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医生说话(5) 还是告诉朋友的好。我走到二楼的大堂,拨电话给一位朋友。喂喂,是我呀。 怎么样,今天不和你们喝咖啡了。我们知道,你已经说过。我很想和你们一起喝 咖啡。那么出来好了。但不能。为什么?因为我现在在医院里。什么?在哪里? 在医院里。什么事?做一点儿小手术。什么医院?什么医院我没说,做一点儿小 手术,不能劳烦朋友来探病。我在电话里说,待会儿六点半做手术,半小时就行, 晚上再打电话,不然的话,明天见,明天就出院了。小手术,朋友也不坚持。 我在走廊上散步,看护士给新来的病人办入院手续,看女工把病人推进手术 室,看探病的亲人坐在长廊的沙发上说话。时间好像过得很慢,一分一秒仿佛不 值钱,可医院里的一分一秒都和生命的脉搏相连。五点钟,我换上了医院的制服。 过一阵子,护士来了,看见我就笑:衣服反穿了,带子结在背后。我很尴尬,拉 上布帘,把上衣掉转方向穿过。护士替我注射一针,叫我别再到处走动,我这才 第一次躺在医院的床上。躺在床上,我才想起我是来做手术的,一生从没住过医 院,也没做过手术,看电影和新闻片,手术室多么可怕呀,人人戴口罩,剪刀、 钳子都闪闪亮。护士替我注射的是什么?邻床的病者说,镇静剂而已,让你别紧 张。 果然不紧张,而且,我尽量不去想手术室的事,还是想《包法利夫人》吧, 中国人还是幸运的,有好的翻译家,译文极好。可翻译家从来少得到文学奖,总 是小说呀、诗歌呀、散文呀、戏剧呀、文学评论呀,就是翻译没有。翻译实在是 一件非常艰难的工作,好的翻译更加难得。外国是有翻译奖的,那个拉柏沙,译 加西亚? 马尔克斯的《族长的秋天》就得了一九七七年美国笔会颁发的翻译奖, 非常复杂的段落,译得大概很辛苦。 中国翻译家没有奖。近年来又有一群拉美文学的翻译家,看他们的译作多了, 谈起文学什么的,根本没人提起他们的名字。《包法利夫人》的英译糟透了,把 故事译通顺就算,这个阿伦? 罗素是谁?马克思的女儿爱琳娜? 马克思? 艾威林 也译过福楼拜这部名著,还自己写了导言。可惜我找不到她的书。出医院后,可 以去找找杰赖德? 霍普金斯的英译,再找找还有什么别的译本。 两名女工推着一张有轮子的床来了,我从睡床爬上推床,躺好,女工把我推 出走廊,沿途上给我戴上一顶浴帽式的帽子,并且问我一连串问题:叫什么名字 /做什么手术/哪一位医生/几点钟做手术/什么时候起没吃过东西/内衣裤都 解脱了么/手表、项链都解下了么。这一串问题,手术室里的护士又重复问了一 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