下场吗? 天气非常的暖和。以前,当落矶大角羊一有了危险,山鹊总会事先给它们一个 通报。可是这时候,连一只飞鸟的影子都没有,而克拉格仍像中了邪一般,动也不 动地注视着山谷对面那个假想敌。 史谷堤举起百发百中的枪,又用那双从来没有看走眼的眼睛瞄准。他那一双手 曾经连杀二十条人命也未曾发抖一下,现在竟然畏惧似的发起抖来。 一会儿,史谷堤的手恢复正常,他的神色由于镇静而显得严肃起来。枪声响了, “砰——”的一声,比从前更响亮。史谷堤把头缩回来,听见远处的小石头也“哗 啦啦”的滚动着。 然后又听见很长的“呼——”一声,史谷堤依旧没有伸头探望,身体也不动一 下。差不多过了两分钟,一切都安静下来时,他才慢慢抬起头来,看看克拉格究竟 是逃走了呢?还是已经…… 前面山脊的雪地上,躺着一个巨大的。灰褐色的东西,那东西头上的角像蛇似 的盘成一圈,动也不动。 哇,真是漂亮极了!多美丽的角呵!它刻画出克拉格光辉灿烂的生命事迹,只 要细细地研究,克拉格十五年来的生命历程就可以一目了然。角的前端已经国摩擦 而耗损了许多。从前,当它还是一只小羊的时候,就因为有这个角尖,才得以连战 皆捷。 当羊角发育粗壮的时候,每一个年轮的宽度都变得很长很长,只有它生病那年 ——第五年的年轮上有一道裂痕,那道裂痕是克拉格第一次为了恋爱,跟人家发生 争斗留下来的。 羊角的尖端已经变得圆圆钝钝的,虽然看不见痕迹,却想像得出,那上面曾经 烙印着多少只想夺取克拉格性命的野狼的血迹。再仔细看看那些年轮,就可看出那 是一个多么完整、多么辉煌的生命历程,也正因为它太辉煌、太有价值,才成为众 所瞩目的目标,所以那么快就被夺取了生命。 史谷堤慢慢走过去,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克拉格的尸体。他所看的并不是那对羊 角,而是那双静静睁开着的黄色眼睛;那双眼睛在它死了之后,并没有变混浊。像 石头人一样站着的史谷堤,已经陷入一种忘我的状态中。 在过去几个月,他跋涉万里、不辞艰辛地追逐克拉格。现在,他真的打死克拉 格了,却好像从高高的山坡上,不慎滚到悬崖底下去一般。 史谷堤背向着羊角,在距离差不多两米的地方坐下,把烟斗衔在嘴里,但因为 他的嘴实在干得很厉害,只得又把烟斗吐了出来。他一言不发地坐了半天,才喃喃 自语道:“如果可能的话,我真希望它又活过来。” 于是他又走过去端详那对羊角。突然间,他的脑海里又产生了一个残酷的念头: 要取得这个美丽的头。 听说豹在咬死鹿以后,一定要把鹿的尸体玩弄一番,才肯罢休。史谷堤刚刚兴 起的念头,跟这情形差不多。他剥下克拉格的头皮,又砍断它的头。这类工作对他 来说,可算是驾轻就熟,所以很快就做完了,并且又切下好多羊肉,以便充饥。 然后,他把克拉格的头扛在肩膀上。因为它实在太重了,压得史谷堤的背脊像 弓一样的弯曲——如果是三个月以前,像这样重的东西,史谷堤是毫不在意的。可 是现在,他已经显得年老而又疲惫不堪,头发也白了很多,身体更是瘦弱得举步艰 难。他缓慢地走下高原,回到阔别十二个星期的小屋里。 19 想要购买克拉格头的人相当多,但史谷堤却不肯卖。 “想用钱来买这东西,别做梦!” 每一次,当有人向他出价购买克拉格的头时,他总是一口回绝。 他走进街上一家标本行,委托老板为他将克拉格的头做成标本。那老板比平常 更加卖力地从事这项工作。标本完成以后,史谷堤拿着它,走了一百多公里的山路, 回到孤寂的小屋中,打开包裹,把克拉格的头挂在墙上光线最好的地方。这个标本 实在做得太妙、太成功了!那弯弓形的角跟生前一模一样,一点也没有改变;漂亮 的金色双眼也跟从前一样,像正在凝视人一样的闪着亮光。史谷堤看了,眼前又浮 现出那天在山脊上,准备开枪射杀克拉格那一瞬间的情形。于是他连忙拿起一块布, 罩在克拉格的头上。 从和史谷堤非常熟的人谈话中得知:史谷堤用一块布把克拉格的头罩住,很少 主动去揭开它,关于克拉格的一切,他更是只字不提。有一次,有个人曾经说过这 样的话: “是呵,我只有一次看过他揭开那块布,当时他的脸上流露出一副怪异的表情。” 关于克拉格的头,史谷堤也只说过这样的话:“那是我的羊角,可是它还打算 向我报复呢!” 过了四年后,他被尊称为“史佬”。从射杀克拉格到那时,他只出外打猎两次, 因为自从那次疯狂的猎捕行动之后,他的健康情形已经大不如前了。 