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医生说话(2) 好的,割出来检查。 最好全身麻醉。 全身? 肿块虽小,但深。 好的,全身麻醉。 * * * 星期五的早上,我对母亲说,要到朋友家去玩耍,如果晚了,度宿一宵,明 天回来。又告诉她,妹妹下班很快就赶回来,煮饭给她吃,一切都不用担忧。我 打开平日游泳携带的尼龙书包,把大毛巾换了小毛巾,取出泳衣、洗头水,放进 一罐牛奶、一卷厕纸,另外塞进一架随身听、几盒录音带,还有四本书。四本都 是《包法利夫人》,却是不同的译本。 到快餐店买了个饭盒回来,匆匆吃了,填饱肚子,喝了一大杯开水。没吃水 果,不想食物消化得太快。正午十二时开始我不能进食和喝水,这是医生的嘱咐。 平常有一点胃痛,常常肚子饿,不知道能不能一口气挨六个小时不吃一点儿东西。 不能挨也得挨,难道怀着一肚皮食物和水进手术室哗哗地冒出来? 从家里到医院的路途不远,但没有公共汽车直达,只好乘搭计程车,我总觉 得乘搭计程车太奢侈,又不是赶时间,但也没有办法了。我对医院并不陌生,半 年前母亲入院割除白内障,我陪她进来,对二楼的环境很熟。整整的二楼近一百 名病人,都是做手术的。 以为自己不缺什么,结果还是漏了一项:金钱。把医生交给我的信递进接待 室,填报好个人资料,职员的第一句话是:一千元保证金。我可把保证金的事忘 了。我只好说:忘了。职员也爽快,接着说:好吧,出院一起缴。既然把我的身 份证登记了,还怕我跑掉么? 运气不算太坏,编在二楼最末的一室,只有四张病床,其他的三人很安静, 互不打扰,各自休息。女工替我冲热水瓶,问:你是教师吗?我的样子像,是不 是?她说:看看像。我说,是的,我以前教书,现在退休了。我把背包里的厕纸 取出来,放在小茶几上,把罐头牛奶、眼镜盒子、铅笔、拍纸簿,放进小抽屉里。 一条毛巾,挂在茶几背后的横栏上。 医院一定挤满人了,连入院检查的手续也扩展到走廊上来。我就到走廊上办 登记的事情。循例磅重、留小便,手上戴条名带。骤眼一看,仿佛戴了两只手表。 名带并不报时,只报告我的身份和病历,它不能当礼物馈赠,也不可舍弃遗失。 我告诉护士早几个月照过肺,肺没事,不用再照。她同意了,也许,本来就不用 照,是我自己的提议。 我一个人进院,所以,做手术的同意书就由我自己签名。自己的生命就由自 己承担。我是我生命的最佳掌握者、唯一的掌握者么?要进手术室的时候,许多 人的生命,就由别的人来掌握了,父母、子女、姐妹,他们都为患病的人签同意 书,病者常常是被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