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黛莫式酚(3) 我继续坐在大堂上轮候,有些比我迟来的病者也已进过诊症室了,而我仍在 等。事实上,坐在我身旁举过手的两个人也在等,我于是明白了,我们是初诊。 其他的人都是来复诊的,她们每隔一个月或两个月来一次,而我们这些第一次来 求诊的,诊症的时间会长些,就压到最后。坐在大堂上,我把手中的通告看了一 次又一次,谁说公立医院不好呢,不但照顾病人本身,还兼顾她们的家人,肿瘤 不是传染病,能替患者的姊妹或女儿检查是德政。 通告上有一句话我反复细味:个人资料将会保密。癌症在一般人的心目中可 是见不得光的?得了癌症,是这个人不洁、有毒、带菌、畸形、有不可告人的秘 密?二十世纪的八十年代末,癌症病人还得像中世纪的麻风么?那时的麻风病是 西方社会的禁忌,病者被歧视、排斥、驱逐,必需躲到荒僻的山区或迁徙到海岛 上,又或者被驱上破旧的大船在海上漫无目的地漂泊。福柯在《癫狂与文明》里 引用维也纳教会的仪式书说:“我的朋友,你染上这种病使我主感到高兴,你还 极其荣幸地蒙受我主的恩典,它想让你为你在世间的作孽而受到惩罚。” 记得读教育学院的时候,课外活动一项编派我们一组同学到喜灵洲参观,那 是著名的小岛,被辟为麻风病院。整个岛住的都是麻风病人,好让他们与外界隔 绝。同学们有的说:别给传染了才好。有的说:如果身上有伤口,千万要小心, 因为麻风可以潜伏二十年。结果大家还是去了。病者并不可怕,虽然有些人手指 肿曲,事实上都在康复中。如今,麻风已经绝迹,小岛再也不是禁地,麻风病院 已成历史,那么,癌症呢?为什么要保守秘密?既非做过不干净的事,又不带菌, 事实上,和癌症病人在一起,比跟患伤风感冒的人相处还要安全。 十七世纪的时候,欧洲的麻风病销踪匿迹了,据说可不是由于医疗的奏效, 而是隔离措施的缘故,也是十字军东征后中断了东方传染病源的结果。然而,隔 离的模式并没有改变,而且不可思议地相似,流浪汉、罪犯、精神错乱者、肺痨 病者,取代了麻风病人扮演过的角色。时代不同了,如今对癌症病者是否多了一 分同情和谅解?我手上握着的这份通告,它只是婉转地认定你会有一种负罪感, 一种对自身不完善的负罪感。它把声音压低,安慰你说:这是令人多么尴尬的事 情呢,但放心,我们不会告诉其他人。 我在大堂上等到十一点钟,护士来叫我了,却不是进入大堂面对的诊症室, 而是通过登记处转入一条走廊,进入背后的另一列房间。医生怎么这般多?我一 进门就见五、六位穿白袍的医生,由一位女医生请我坐下,问了我一连串的问题 :发现的情况、手术的经过、目前身体的感觉。她一面问一面写,完全是做笔记 的样子,仿佛她是访问的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