后来,他每天用锅淘沙金赚钱,以维持生活。听说不管什么时候,他总是一副 失魂落魄的样子。冬天末的某一天,有一位老朋友到小屋去探望他。两人面对面坐 了好几个钟头,交谈了几句。 老友问他:“打死克拉格的,真的是你吗?”史谷堤点点头。那位老友好像恳 求他似的说:“让我看看它好吗?史谷堤。” “你要看尽管看好了。” 史谷堤这么说着,用手指了指罩着布块的羊头。 老朋友走过去揭开那块布,不觉赞叹不已,说了许多赞美的话。史谷堤只是默 不作声地听着,然后转过头来,望一望那个标本。只见克拉格那一双明亮的眼睛受 到炉火的反射,好像很气愤似的闪着红光。 “你看够了没有?如果看够了,赶快把它罩起来吧!” 老朋友很诧异地说:“哦,史谷堤,你既然对这件事感到不安,为什么不干脆 卖掉它?那个纽约人要我向你传话,不管多少钱,他都愿意买。” “不要再说了,我说不卖就是不卖,我不愿意跟它分离。你想想看,当初我历 尽千辛万苦,追踪了那么久才得到它,现在它也以同样的方法,不断地跟踪我,直 到向我报了仇为止。四年来,它一直都在向我报复啊!首先,它在那段长长的追逐 生涯中打垮了我,使我变成一个孱弱的老头;然后,又使我变成一个半疯子;现在, 它好像是在吸取我有限的生命似的,不停地逼迫着我、跟踪着我。在这里的不只是 它的头,不瞒你说,连那顽固的西风一吹来,我都会听到跟风不一样的另一种声音。 有一天,当我面对着那颗头,伏在桌上时,突然听到它吐出最后气息的那一阵长声。 西风带来了这样的呼声,我们已经正面交锋了,我们将要竞争到底。是呵,就在这 间破旧的小屋里。” 那天晚上,西风夹带着白色的雪花,剧烈地吹刮着,在史谷堤的小屋周围, “咻——咻——”不断地吼着。 如果那是普通的风声,这位老朋友也不会在意的。可是有一两次,它发出很长 很长的声音,从门的缝隙中吹了进来,让那门闩“卡哒啪啦”地不断作响,又让那 块罩在克拉格头上的布很猛烈地飘荡着。 史谷堤露出害怕的神色,向老友瞒了一眼。用不着他说什么,老友的脸色已经 变得非常苍白了。 第二天清晨,雪依旧不停地飘着,老友也告辞离去了。强劲的西风夹带着白茫 茫的雪,从早到晚不停地吹刮着,而且越来越猛烈,覆盖在地面上的雪也越来越厚。 到了晚上,风势显得更加强劲,从这个山峰到那个山峰,像生物一样地飞跃过 去——那不是空气在飘动,而是像希腊人、印度人所说的,那是创造并且爱护万物 的有灵魂的东西。 它,像是强有力的天神般,疯狂地袭击而来,又好像是动怒的天使,吹奏着角 笛;那角笛声好像胜利者的凯歌,歌词是这样的: 我是自然界的妈妈, 现在让你来尝尝, 风儿,雪儿,快快来! 妈妈今天发了威。 这首凯歌传遍了四方。各处的山峰仿佛接到一项光荣的召唤而开始行动了。风 一吹拂,雪的形状也变了,有时化成一片湖,有时又把这片湖填满了。仿佛真的有 一个天使,在暗中奔走指挥,它们堵塞了原来的河道,把水流送到干燥的地带,这 是天使带来的恩惠。可是在甘达峰下,厚重的雪块好像负有报复的任务似的打着漩 涡,山崩也似的发出轰隆轰隆的巨大响声。它们不断地往下奔跑,从山脊到岩棚, 又从岩棚到长长的斜面,汹涌奔腾地滑落下去,冲倒了阻碍在前面的森林,又滚落 到山崖险要的山坡上。 往下、往下,越来越快,越来越猛烈,像要冲倒一切东西似的,一泻千里地崩 落下去。 史谷堤的小屋正好位于那条道路上,房屋连同家具都被打碎了,一瞬间,一切 都被毁灭无余。史谷堤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克拉格的西风妈妈,终于来报仇了。 史谷堤小屋附近的平地上布满了从高原滚落下来的岩石。春天移动着缓慢的脚 步来了,间断飘落的春雨多多少少冲洗了山崩之后的雪堆,被毁坏的小屋也渐渐露 出来。在那中央,甘达峰的大角公羊克拉格的头,丝毫也没有受到损伤地躺在那儿, 琥珀色的眼睛依旧在那伟大的羊角下,和以前一样发出灿烂的光芒。在那羊头底下, 散落着一堆骨头、破烂的布以及灰色的头发。 史谷堤的事情已经被人遗忘了,可是克拉格的头到现在还很珍贵地被陈列在宫 殿的墙上,成了国王最喜爱的宝物之一。到这宫里参观的人,都兴致勃勃地谈论着 光荣的甘达峰大角公羊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