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庖丁(1) 庖丁 从来没有想过要学剑,虽然“剑”这个字一直使我联想起奇能异士。笔记小 说里的剑侠,既精于剑术,会飞檐走壁,有些还懂得幻术,能用药化骨。剑侠受 人尊敬,因为他们扶弱锄强,但其实大半不过是刺客,是古代的“终命器”(terminator, 像科幻电影里的样子),只效忠主人而已。 我终于学起剑来,那是因为师傅的缘故。做过肿瘤切割手术之后,朋友都叫 我去学太极拳,于是每星期三次,到离家较远的海滨运动场去,跟一位师傅学拳。 那是一个太极拳班,一同学拳的有十多人,既有二十岁的年轻小伙子,也有七十 岁的老人,女子竟占一半。师傅到得很早。大家仍贪恋梦乡,他已在运动场上自 己耍刀耍剑,早到的师兄弟就看到师傅的武艺。师傅的刀法凌厉,带动气流,发 出虎虎的声音;耍起剑来却显得刚中带柔,另有一番妩媚。剑如果有分性别,像 法文那样,大概最初本属阳,逐渐变为阴,跟刀相对。 几位同门想学多些武艺,因为一套太极拳,半年已学毕,每次上课,只是反 复操练。师傅倒也高兴,愿意课后特别教我们,谁有空留下就可以学,并不额外 收费。想学刀剑又以女子占大多数,师傅说,女子学剑更好,一则好看,二则不 太剧烈。于是,我就一招一式学起剑来了。太极拳和太极剑本来是我国武术的孪 生姐妹,我耍得不好,成为柔软体操;再漂亮些,也只是舞蹈。 没想到太极剑竟成为我很特别的物理治疗,手术后手臂和肋胁会闹水肿,只 有不断运动,才可以消除。我耍了半年太极拳,手臂可以自由活动,但有时仍会 发肿,因为耍剑,竟把这肿治好了。几次下雨,不能去练剑,渐渐的,手臂又肿 起来。从此不敢怠慢,勤于练习,觉得很好。 杜甫五岁的时候,在江南见过公孙大娘舞剑器,五十年后,又在四川看到公 孙大娘的徒弟李十二娘表演。“剑器”,是一种武舞的名字。手中拿不拿剑?看 来是有剑的,而且是双剑,带出交织顿挫的光芒,这样子,才是杜甫诗句中的比 喻:“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真是运笔如剑,再由剑引出个人以至家国的感慨,诚如王嗣奭说:“见剑器伤往 事,所谓抚事慷慨。”不过王嗣奭收结云:“不然,一舞女耳,何足摇其笔端。” 总有这种充满偏见的解人。 我国古画中似乎没有剑舞的图像,朝鲜倒有一幅版画,细看一阵,女子手中 所握的并不像剑,而是刀,刀是单刃的,刀背贴身;剑则双刃,要离开身体舞动, 否则容易割伤自己。我国清代画家蒋溶倒画过一幅仕女图的剑舞,可惜长剑佩挂 腰间,并没有握在手中。小说中善剑的有魏晋时的赵女,小说没写她用什么剑, 不过手执一段竹,就显出不凡的本领。近代小说的剑侠,用的多是飞剑,还会发 光,金银青黄,单看剑光的颜色就可知剑术深浅。剑侠又能身剑合一飞行,拍科 幻片应该很好看。公园里晚上常见一男子耍剑,月色下倒也银光闪闪。中秋节的 晚上,公园里最热闹,许多小孩各提一把电光剑,到处上演《帝国反击战》,成 为二十世纪的末代剑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