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医生说话(6) 门楣上写着“手术室”三个字的大室并不是做手术的地方,而是通往手术室 的大堂。我到早了,他们把我推到墙侧等。我看见墙上一个钟指着六点整,我听 见护士们聊天,说今天晚上什么人请吃饭;我听见电话铃响,医务所的医生拨电 话来订手术室,护士说:哎呀,星期六都满了。 他们把我推进手术室去了,我只能看见天花板,看见穿逾的门楣。门楣上挂 着一个十字架,一盏飞碟也似的水银灯出现在我头顶正中。我看见医生,他戴上 了帽子,使他的学者面貌有了改变,显得有点喜剧的味道。护士给我解开衣背的 结带,褪下袖管,在我的腿上不知贴上什么。麻醉师也来了,也是问我什么名字, 做什么手术,医生是谁。他说:我是麻醉师,替你注射一针,你睡一会儿吧。我 说:谢谢你。 我看见水红色的布幔,听见声音说:醒了,醒了。我听见医生说:你醒了, 好好休息吧。我伸伸手脚,都能动,水红色的布幔,当然,我已经回到病房来了。 刚才不是麻醉师说,睡一会儿么?我按按前胸,贴着些纱布什么的东西。啊,手 术已经完成,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完全没有感觉,彻头彻尾一片空白,我伸出左 手,拉开床前小几的抽屉,摸到眼镜盒子,里面是我的手表,我看表,七时十五 分。真准确,麻醉一小时,我一生中空白的一小时,没有知觉,没有梦。 妹妹来看我了,带给我晚餐,有我最爱的鸡腿。可是我并不饥饿,事实上也 不可进食。稍后,弟弟也来看我了,带给我水果,我暂时也不可吃水果。他们问 :觉得怎么样?我说,很好,于是约好第二天出院的事,谁来接,打电话给谁, 等等。虽然是私家医院,九点以后就不欢迎探病,病房的灯光一到九点就暗下来。 手术后六小时可以进食,弟弟和妹妹说,鸡腿留着吧,半夜两点时肚子饿了 起来吃。我没有半夜起来,九点多就睡了,一睡睡到天亮。精神很好,我起来洗 脸、漱口、刷牙,请护士替我把牛奶罐拔开,喝掉整罐的牛奶,足够我三、四小 时的营养。 八点钟,应该是女工来换床单的时刻,可护士长下了命令,要清洁病房,于 是一室四个病者都走到长廊上坐着,眼看一张张病床,一个个活动的茶几、小茶 几,摇摇晃晃从房间推出来,茶几上的瓶花哐啷哐啷地响。我不喜欢医院的制服, 穿回自己的衣衫,拿着随身听,听西班牙音乐。法雅的《三角帽》挺热闹,充满 民族色彩,那些响铃“沙沙沙”、“沙沙沙”,大概也可以用来配响尾蛇的音响 效果。雷斯庇基的《巴西风采》里,一段描写《布坦坦爬虫馆》,不就是那种声 音么? 那次西班牙国家芭蕾舞团来表演,演得最好的节目是拉威尔的《波莱罗》, 采用群舞的方式,布景是新艺术风格的镜子,舞姿变化多端,民族服装的色调明 亮,好极了,本来只是一场热闹的舞曲,好像忽然提升了层次;下半场的重点项 目《三角帽》却糟透了,和唱片的效果完全不一样,精彩的独唱没有了,只剩下 背景音乐,毕加索的布景和服装设计都无补于事,结果是胡闹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