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程妈妈堵在房里 伟锋律师事务所因为在业内小有名气,所以业务很是繁忙,几起案子的开庭花 去了程展锋不少时间。侵权的案子因为法庭那边还没通知开庭日期,加上上次的不 愉快,程展锋也没再约见韩书茗。 同样,虽然王举贤旁敲侧击地要韩书茗积极和程展锋保持联系,但韩书茗心中 一百个不愿,加上手头的设计工作也确实是忙,口中答应,却并没有行动。王举贤 也不好催得太急,就由她了。 转眼一周过去,程展锋出了三次庭,三个案子各有错综复杂处,很是费神,但 都较圆满地解决了。歇口气之余,就想到名扬家居的侵权案子。 孙柳红前两天就把他要的韩书茗男朋友的资料放到他桌上,现在他才有空看上 一眼。捏着那薄薄的资料,程展锋有点明白为什么那天韩书茗的反应这么大了。回 想那张苍白的脸和悲愤的眼,他觉得自己的确是过火了些。 虽然他是无意中刺中了这个女人的软肋,歪打正着的杀伤力却是有些惊人。原 以为韩书茗一副无坚不摧的样子的,原来她的脆弱也没有不同,在感情面前,一样 狼狈不堪。 程展锋点燃了一支烟,他在这里奚落韩书茗,其实自己又好得了多少?5 年来, 除了用工作来麻痹自己,用极度的忙碌来掩饰,他心中的伤与恨又有谁知道? 这些资料,不过告诉他,爱情这东西真是像鬼一样,相信的人多,见过的又有 谁?荷尔蒙过剩的时候,你侬我侬,如胶似漆,可当保鲜期过去,不是相看两厌倦, 就是同床异梦,形同陌路。 他经手的案子中,也不乏婚姻破裂,大打出手;或是互相算计,为了财产而不 顾一切的男女,看得越多,他的心越冷,这世上有什么情有什么爱?不过是错觉。 比如5 年前那个女人,为了出国对着他温言软语,一转头就嫁给了别人。 不是他爱无能,而是他觉得,世间的女人,已经没有值得他来爱的了。 父母的催逼也罢,朋友的热心也罢,他不想走进围城,不想亲身经历那些丑恶。 叫他随便找个人结婚,他宁愿像那个征婚帖子里写一样,和人签一纸合约,为躲避 结婚而躲进婚姻里。也许,这才是最好也最安全的方式。只是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或者最陌生的熟识人,互相不用付出爱,就少了纠葛和烦恼,少了爱恨与情仇。 他深深地吸了口烟,把那些烟雾都憋在肺里,好久好久,方轻轻吐了出来,然 后把烟狠狠地拧灭在烟灰缸里。脑子走神得太厉害了,这是案子,多愁善感不是他 该干的事,保持客观和清醒,才是一个律师应该体现的专业精神。 但是,似乎从一开始他对韩书茗就没什么好感,两人在争执中认识,还上升为 动手事件,他固然好男不跟女斗,但心中的厌恶却是难以自控的。这种主观上的感 觉,已经影响了他对整个事件的判断。 而韩书茗对他又何尝不是如此?所以,韩书茗的不配合,和他的主观判断,使 得两人见面不是争吵就是不欢而散,根本无法从她那里了解到什么讯息。这是他接 手的最烦闷的一起案子。 半个月过去了,经过调查取证和第一次开庭,贵宏新泰那边提供了有力的证据, 另一个关键人物浮上水面,作为韩书茗前男友的李子宏,竟然在这个案子里并不寻 常。 贵宏新泰是从李子宏手中买到的那套设计的,有合同记录,上面还有李子宏的 签名。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他们完全不必要承担法律责任。 而李子宏一口咬定这是自己的设计,并不是出自韩书茗,他有自由处置自己劳 动成果的权利,是韩书茗窃取了他的设计到公司卖功。这件事他毫不知情,而且, 就算知情,也是韩书茗自己贪心所致,与他完全无关。 李子宏显然是有备而来,他坚持说自己是如何费神费力,把这套设计完成了, 中间经历了怎样的艰辛,现在韩书茗竟然想把自己的心血成果据为己有,这是他所 不能容忍的。不过,因为自己曾经与她有过一段情,她因爱生恨,用这种方式来报 复,也是情有可原。 一番话下来,韩书茗气得差点一头撞死在法庭上。她不知道,一个男人可以无 耻无情到这个地步。