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滴子(2) 病房里一共十个病人,化验报告回来,都证实是良性瘤,她们是应该欢喜快 乐的,而我,身上的肿瘤是恶性的。坐在长廊的沙发上,看见医生和一个人一起 走来,神情严肃,那个人是化验师。外科医生一直没有什么笑容,我不知道他是 天生如此还是由于我的病情,也许这是他的职业病,手术做多了,笑容减少了。 帏幔外面的那些耳朵听到医生对我说的话么?他说割了四个淋巴结,其中一 个有一点儿感染,虽然不一定需要,但建议我接受放射治疗。这些话,除了我和 护士,还有谁听见?也许没有人,因为几个人忙着收拾出院,几个人正在纷纷扬 扬地说起化验报告,其中六号病人并没有化验报告,她在医院里已经住了一个星 期。 我们都在谈论化验报告的时候,一名护士走到六号病人面前来,问她讨标本。 病房里的每一个人都呆了一阵,因为标本不见了。六号病人说,手术后那天,是 交过一个塑料袋给她,放在几桌上。割下来那么难看的东西,就像拔下的腐齿, 以为留着没有意思,就由来探病的婶娘扔进废物箱去。如今过了一个星期,护士 才来追讨,废物箱的垃圾怕也早进了焚化炉了。 没有标本,如何化验?不化验,又怎么知道患了什么病?病人说:我怎么知 道呀,又没有告诉我要留着。从来没有进过医院,一切都不懂。只见医生走来了, 护士走来了,来了又去,不知道会怎么办。只听得六号说,是我自己不好呀,没 有知识。连连埋怨自己。这件事,既然没有人追究,大概就不了了之了。 手术后的第二天早上,我的标本也送来了,塑料袋子里一团破絮似的浮游物 体,这就是我的乳房了。《聊斋》小说里的书生,遇见了绝色美女,一宿欢乐, 第二天才发现抱着一具白骨。真是色即是空。我家附近的一条街上,原来住了一 个患精神病的变态色魔,是个计程车司机,遇到单身女子上车,把车开到偏僻的 地方,用哥罗芳把女子迷昏,带回家去。就在家里,用手术刀把女子的乳房呀、 下体呀割下来,浸在酒精里。如果不是把女子的躯体拍了照拿去冲晒,恐怕还不 会让人发觉,竟已剖杀了四个人,满屋子都是一瓶一瓶的标本。那些乳房还是一 个个完整的乳房么?还是一团团破絮似的物体?每次经过那条街,我总觉得阴惨 惨的。 * * * 我住的病房在二楼,是医院的西翼,整层住的都是等候做手术的妇女。手术 室在长廊的末端,长廊两边,是七八个病室,大的病室可以住十人,小的则住四 人。其中一间病室,住些年纪老迈的妇人,有专门的护士日夜班照顾,由病人合 资雇用,每天收费一百元。病人呢,大多做的是割除白内障手术;半年前,母亲 就在这里住了一天。医生的手术漂亮极了,七十九岁的老人,双眼一起接受手术, 晚上六点做,第二天早上九点拆开纱布,眼睛看得清清楚楚,立刻就出院了。医 学发达,怎不令人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