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纽约的三月,迎春花开得最早,美丽的淡黄色给长岛带来了一片生机。蔚蓝色 的海面上,几只海鸥从天空中俯冲下来,觅食寻偶。沙滩上空无一人。阳光透过清 澈的大气,照射着沙滩上的海虫、贝壳和那些叫不上名的小动物。它们把长久藏在 壳里的软体向外伸延,懒懒地蠕动,承受着阳光。那阳光亮晶晶的,光灿灿的,夺 目耀眼。 冬冬提着小桶和小铲,从岸边一幢乳白色的房子里走出来,奔向海边。她身后 紧跟着一只黑色沙皮犬。这条沙皮大的名字叫JACK。它围着冬冬高兴地前后狂跑, 吐着血红大舌,双眼总是那么炯炯有神。 冬冬发现了两只褐色软壳蟹,正忙忙碌碌穿梭于洞边。她双腿咕咚一下跪在沙 滩上,拿起小铲,熟练地在洞边筑起一座城堡。两只软壳蟹有些惊慌,其中一只已 爬上沙墙,准备窜逃,冬冬忙用手抓起,想放进沙城里。不料被它的前爪钳住,她 哎哟一声,连小铲带软壳蟹甩向海边。杰克汪地一声扑向软壳蟹,巴掌大的前爪牢 牢地把它按进沙里。 “NO.NO.JACK,你误解了。我不是怕名逃跑,我是想建造一个城堡,来保护 它们。放开它,不然会把它憋死的。” 杰克向后退了两步。软壳蟹吐了两口白沫,噌噌地横着向海里逃去。 “DONG DONG,DON’T GO TOO FAR FROM THEBEACH,YOUR MOTHER WlLL BE BA CKHOME TODAY.(冬冬,不要离开海滩太远。你妈妈今天要回来,)”一位波兰籍老妇, 走出白房向她喊。“I KNOW.(我知道了。)”冬冬心不在焉地回答,手里仍不停 地修建她的城堡。 这一带的海域不宽,海岸线只有三、四公里长,是个微型小海湾,英文的名称, 倒也切合其意,叫“LITTLE BAY(小海湾)”。 这个小海湾的沿岸,是密密麻麻的从未开采过的树林。每幢房屋面向大海,屋 顶上方和宽阔的后院,都被这些巨大的树木所遮蔽。 住在这个小海湾里的居民并不多,一共只有三户。一户是纽约著名律师史密斯, 另一户是位共和党的元老,名叫詹那森。老人虽已退休,可是对政界的一举一动, 直到总统的竞选,仍然是跟踪不舍。 林姐所以在两年前投巨资买下了这幢郊外别墅,是因为史密斯说,此地是长岛 的黄金海岸,用不了几年,这里的地产就会成倍地往上翻。但林姐胸下这座房屋的 最终目的,考虑的还是地点和环境。 搬进来之后,老詹纳森的说法又与史密斯的有所不同。他除了说这里环境幽静 外,还说这里相当安全。林姐想,此地黑人、醉汉倒是不常见,可也未必就安全。 近几年,搬来长岛住的人越来越复杂。有钱人都不愿意住在城里,而长岛又安静, 又临近大海,是最理想的居住区。所以,尽管这儿的地价飞涨,有钱人还是纷纷往 附近搬。钱一多了,就会招来事儿。 林姐与这里的左邻右舍两户人家,相处得都十分和睦。和史密斯谈预算,谈案 情,一聊就是深夜一、二点。和詹纳森谈时政,说竞选,一说也是大半天。老人对 远东有着浓厚的兴趣,因此,他积极为布什连任当说客,执着而又任劳任怨。 冬冬远远地看见一辆奔驰车停在家门口。她撒开双腿,边跑边喊:“妈咪,蚂 咪。” 林姐从车门里走出来。海风吹起了她的白色大衣,长长的黑发也向身后飘起。 她见冬冬飞奔过来,忙蹲下,张开双臂,侧过脸颊,迎接着冬冬热乎的亲吻。 “冬冬,我知道,你一点儿也不想妈咪。” “NO.I MISS YOU VERY MUCH.(不,我非常想你。)”冬冬撒娇地说。 “冬冬,听话,难道你忘了向妈咪许下的承诺了吗?”林姐抚摸着女儿的一头 秀发疼爱地说。 “我没忘记。”冬冬改说了中文:“不过,一说中文,我的嘴巴非常非常地累。” 冬冬的中文确实有些走音走调。 “不,乖女儿,一定要讲,一定要坚持。