窃了她的设计去卖,居然还反说她因爱生恨报复。为了钱选择 另一个女人,弃爱于不顾,现在竟然还要让她身败名裂,难以立足! 初步证据显示,对韩书茗相当不利,李子宏与韩书茗是同学,学的是同一个专 业,虽然之前并无设计作品,而且从事的工作也是与设计业毫不相关。但是现在做 兼职的那么多,一个白天忙碌于办公室的白领,晚上也许是个笔耕不辍的作家;一 个在工作中默默无闻的小职员,晚上也许是股市中的蛟龙。谁的脸上也没有写着字, 这套设计又不曾申请专利和知识产权保护,所以,到底属于谁,一时也难以定论。 韩书茗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急转直下。其实一切早有征兆,不是吗? 很早的时候,李子宏就对她说,不要对公司这么忠诚,应该为自己打算,多接 点私活来做。而几个月之前,他们正计划买房,看中的那套房子首付得付25% ,李 子宏就怂恿她接私活,说自己可以帮忙联系,被她回绝,那时,李子宏的面色很难 看。 但她没想到,自己那时候熬了好几个通宵完成的那套设计,已经被他取得,并 转手卖了个高价。 那时候,他还没有和她分手,而她对他,是百分百的信任,电脑密码,存折密 码他全知道,他要从她电脑里取走一套设计,真是轻而易举的事。 现在,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反而说是她窃取了他的劳动成果,颠倒黑白,指鹿 为马,这完全不是她以前认识的李子宏。 是时间改变了他,还是他本来就是这样子,只是自己从来只看到他掩饰在虚伪 面具下的假面?7 相处,她以为是了解他的,可越看越陌生。这世上,到底有什么 是靠得住的? 程展锋在法庭上冷眼旁观,到这时候,已经不是公司与公司之间的倾轧和算计, 完全是一对昔日恋人之间的纠纷。 他看着身子瑟瑟发抖的韩书茗,看着她受伤又愤怒的眼神,看着她眼中的悲切, 这个时候,他完全可以理解韩书茗的心情,理解她心中的那份伤与痛。 她坐在那里,好像随时会支撑不住晕倒似的。她输掉的,岂止是感情啊!就算 最终官司赢了,于她来说,心也是千疮百孔伤痕累累。感情真的什么也不是,在利 益面前,它轻于鸿毛。 从韩书茗的神情,她一定没料到这件事转折成这样,也一定没料到这个男人会 给她致命一击。但是,这个像刺猬一样的女人,这一切难道不是她自作自受吗?程 展锋没有同情心地想。 因为无法确认设计到底出自谁的手笔,案子陷于胶着,双方都要另行取证,第 二次开庭在10天后。 程展锋走出法庭,立刻松开领带,脱下西装,那里气息太沉闷,又让他目睹了 一起丑恶,所以,他觉得憋闷。孙柳红已经殷勤地接过西装,提着公事包,亦步亦 趋地跟在后面。 上了车,透窗望去,韩书茗正走出大堂,她面色苍白,紧紧抿着唇,表情一片 漠然。 程展锋心里淡淡笑了笑,在这个时候,她自然要伪装坚强,那份骨子里的脆弱, 应该留待回家后或者在无人处发泄。 他不是一个观众,也不怜香惜玉。她的伪装也好,伤痛也好,那都与他无关。 他摇上车窗,发动了车子。 副驾上,孙柳红叹息道:“这位韩小姐真可怜!” 程展锋淡淡瞥她一眼:“何以见得?” 孙柳红一听帅哥老板主动搭话,立刻应道:“被男人抛弃也就算了,还被这样 中伤,弄不好身败名裂,还不可怜?” 程展锋淡淡一哂,漠然道:“柳红,做律师最重要的是什么?客观!你带了太 多的主观情绪,先入为主,太不成熟了。” 孙柳红不服气地说:“程律,我不是主观判断,而是直觉,你要相信一个女人 的直觉。那个男人嘴唇薄,目光闪烁,一看就是个薄情人。而且,他在法庭上对韩 小姐步步紧逼,冷嘲热讽,杀人不过头点地,他已经移情别恋了,犯得着再这样赶 尽杀绝吗?” “他移情自然对韩小姐无情,再说法庭上说事实,谈不上步步紧逼。谁是谁非 难以定论!”程展锋看着前面的路,随口回答。 “程律,你这样对韩小姐是不公平的,怎么说我们也是代表韩小姐这一方,案 情虽然转折很大,但是,我认为韩小姐就是受害人!” “法庭是讲证据的!”程展锋淡淡地提醒,“你如果真想帮她,就让她多提供 一点有利的证据!” “哦!”