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庖丁(5) 谁发明麻醉药的?不啻是病人的救星。想想关云长受刮骨疗伤,曹操开脑治 理,需要多大勇气和耐力,恐怕都是小说家言。但华佗早在一千七百多年前就发 明“麻沸散”,让病人用酒喝下,沉沉睡去才动手术,已很了不起。麻醉药生效 的时候,我一点感觉也没有,死亡就是那样的么?那么,死亡也许是非常舒服的 事情。如果一个人可以这样离去,有什么不好。早一阵有个病人,在医院做手术 时因为氧气筒的错用,不幸死了,我想,如果我遇上相同的情况,并不觉得遗憾, 没有感觉毋宁是非常好的感觉,因为一旦有了感觉,多半就是痛苦。 在手术室里,整整几个小时,我一点知觉也没有。这时候,医生和护士一定 很忙了,替皮肤灭菌呀,沿着乳房周围做一个不规则的梭形切口呀,先切表皮再 切真皮呀,分离皮瓣呀,用止血钳夹住皮下组织呀,用湿纱垫敷盖保护皮瓣呀, 一面切割,一面还要结扎,那些些的静脉、动脉和神经呀,切断胸肌呀,解剖腋 静脉和清除腋窝淋巴结呀,切乳房组织呀,取除手术标本呀,制止创面渗血呀, 彻底冲洗创口呀,安放引流管呀,连接负压吸引管呀,缝合皮肤呀。啊啊,病人 的情况很好,不用输血,也不用植皮。 在手术室里,医生用他的柳叶刀切呀割呀,是沉默不语,专心工作,还是谈 笑风生,充满舞蹈的节奏?我猜是谈笑风生,割掉一个乳房又不是什么大手术, 没有许多肠脏的牵连。妹妹也生过一个小小的肿瘤,是良性,小手术,所以没有 上麻药。她睁着眼看医生做手术,从反照镜中目击血呀、针线呀,一针一针地缝, 打了一个结,又对缝,再打个结。妹妹胆子大,我想我一定不敢看。 朋友告诉我,小时候因为顽皮踢球,跌破了嘴唇,到医生处去缝了五、六针, 也没下麻药,只见医生和护士一面聊周末的节目一面缝,一条线,刺下去,抽出 来,拉过去,弯下来,缝一针,扯一阵。我的朋友成为一只皮鞋。他认为外科医 生万一失业,大可以改行去当补鞋匠。 我家的家庭医生移民去了,要半年后才回来,当他见到我这种情况,可能也 会吃一惊。临走的时候他替我诊治,除了血压稍高,我还是一个好端端健康的人。 家庭医生在医学院学的是内外全科,但他很少替人做手术,几乎不做,因为他是 左撇子,总觉得不方便。平日他喜欢弹琴,周末上马场。他做手术的时候,脑子 里想些什么,哪一匹马首先过终点,还是节奏平稳的巴洛克音乐? 许多医生都喜欢音乐,会奏一两种乐器。最近,有一群爱音乐的医生,组成 了一个乐队,因为没有管笛手,只组成弦乐队,很积极地练《绿袖子》,为南朗 医院的病人筹款。南朗医院对癌病人是触目惊心的名字,因为那是癌症末期病人 的疗养院。说是疗养,其实接通人的另一段旅程:后存在。对于末期的癌症病人, 医生也没有话说了,那么,就用音乐来致意,为医院筹些款,让病人走得舒坦些。 也让研究中心多些经费,拯救有病和可能发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