不然就会忘光了。” “好的,妈咪。” “HELLO,MY SwEET ANGEL.(喂,我可爱的小天使。)”斯迪文关好了车门, 迎向冬冬。 “叔叔,你为什么总不来看我。” “斯迪文,以后见了孩子要讲中文。”林姐严肃地对斯迪文说。 “是。嫂子。” “我去叫萨娃妈妈,让她马上烤牛排。今天我不允许你们再走。”冬冬说着向 房间里跑去。 “斯迪文,”林姐等冬冬离开,对他说:“明天你要亲自去机场接一个人,因 为此人非常重要,他关系到我们在福建生意的成败。” “我知道,嫂子。” “郝仁是郝家大公子,同他弟弟不一样,你要处处加以提防,不可大意。” “郝家的两个公子我多少也了解一些。这种人一到这里就施展不开了,我有办 法对付。”斯迪文说着要回汽车。 “你等一等,我还有话。”林姐叫住了他:“我打算把他放在你身边,你们俩 最好形影不离。他爸爸的用意我还没有完全吃透,但是不得不防。说不定,这是都 鸣亮有意安插在咱们这儿的耳目。这老东西,诡诈得很,野心又大。” “我明白,嫂子。大陆那方面的人,我虽接触的不多,多少也了解一些。他们 都多疑,他这样做大不了是为保全自己。万一这面出点什么事,郝局长也好早作防 备。” “你说对了一半,不可轻估那些人,他们在为子孙的前途和自己退休后作长远 打算。” “那就好了,他更会老老实实,死心塌地地干。” “不,斯迪文,慢慢你自然会明白。不管怎么说吧,你要处处留意,加以提防。” “是,嫂子。” 斯迪文发动了汽车,向林姐挥了挥手,正要加油离开,林姐走上前来,板着面 孔对他说:“你的老毛病一定要改。我听说你又向继红借了一大笔钱,是吗?” 斯迪文低头不语。 “我不反对你玩,可也得适可而止。男人作事要是没个节制,会后患无穷。你 也老大不小了,给自己留点儿时间,想想正事。” “是,嫂子。” “走吧,路上要当心。” “是。”斯迪文一踩油门,开走了。 林姐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她非常疼爱斯迪文。自林阿强死后,她对他有 一种不可名状的责任感。她把他当成了亲弟弟,应该说,比对亲弟弟还疼爱,有时 候甚至到了溺爱的程度。就拿他身上的这个致命弱点——好赌来说吧,林姐不是不 知道,这样发展下去,对事业,对他自己都不利;可是,每次当他把钱赌光时,她 总是狠不下心责骂或者不给他钱。当然他向林姐主动伸手的时候也很少,输掉的部 是他自己所得的那份。虽然这份钱的数量也不小,可毕况是他自己所付出的血汗。 林姐没有明确斯迪文在这生意里占多少股份,但是她暗地里给他存了一大笔。她认 为他总有一天会成家立业,到时候把他的一切都安排好,也算对得起他死去的哥哥。 可他呢?唉,年轻呗,就让他再玩几年吧。 不管斯迪文身上有什么毛病,在纽约的三义帮里,她最信任的还是她的这个小 叔子。长岛的这个海滨秘密住所,在帮里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他,另一个是继 红。 林姐脱掉大衣走进屋。 “妈咪,叔叔呢?”冬冬过来问。 “他不能留下。不过他让我转告你说,下一次一定多陪你玩一会儿。”林姐边 说,边把冬冬搂在怀里。 “那我告诉萨沙妈妈,烤三个牛排就可以了。” “好,去吧,乖女儿。” 冬冬已长到十一岁了,她没有使林姐失望。个子长得很高,五官虽不像林姐长 得那样鲜明动人,可也相当端正,大方。只有一点使林姐不太满意,就是冬冬的肤 色有些偏黑,大概因为晒的太阳太多的缘故,但这一点并不影响她的美丽。在林姐 的眼里,肤色黑不仅不是缺点,反而成了与自己不同、高于上一辈人的优点。 在林姐眼里,冬冬几乎样样都好,样样都美。冬冬自来到这个世界,吃的、穿 的、住的、用的都是最好的,教育是最完美的,教养当然是最高尚的。