孙柳红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答应一声,心想真是帅啊,那种刚硬 的帅,那种挺拔的帅,自己还真是笨,都准备近水楼台先得月了,怎么为别人的事 和他争执呢?她眼珠溜溜转了转,转换话题道:“程律,我听杨律说明天你妈妈过 来看你,你明天不是有案子要开庭吗?要不,我替你去接机吧?” 程展锋眉头不易觉察地皱了皱,妈妈哪里是来看他的,是来看她的儿媳妇的, 他正为这事烦恼呢,孙柳红偏在这时提起。他隐藏着心绪,笑道:“不必了,时间 不冲突。” 孙柳红有点失望,她本来想借这个机会曲线救国,得到程律妈妈的好感后,事 情就有三分希望了,但程展锋一口拒绝了。 回到事务所,程展锋直接回办公室,孙柳红跟在后面笑盈盈地道:“程律,喝 点什么?我去倒!” “黑咖啡!” 孙柳红吐吐舌头,不知道程律为什么就心情不好了。一边往茶水间走,一边想, 到门口,她恍然大悟:一定是为了这起侵权案子,本来以为是两个公司之间的某种 阴谋,结果发展到现在太出意料了。想必程律是为这件事烦心。 她冲了咖啡,送去程展锋办公室,出门的时候,正看到杨铮伟和董莎手挽着手 进来,杨铮伟另一只手里还提着好几个纸袋,一看就是逛街回来。 董莎本来是杨铮伟的助理,现在是他的女朋友兼助理。两个人感情好得很,上 班时间也出去逛街。孙柳红羡慕董莎之余,对杨铮伟就有些腹诽。都是合伙人,凭 什么他就悠闲得像个公子哥,程律就忙得像只陀螺?太没义气了嘛。 不过,作为一个助理,她是人微言轻的,打抱不平还轮不到她。再说,程律忙 的案子越多,她和他相处的机会就越多,作为他的助理,他工作14个小时,至少有 10个小时是和她在一起,她就不信,不能像董莎与杨铮伟一样摩擦点火花出来。 孙柳红带着幸福的憧憬回到自己的办公位去了。 程展锋已经打开电脑,顺手端起黑咖啡喝了一口,味蕾被刺激了一下,他看看 杯中黑黑浓浓的液体,觉得孙柳红还是挺善解人意的。如果到时候实在没办法给妈 妈变出一个儿媳妇来,说不定还得恳求孙柳红配合自己演演戏。当然,仅是演戏而 已。 孙柳红已经把明天开庭的案子资料放在桌面上,他翻看着,这个案子明天上午 九点开庭,不需要多长时间,妈妈的飞机是十一点到,他完全有时间开车过去接她。 一埋头案卷就忘了时间,他正在专心研究案子,桌面上啪地一声响,一个盒子 跳了跳,落在他眼前。抬起头,杨铮伟笑眯眯地看着他,轻描淡写地道:“刚和莎 莎出去逛街,买了些东西,顺便给你买了条领带。” 盒子里是条红底几何图形的领带,刚才杨铮伟就是用这东西砸在他桌子上。 程展锋随手收进抽屉,说道:“谢了!” 杨铮伟看他目光又移到案卷上,忍不住道:“展锋,看来我的话你完全没有听 进去,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间了,八点了。你还在看,你想通宵啊?你天天加班, 哪里有机会认识女孩子?”他摇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道: “你就不能把你的终身大事给解决了?” 程展锋端起咖啡,淡淡地道:“我的事你少管!” “是朋友我才管你。”杨铮伟瞟一眼他杯中的咖啡,很难以理解地道:“你始 终这样拒人千里,不给任何女孩子机会,你就不想想你爸妈多操心?” 程展锋连咖啡也喝不下去了,他敲敲桌子赶人,“这不都八点了吗?你怎么还 在?还是跟你的董莎烛光晚餐,花前月下去吧,闲得没事干了?跑这里干扰我工作!” 杨铮伟叹气,摇着头道:“我很庆幸有你这个搭档,让事务所生意蒸蒸日上, 欣慰有你这样一个不计得失的朋友。不过展锋,你这样下去,是存心让我不安啊? 再说,你妈妈明天就要过来了,你就不想让她老人家高兴高兴?” 程展锋从案卷里抬起头,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才道:“明天的事,明天再 说!” 