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黛莫式酚(4) 我躺在床上让她替我检查,这些情况和手势我已经熟悉了,每次见医生,他 们都要按按我的颈项、胁肋、腹盆和胸膛。室内的医生,我看清楚了,一共五个, 一个女四个男,年纪都很轻。女医生检查完了,男医生一起过来,征求我的意见, 可不可以给他们看看、用手按按。我连说没问题。这么客气的医生,又这么有礼, 这么年轻,这么纯真,我忽然明白过来。 ——你们是医科的学生? 他们笑了。 ——在实习吧。 他们点点头。 一定有病人不接受他们的诊治吧,不愿意让学生来参与吧,认为医院把病人 当作了试验品。但我十分欢迎他们,他们应该接触真正的病人。就像我在教育学 院念书的时候,一面学习理论和教学法,一面就到正式的学校去实习。每年两次, 我们都到不同的学校去,教正式的学生,老师就来看我们教书,坐在课室评分。 所以,当我们真的当上老师,进入课室早已不再陌生了。 我对他们说,欢迎诊治,你们是医科学生,快些多实习,多研究,将来好拯 救我们。他们只是笑,既庄重又腼腆。从这房间出来,我仍回到轮候大堂等,刚 才的一幕,不过是给医科学生上的实习课,真正的医生我还没见面哩。我并没有 浪费了时光的感觉,反而十分愉快。疾病原来也可以是一种学习的过程,一种创 造的机制。我好像另外有一个肉体,游离开来,成为自己的观察者,我也来实习 认识自己。 终于轮到我了,小小的诊症室内有写字桌、椅子、病床,室内坐着医生、站 着护士,一把空椅子留给病人。咦,刚才见过的五名医科学生,现在又来上课了, 他们贴墙曲尺形坐好。有老师在,他们更加神情严谨,个个正襟危坐。我对他们 笑笑。医生翻翻我的病历,看过手术医生的信,循例问了我一些问题,也替我检 查了一次。凡是第一次来诊治,都要验血,医生亲自替我抽,同时大概也向学生 示范。他一面用一条橡皮管扎起我的左手,一面和学生说话,讲的是英语,当然, 医学院都用英语授课。他讲了些专门的名词,我没听懂,只见那些学生很用心地 听。 ——可以看牙齿么? ——嗯……我们这里不看牙齿。 呵哈,医生误会我的意思了,以为我想找他检查牙齿,我不过想问问可不可 以去见牙医补牙,因为有些癌症一年内不能补牙或拔牙。我的表达能力真差极了。 医生诊症时其实是手不停口不停地工作的,他一面说话,一面提笔填了三张 硬卡纸,告诉我到不同的部门去约时间,去照肺、照腹盆和全身的骨骼扫描。我 伸手取过卡纸,这一来,卡纸刚巧遮住了正在抽血的左手,可把学生的视线挡住 了。我想让学生看清楚医生的示范,轻轻移动了一下身体。哪知这一动可影响了 医生的工作,他连忙把针拔下来,另外在我的右手上再抽一次。我真是傻瓜呀, 抽血的时候,如果乱动,针断了岂不麻烦。 医生从不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抽血的时候,他也问了我一连串的问题: ——有吃药吗? ——有,黛莫式酚,每天一颗,二十毫克。 ——是医生给的吗? ——不,自己到药房去买。 ——多少钱一颗? ——十元。 ——啊,十元。 医生惊叹了一声,然后用英语对学生们说:这么昂贵,这些商人真会赚钱, 太贵了。学生们一直一句话也不说,只点头表示明白的样子。而我,忽然忘掉医 生根本不是对我说话,却用英语也答了一句:是呀,太贵了。才一出声,知道自 己多嘴,连忙用手按住嘴巴。医生的本领自然是不动声色,继续问我: ——买了多少? ——一百颗。 ——一百颗不够,得起码先服半年。 ——到时再去买。 ——往后就由医院给药,吃完一百颗告诉我们好了。 我连忙谢谢他。回到家里,我兴高采烈地说:一个月可以省回三百元哩。公 立医院有什么不好,我纳了那么多年的税,也算值得,如今可也享点福利了。我 的妹妹说:宁愿一生一世光纳税,千万别要什么回报,尤其是医院的赠药,特别 是免费的黛莫式酚。母亲朦朦胧胧地问:哪一个阿芬呀?是不是表姨的大女儿呀? 本书精华已为您连载完毕,谢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