她上的是私 人教会学校,周未又是整天泡在教堂里。除了学校和教堂的生活,林姐给她制定了 一套严格的作息时间表。波兰籍的老佣人萨娃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她对林姐制定 的规定,执行得一丝不苟。林姐把冬冬托付给她来管教,是最放心不过的了。老萨 娃虽是波兰籍,但自幼就来到了美国。她说话总是离不开上帝,胸前总是在划着十 字。她早晚雷打不动要做忏悔,一天几次。饭前饭后都要祈祷。她的这些习惯,耳 儒目染地传给了冬冬,使可爱的冬冬变得更加纯真,善良。 这一切都是林姐有意安排的。她并不想让冬冬的生活被无形的宗教罩起来,更 不想让冬冬生活在一个空壳里。她只是想为冬冬建起一个无邪无恶的天地、无恨无 罪的世界,让冬冬生活在里面,享尽幸福与安全。因为她这一生见到的血太多了, 有些事她不承认都是罪恶,可又都是在罪恶的环境里做的。她一千个、一万个不愿 看到天真纯洁的冬冬再陷入这纷乱的淤泥里,像自己一样过着惊吓、扭曲、惶恐的 生活。 林姐为冬冬所设计的生活达到了吗?起码目前她对自己精心制造的这个晶体很 满意,冬冬的透明与天真,使她高兴。冬冬能使她忘掉一切,能使她得到一身的轻 松。 “妈咪,一会儿,你跟我们去教堂吗?”冬冬叫着,从厨房里跑出来,双手揣 着一盘沙拉,放到了餐桌上。 “不,冬冬。”林姐说着也走进了餐厅。 “为什么不?” “一会儿妈咪要休息。” “时间不会太长,今天有我的朋友接受洗礼。” “那好,你同萨娃一起去吧。” “妈咪,牧师说,我的洗礼在下个星期,你一定要参加呀。” “一定去,我一定去。” “妈咪,我的牧师经常问我一个问题、” “什么?” “问我会不会,有时出现忧虑。” “你说呢?” “会,常常会。我和我的朋友一起玩的时候,因为他们说的,我听不懂,所以, 常常感到……”“听不懂什么?” “TV(电视)里的节目,我从来没看过,可他们讲的又全是那里面的故事。” 萨娃把烤好的牛排放在桌上。她听不懂中文,但听出了冬冬提到TV,很生气: “天哪!这个孩子在说什么呀。TV、TV,那是个恶魔匣,简直要把世界搞乱。上帝 呀,宽恕这个可怜的孩子吧。”说着,又在胸前划起了十字。 “妈咪,萨娃说得对吗?” “我想是对的。她不让我在这个房子里装电视,是有一定道理的。” 吃完了午饭,冬冬和萨娃穿好整洁的衣服,去了教堂。林姐上楼回到自己的房 间,打开壁灯,抄起一本厚厚的书,躺进了舒适的沙发里。 刚刚坐稳,电话铃就响了。林姐知道是谁打来的,拿起话筒,只说了一句: “可以,你可以过来。”就从沙发里站了起来,走进她那间宽畅的化妆间。她淡淡 地补上一层唇膏,理了理头发,下了楼,经过一条长长的布满鹅卵石的小径,来到 后院的那幢独立的豪华大客厅。 这间大客厅的侧门,直接通往史密斯的后院。林姐刚刚跨过竖在客厅门口的屏 风,就看到史密斯站在窗外,正向她挥手。 林姐请他进来,两人开始舌战。 “我不认为,你目前有能力吃下这批货。”林姐说着点上了烟。 “不,你想错了,我不仅有能力,而且完全有把握。在中国城的办公室,我已 扩大了楼上的一层空房间,很快就装修完毕。办公的设备都已配好,秘书、律师助 理,都有大幅度增加。另外在东百老汇大街,我已购下靠近维廉姆斯大桥下的那幢 楼。现在可以坦率地告诉你,在未来的事业里,只要你我配合好,一定会宏图大展。” 林姐对史密斯的承诺一向是将信将疑。因为有两次好机会,就险些毁在他手里。 一次是大批的“货物”登路,他说全部接收,可是由于他人手不足,险些使一些人 蛇流入他人之手。因为时间等得一久,排队时间太长,就会失掉很多等得着急的偷 渡客。他们自行乱找保人和律师,当然会出现难以控制的局面。