杨铮伟被他这漫不经心的架势给急到了,他伸手合上程展锋面前的那些案卷, 抱在胸前,说道:“展锋,你现在就下班,我宁可少赚一点钱,也不想你把工作当 老婆。” 程展锋瞥他一眼,笑道:“你干什么?” “我叫你出去认识女孩子!”杨铮伟过来拉他,“走走走,一起去!” “你受什么刺激了?一门心思当媒婆?”程展锋被他拖起,有点哭笑不得。 “能给你做个媒婆我倒是求之不得,不过,我没这个本事,你自己出去找!” 杨铮伟说着推他出门。 “去哪里找?”程展锋好笑地看着他。 “酒吧、电影院、咖啡厅!”杨铮伟一拍头,“我知道有间酒吧很不错,叫忆 缘酒吧,环境很好,比较高档,里面出入的都是白领,不乏感情正寂寞的女子。” 程展锋被他推出门,正好见外面办公室孙柳红伸长脖子在看好戏,他瞥她一眼, 她立刻缩缩头该干嘛干嘛了。程展锋想想这阵案子多,加班连着加班,的确也该减 减压了,于是往外走。 孙柳红叫道:“程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程展锋应道:“我下班了,你忙完手头的事,也下班吧!”说完出门取车。 杨铮伟这边把程展锋推出门,转身就和董莎手挽手出现了在停车场,他笑逐颜 开地道:“展锋,加油吧,我们就不陪你了。你要运气好,明天伯母过来,你就不 用愁眉苦脸的了!” “和买彩票中头奖的几率差不多!”程展锋冷静地笑。看着杨铮伟和董莎离去, 他摇摇头苦笑,单身并不难,难的是那些千方百计想让你结束单身的人。而那些人, 往往是你的朋友、你的亲人和最关心你的那群人。 这份好意他不能不接受,但是,也仅仅只是接受吧,谁的人生都没有既定的路 线,愿望再好,也未必能实现,明天怎么样,谁能预料? 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透过车窗,处处霓虹,处处繁华,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而他,有多久没有关注过这些了? 5 年的时间,磨去了他所有的柔情和伤感,工作工作再工作,一成不变,枯燥 乏味,让他几乎忘记以前的他,也是常留连酒吧夜店的人。 程展锋减慢了车速,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和那些商铺,窗外是热闹和喧嚣,可 他偏偏选择的是车窗里的孤单和寂寥。其实,他是可以忘记过去,不用这样苛刻自 己的。 车无声地滑过马路,在一片霓虹背后,忆缘酒吧几个字映入眼帘。这个地方他 并不陌生,5 年前,他就不止一次来过这里。现在,酒吧装修得更加漂亮,可他的 心却一片苍凉。 他停了车,站在酒吧门口,踌躇半刻,终于还是走了进去。忆缘忆缘,缘已尽, 爱已逝,还有什么可忆的呢?不过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求一个忘缘吧! 酒吧里面装修得更加漂亮精致,竟连风格也和以前不一样了,物是人非已让人 怅惘,物非人亦非,更让人失落。 程展锋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要了杯马蒂尼,慢慢地喝。那种辛辣的滋味一 下下刺激着味蕾,锐利而深奥。他并不偏爱这种口味,不过这样的时候,这样的酒, 很应景。 他浅啜了一口,转头打量周围的环境。 在装饰豪华的升降舞台上,一个长发女子在唱歌,她的打扮很有古典气质,唱 的也是一首低回婉转的情歌,音色很美。 舞池里有人在跳舞,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坐了不少人。 他正在打量,不远处一个低低的声音道:“再来一杯天蝎宫!” 这声音虽然低,还透着淡淡的沙哑,却有些耳熟,她正对着吧台坐着,身子伏 低,显然已经不胜酒力,长发倾泻下来,看不到脸,酒保刚送上的那杯酒她已经喝 下大半。天蝎宫主要成分是白兰地和朗姆酒,口感很好,让人醉得不知不觉。喝这 种酒本来是用吸管慢慢啜饮,可她却就着杯缘,一口就是半杯,这样喝法,明显就 是要自己喝醉。 - 程展锋摇摇头,到酒吧来买醉的,当然不乏心情烦闷,想借酒消愁的人,但 借酒消愁愁更愁,这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再想想自己,今天走进这里,又何尝不是呢?因此,脸上就泛出几丝自嘲苦笑。 这时,那女子伸手掠了掠滑落面颊的头发,程展锋定神一看,难怪声音这么熟 悉,今天下午,他还在法庭上看到她悲愤凄凉的目光,看到她努力撑起的坚强,原 来是她——韩书茗,想来今天下午的事对她打击很大,所以来这里以酒买醉,想缅 怀什么,还是想忘掉什么? 他就知道,尽管她表现得坚强,但背人的时候,一定会自己舔伤,只是他没想 到,她用的是这种买醉的方式。 程展锋不是一个好奇心强的人,何况他和韩书茗,完全是律师和当事人之间的 关系,而且,合作还并不愉快,因此,对于她的借酒浇愁也好,以酒买醉也好,他 是全无兴趣的,只慢慢品着自己杯中的马蒂尼,听着歌手唱着优美抒怀的老歌。 正听到入神处,只听酒保的声音带着善意的劝解:“小姐,这已经是第七杯了, 这酒很容易醉,你不能再喝了!”他侧过头去,只见酒保手里端着一杯天蝎宫站在 韩书茗面前。杯壁镶着一片柠檬,使酒看起来如梦如幻。酒保很无奈,调出的酒就 是他的作品,但这个时候,这个客人显然是注意不到这份梦幻般的美丽的,她要的, 只是一种可以让她醉的液体。作品被人当成消愁的工具,显然是一种轻视。但顾客 就是上帝,他也只能按顾客的要求调出他们需要的。 韩书茗并不听劝,只是伸手,道:“拿来!” 酒保无奈,递给她,她抽出吸管,举杯,又是半杯。 酒保摇摇头,低头忙去了。 程展锋看看她的身侧,她似乎是独自来的,她还真大胆,一个人就敢置身在龙 蛇混杂的酒吧,旁若无人地买醉,就不怕被别人当成酒生吞活剥了? 这个女人啊,连基本的自我保护也不知道,看着可怜,可在他面前,哪次不是 气焰嚣张,咄咄逼人?正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值得同情。 程展锋招手叫来服务生买单,正要走,只听酒保惊叫:“小姐,小姐!” 他看过去,那边,韩书茗已经伏在桌上,醉得人事不知了。 这种后劲大的酒,她一个人喝了这么多杯,就算酒量再好,怕也撑不住,不过 酒品倒不错,不闹不说话,一歪头就醉得睡倒。 程展锋摇摇头,各人自扫门前雪,就算要管他人瓦上霜,也得是个自己看得顺 眼的,韩书茗吗?这个女人实在没有让他伸出援手的兴趣。 酒保苦着脸道:“小姐,你不会是一个人来的吧?都醉成这样了,这可怎么办?” “我认识她,她是和我一起来的!”一个声音说。 程展锋刚走了几步,回头一看,一个四十岁左右的长脸男人过来,对酒保道: “她是我女朋友,我刚去跳舞了,没看好她,现在我就带她回家!” 这人过来扶韩书茗,笑眉笑眼地道:“亲爱的,才跟你吵几句,你喝什么闷酒 啊?”他两手扶住她双肩,半搂半抱地要将她扶起。他眼神滑溜溜的,神色里带着 窃喜和不易觉察的猥亵,只怕他不是送韩书茗回家,而是带去哪个酒店开房。 酒保一听,觉得韩书茗一个人喝酒的架势,倒真像和男朋友吵架了喝闷酒,客 人的私生活他没权干涉,现在她男朋友要带走她,酒保松了口气,在一边提醒: “先生,她还没有买单呢!” 听说没买单,这男人立刻去翻韩书茗的包。刚打开,一只手把包夺过,他抬头, 正对上程展锋凛然的双眼,怔道:“你干什么?” 程展锋本来想不管的,可这男人的出现让他不能袖手了,他冷视着对方,说道 :“你很清楚她到底是不是你女朋友,不想惹上是非的话,你趁早收手!” 这男人一扬头,目带威胁:“关你什么事?别狗拿耗子!” 程展锋淡淡一笑,道:“那好,我报警,等她醒了,你看她认识谁!拐骗未遂, 怎么着也能拘留你48小时吧?” 那人看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到底做贼心虚,权衡过后,咬牙切齿地道: “算你狠!”悻悻地离去了。 