另一次是史密斯答 应所有案情一包到底,定好了的价钱不得改动,可他办到中间,竟卖起了关子,要 求一件“货物”追加一千,结果时间托延,收不敷支。“这次你准备要多少钱一件?” 林姐知道,同史密斯打交道,根本不用兜圈子。特别是在钱这个问题上。 “这次和以前一样,就是加价,也是一点点。”史密斯小心地说。 “不,史密斯,生意场的规则,你应比我熟悉,薄利多销,恐怕是生意谈成的 最重要的一点。我这次的数量,如此之大,你应该做到每件货物减掉一半。” “不,不,维多利亚,你疯了吗?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以?”说着史密斯从 椅子里站起来,双手握拳,在空中抖动起来:“不,不,你一定要考虑好再说。” 林姐噗哧一声笑了。减一半,这不是她的试探,是开个玩笑,她常常爱这样逗 美国人。尤其是律师,在金钱上特别敏感,只要挑动一下这根神经,就会看清他们 的嘴脸,使自己更加容易把握主动权。 “你一定是疯了。我的上帝呀!”史密斯已怒不可遏,在地上来回走动起来, 那样子很像希特勒在进攻欧洲前夜的狂态。 林姐大笑起来:“好啦,史密斯先生,别发火,跟你开个玩笑。不过,你要记 住,钱永远是大家赚的。减一半不太合适,那你提一下,到底应该多少钱?” 史密斯也非常了解这位头脑聪明的东方女人。几年来,虽从她身上赚进不少钞 票,可是与这类女人的关系,他总是提心吊胆。跟她说话,绝不能像在法庭上,振 振有词,慷慨激昂,因为她看得出,也常嘲笑说那是表演。因此长期以来,与维多 利亚的接触他只好拿出本来的面目,赤裸裸地只谈钱,但又不敢太放肆。他太清楚 了,像她这样,手中掌握这么好的货源,有谁不想往她这边靠?除非是笨蛋傻小子。 每次他都生怕谈不拢,激怒了她,另外去找生意伙伴。 “我说的加一点点,只是一点点。”史密斯托了一下眼镜,看了林姐一眼。见 林姐没反应,又快速补充说:“加一点点不行,可以维持原价,要不……,要不就 减一点点。” 林姐笑起来,笑得非常爽。她拿起纸巾擦了擦笑出来的泪,最后说:“好吧, 老伙伴,那我们就好好干他一回。” 下午,太阳低低地照进了小海湾,那光芒衬映在海水里,反射到屋子前,像是 探头告诉屋里的人们,不要总在黑暗处,出来吧,到我这里来。 詹纳森隔着玻璃在叫林姐,声音洪亮,底气十足。他每次叫林姐,都喜欢用这 个办法。他不愿打电话,就喜欢仰起脖子,隔着篱笆喊。起初,林姐还有点犯疑惑, 因为这不像是美国人的习惯。“这样好,这样可以锻炼身体,又可呼出肚子里的废 气。”老詹纳森解释完,就招呼着林姐,走向海边。 这个季节,脱光衣服晒太阳还显早了点儿,可这位老人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渴 望,浑身上下只穿了条游泳裤,仰面朝天,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詹纳森先生,你不觉得这样会感冒吗?”林姐不敢过早地让皮肤接触紫外线。 她穿了一套运动衫,把自己的躺椅往老人身边移了移,并排躺在波浪微起的小海湾 边。 “我宁愿承受感冒的折磨,也不愿意在电视里看那个好战的侯赛因。”詹纳森 气鼓鼓地说。 “是啊,最近中东的局势在走向危机.电视、报纸整天都是那些令人不可思议 的消息。唐纳森先生,你是专家,我很想听一听你对当前局势的见解。”林姐很尊 敬这位共和党元老。她说的是真心话,她特别愿意听詹纳森滔滔不绝地讲演。 “他是个叫我心焦而又令我不安的人。他头脑里的那张国家版图设计,就是他 自己也不会相信。我觉得他自相矛盾。他的宗教概念,掩盖不了他好战的野心。