韩书茗还醉着,程展锋看看她,心里叹气,对酒保道:“我是律师,她是我的 一个当事人,我现在送她回家!”说着从皮夹里数出几张百元的放在桌上,为自己 和韩书茗买单。 扶韩书茗出了酒吧,她软绵绵的身子几乎全贴在他身上,醉后的她脸颊绯红, 皱着眉,好像那里还藏着无尽心事。 程展锋虽然和她不熟,但也猜到她为什么喝闷酒,为什么醉成这样。心里带了 几分怜悯,却也带了几分鄙视,怜悯她遇人不淑,鄙视她连基本的自我保护也不会。 这是遇上他了,要是遇上别人,等待她的命运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呢。 费了好大劲把她塞进车后座,程展锋摇她:“喂,醒醒,你得告诉我你住哪儿 啊?” 韩书茗醉后无力,被他摇动,仍然迷迷糊糊的。 程展锋摇了半天,好像在摇个软皮袋,他白眼望天,这女人真麻烦,真愚蠢, 真该叫她被那长脸男人给弄走,他多什么事啊?!现在倒好,她睡得倒香,可他怎 么办?总不能开车带她游街吧。 他关了后车门,去开车。算了,就当做好事,收留她一晚。 程展锋的房子不小,四室两厅,四年前,房子还没涨到现在的天价,他用现在 房价的三分之一钱买了这套房子,用程妈妈的话说,婚房是已经准备好了,但可惜 还欠个新娘。 不过程展锋并不觉得有什么欠缺,钟点工会定时来打扫,整片空间安静又宽畅, 他可以当成工作室,也可以当成家。如果多了个人,他还未必习惯。 把韩书茗扶到客房,一松手,她软软地翻了个身,床上比车里空间大又软,她 睡得更舒服了。 程展锋又翻白眼了,他有些粗鲁地为她去掉鞋,随手拉过被子,把她蒙头一盖, 做好事到这程度,仁至义尽了吧?他不再看她一眼,转身出了房。 洗了个澡,穿着睡衣进书房,明天早上开庭的案子得再看一遍。今天真是鬼迷 心窍了,居然会听杨铮伟那混小子的话,去什么酒吧,还带个醉猫回来。程展锋翻 着案卷,又想,幸好自己今天也去了这酒吧,不然,韩书茗那个蠢女人不雪上加霜 才怪呢。 可她雪上加霜关他什么事? 程展锋摇摇头,逼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案卷上,今天真奇怪,不过是客房里睡 了个人事不知的女人,怎么就分神了?就因为下午在法庭上看到她那惨淡受伤的眼 神?还是因为她被抛弃又被中伤的遭遇让他觉得同是天涯沦落人? 他承认,当时她那个眼神,那摇摇欲倒的样子的确是让他的心有所触动的,所 以,在酒吧,他才会施以援手。 但他和她,就是律师和当事人的关系,案子开始以前没有交集,案子结束以后 也不会有交集。 他接过的案子,遇到过比她更惨的当事人,同情也好,怜悯也好,那也只是偶 尔涌上来的心绪,不会影响他客观敏锐的判断。 他只想打赢这个案子,其他的不想多理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他还要想 着明天怎么应对妈妈的追问和失望的眼神,哪里有心思去管她? 清晨,程展锋洗漱过后,拿了公事包准备出门,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又 折回来,敲敲客房的门,里面没有动静。他皱皱眉,把门推开,床上,韩书茗拥着 被子,还在睡梦中。 她睡得倒真香。程展锋冷眼看着,还是走过去,碰碰她的肩:“喂,醒醒!” 韩书茗在睡梦中皱眉,含糊地道:“妈,别吵,让我再睡会……” 妈?程展锋眉毛鼻子都拧到一起了,她还把这当自个儿家了,他带着两分怒气 道:“这不是你的家,我也不是你的妈,你醒醒!” 韩书茗含糊地应了声,翻个身继续睡。 程展锋看看表,时间要到了,看来是没办法把她弄起来了,他摇她:“韩书茗, 我不管你什么时候醒,十点之前,你给我从这里消失!听见没有?”说着,他不再 管她,出门去了。 韩书茗睡得迷迷糊糊中,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她烦躁地掀开被子,坐起来, 擦着眼睛找鞋子,一侧头,却被陌生的环境给吓了一跳,怎么在这儿?她记得昨夜 好像在酒吧,还喝了不少酒。 啊,她猛地跳起来,后怕地上下打量自己,还好还好,自己是和衣睡的,不由 松了口气。打量四周,不像是酒店,这是谁的家? 客厅里电话还在响,她迟疑了一下,去接电话。 刚拿起话筒,一个声音就直冲耳膜,带着不满和薄怒:“韩书茗,你还没走?” “程展锋?”韩书茗听出这个没好气的声音,迟疑地问。 “韩书茗,我说过,十点之前你要从我家消失,你怎么还没走?酒醒了是吧? 醒了就赶紧离开!”对面的声音是不容置疑的。 韩书茗脑子迅速反应过来:“这是你家?你把我带回来的?” “废话!你醉得像个死人,我要不把你带回来,你现在还能这么毫发无伤?我 跟你说韩书茗,你赶紧走,别给我惹麻烦!”程展锋真是火冒三丈了,好心还被她 置疑,难不成她以为带她回来还有什么图谋不成? “走就走,你以为谁愿意待你这儿啊?”韩书茗被他劈头盖脸训一顿,也没好 气了。 “啪”地挂了电话,韩书茗揉揉惺忪的睡眼,客厅挺宽敞,收拾得挺干净,她 撇撇嘴,钟点工收拾的吧!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一场宿醉,除了换来头疼, 实在一点好处也没有。 想到宿醉的理由,她暗暗责备自己,都说不会再为那个男人流泪伤心了,居然 因为他的伤害又跑去虐待自己,太傻了。绝不可以有下次。 程展锋虽然面目可憎,没想到他会收留醉酒的自己,在这点上,她欠他一个人 情。快十点了,去公司吧,幸好不用坐班,迟点早点没人盯着。她打量一下自己, 还好,衣服不算很皱,于是拿了包准备出门。 手刚搭上门把,突然听到门锁响动。 韩书茗挑起眉,不就是洗个脸的时间吗?还亲自回家来赶人,也太小气了吧! 这男人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一把拉开门,准备好好奚落奚落他。可门一开,她倒怔住了,门口站着一个 五十岁左右的阿姨,拿着钥匙的手虚伸着忘了收回,左手还拖着个行李箱,也正一 脸错愕地看着她,显然是被她突然拉开门的动作给吓到了。 韩书茗退了一步,心想她有钥匙,难道是钟点工?可哪有钟点工带行李箱的啊。 再说,这穿着,这神态,并不像。 韩书茗打量她,她也在打量韩书茗,本来很错愕的神色,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眼里漫出一丝喜悦,和颜悦色地道:“小姑娘,你是展锋的朋友吧?我是他妈妈, 刚下飞机,展锋不在呀?” 韩书茗本来一肚子火准备奚落程展锋的,但门口是另一人,而且,还这么和蔼 可亲,叫她小姑娘,韩书茗摸摸脸,她这么小吗?这称呼连老妈也不叫了。她赶紧 换了笑脸相迎,乖巧地道:“阿姨是您呀,快请进快请进!” 程妈妈立刻笑逐颜开,指指她挎的包,有些意外:“小姑娘,你是要出去吗?” 韩书茗堆笑道:“不急,不急!您先请进!” 把程妈妈让进屋,帮她拖进行李,又去饮水机上倒了杯水送到她手上,韩书茗 笑盈盈地道:“阿姨,您稍等,我这就给您儿子打电话!” 她可没承认她是程展锋的朋友,展锋两个字那么拗口,她也叫不出,只好含糊 地以“您儿子”称之。 程妈妈却没注意这一点,只看到一个热情大方的姑娘在儿子的家里为自己忙来 忙去,想想也知道她和展锋是什么关系。这孩子,瞒自己瞒得真紧,电话催问这么 久,才透一点儿口风。也幸好自己提早了班机,来了个突然袭击,这姑娘正准备出 门呢,要是迟点儿,也见不到她。 程妈妈一直操着的心现在一下子落回肚子里,安安稳稳了,脸上带笑,目光随 着韩书茗打转。 她这次突然来说是看儿子,其实就是看看儿子是不是真有女朋友的,就算屋里 是只恐龙,只要是母的,她也会高兴,那至少表示儿子在积极解决单身问题了。何 况韩书茗长相出众,行为得体,举止大方,程妈妈简直是心花怒放了。 韩书茗被这目光看得有点心里发毛,心想这母子俩,一个热情得过分,一个尖 刻得过分。她就不懂了,都是一家人,差距咋就这么大呢?客厅里有座机,但是程 妈妈就坐在电话旁边,她可不想近距离再接受程妈妈目光洗礼,于是从包里掏出手 机,对程妈妈礼貌地笑了笑,跑到客房去打电话。 刚才她掀被子就起床接电话,进了客房才想起,自己还没叠被子呢,不过现在 顾不得了,赶紧拨通了程展锋的手机。以前和他是公事接触,一直用公司的座机联 系,他要找她也是。没想到现在为了他妈妈的到来,得改用手机。 走出法庭,阳光很明媚,程展锋长长吐了口气,今天的案子非常顺利,对方的 律师完全不堪一击,赢得漂亮。 孙柳红跟在后面也笑逐颜开,边走边道:“程律,你在法庭上辞锋如刀,气势 如虹,所向披靡,完全控制了法庭的气氛,实在让人敬佩!” 孙柳红近来拍马屁越拍越肉麻了,这哪里像在说一个律师,简直在说一个战场 上凯旋的将军。他赢了官司固然高兴,可也没到得意忘形的地步,对于这样夸张肉 麻的话,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程展锋不由瞪她一眼,笑嗔道:“注意你的措词, 作为一个未来的律师,你就这样满嘴跑火车啊?” “也不算满嘴跑火车了,我这是以你为荣,以我身为伟锋律师事务所的一员为 荣嘛,”孙柳红嘻嘻一笑,雀跃地道,“程律,你说过会发展我成为合伙人的。我 可一直记着呢!” “光记着有什么用,要努力,拍马屁的事就省了,关键是专业加强!” “哦!”孙柳红眨巴着眼睛,挺无辜地应了一声。 程展锋去拿车,现在赶去机场,最多就十点半,妈妈十一点的飞机。 他让孙柳红自己打车回去,车子转了个弯,就开往机场的方向。突然电话响了, 程展锋扫了一眼,是个手机号,1372255**** ,号码有些熟悉,不过没存在手机上, 应该不是熟人或者朋友。是谁呢? 他顺手接了,对方道:“喂,程展锋,我是韩书茗!” “是你?有事?”是她,先前等宣判的时候他在休息室给她打了个电话,她应 该已经离开了,现在打电话来干什么? 还真惜字如金呢,韩书茗在这边撇撇嘴,不情愿地道:“是这样的,我刚准备 出门,你妈妈过来了,所以我打电话通知你!” “什么?”程展锋大惊,方向盘一歪,差点擦着旁边的车子,声音也拔高了, “你还没走,我妈妈见到你了?” “我不是正准备出门嘛,你也没说你妈会过来呀!” “算了算了,我现在回来。”程展锋烦躁地说。妈妈电话里说十一点的飞机, 怎么提前了?提前了也没打个电话,这突然袭击弄得……她看到韩书茗在家里,还 以为他跟她啥关系呢,他觉得有些头大。忙打方向盘,换车道,回家。 韩书茗挂断电话,把手机收包里,心想这人有毛病,妈妈过来搞得跟如临大敌 似的。一转头看床上太乱,也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动手收拾。 程妈妈喝完一杯水,她是个闲不住的人,想看看儿子家里有什么需要动手收拾 一下的,透过开着的客房门,一眼就看见韩书茗正收拾床铺,忙碌的身影,动作很 是麻利,心里又添了几分满意。 韩书茗快手快脚地收拾完,觉得自己真不能再在这里待了,自己不就欠程展锋 一个人情吗?帮他接待他妈妈就算还了。再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啊?再说,程展锋自 己也要回来了,不需要她留在这里了。 于是,她再次拿了包,对程妈妈亲热地叫道:“阿姨,我刚给程展锋打了电话, 他正赶回来呢。” 程妈妈看她这是要出门,体贴地道:“小姑娘,你忙你的去吧,你放心,我会 招呼好我自个儿的!” “那好阿姨,那我就先走了。” “好的,再见!” 走出门,韩书茗呼出一口气,醉酒真误事,耽误上班也就是了,莫明其妙欠人 一个人情,还帮别人招待他的妈,连声谢谢也落不上。 这会儿,程展锋的车正风驰电掣地赶回家,这又要费不少口舌来解释有个女人 在家里,而这个女人和他其实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怕妈妈未必相信。 他果然是自找麻烦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