他 不是个没有教养的人,他曾受过伦敦剑桥的高等教育,写过几本像样的书,可他竟 热衷于恐怖,沉醉于国际高层暗杀和精良先进的武器。” “你说的是那个伊拉克的侯赛因吗?” “当然,当然,不是他还是谁?这个人搞得已经很不像话了,在那里,对他的 个人崇拜已到了疯狂的地步,让无知的中东人,把他同神灵等同起来。我真不愿看 到人类再次陷入战争的磨难。你应该知道,林太太,当你还是孩子的时候,你的国 家出现过什么。虽然你未曾身受其害,可是,你的民族却发生过一次大倒退。上帝 是不容人类总反复出现谬误的,我们美利坚必须为上帝而战,制止一切地球上的邪 恶。我的好朋友布什先生,他的决定是正确的。因此,我支持总统为制止这次邪恶 所作的一切决定。” “詹纳森先生,刚才您说,我在孩提时未曾身受其害,是不对的。你们美国人 对东方了解得太少了。” “难道你也受到过战争的迫害?” “不,是很深很深的,心灵上的伤害。” “那比肉体上的创伤还要可怕。不幸的孩子,请你相信我,那场错误已经过去 了,你的国家正在起飞,这在亚洲,不,应该说是全世界,是一次巨大的变革。由 于中国的改革开放,使全球的经济热点转向大平洋沿岸。可以说,未来的经济在亚 洲,在中国。” “詹纳森先生,你是个了不起的政治家。” “不,维多利亚,我算不上什么。在你们国家里,有许多人是优秀的、卓越的、 有才干的。我甚至觉得,现在生活在那块大陆上的年轻人,该是多么幸福。我深深 为他们祝福。” 这时,海鸥扑扑棱棱地飞到他们的头顶上,叽叽地叫着,提示他们,索食的时 间到了。 詹纳森一个弹跃,从躺椅上蹦起,像是犯了大错的男孩一样,连连说着对不起, 对不起,就跑回屋去拿面包。 林姐起身也准备回屋取食物,詹纳森打了个手势叫她停下。不一会儿,他提了 一袋新面包,给林姐一半,自己拿一半,并撕成碎块往天上扔。 成群的海鸥都向这儿飞来。它们冲得快,啄得准,愉快地翻腾在他们中间。 “詹纳森先生,我对美国人的个性有一种不太成熟的感觉。”林姐一边向天上 投食,一边高兴地说。 “什么感觉?” “像你一样,个个都是大BABY(孩子)。”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林姐看了看表,跟詹纳森道了晚安,就回屋了。她估计冬 冬和萨娃快到家了。她走进厨房,准备今晚亲自下厨给冬冬烧一回饭,可到了厨房 就犯了难。她实在是不会做饭,加上那波兰老妇有个怪癖,她用的东西是一千个不 愿让别人碰,更不清楚她放炊具和佐料的地方。 可她今晚非要试试,试一试当回妈妈做回家庭主妇的滋味。她先试着炸几个荷 包蛋,不巧,火太大都糊了。她又试着拌生菜,可又找不到各种佐料。她想给冬冬 包一回家乡的水饺,可面板、擀面杖这类东西萨娃怎么去买,买了又如何弄得明白 呢?一气之下她解下了围裙,抽起了烟。她不信,她这一生,只配过这种生活,她 向自己做了新的挑战,她要当家庭主妇,她一定要个家。长岛这里算个家吗?家是 什么?家不只是个窝,家的要素就是人员齐全。她并不要求男主外女主内的这套俗 见,可毕竟一男一女才是个真正的家呀。好在这个想法快实现了,打从福建回来, 她就一直处在兴奋中,因为她终于找回了她盼望已久的那一半。 在安排丁国庆赴美的事情上,她由衷地感谢高浩。这个充满活力的老哥们儿, 活儿练得永远是那么扎实漂亮。他让国庆走的是空路。为了不使他和郝仁在路上碰 面相撞,他们起飞的机场不同,航班的路线不同。郝仁在上海起飞,坐的是民航; 国庆坐的是联合,登机是在北京机场。两个人的护照都是真的,赴美签证也假不了, 一个是实地考查,一个是采购促销,这是以各代表团加塞的办法,价码虽贵,但确 是一切手续齐全,无可挑剔。至于转换成永久居留那是以后的事,大不了再给史密 斯一笔钱,让他想办法。 林姐用手掐算时间,她预计,在国庆和郝仁前后登机的同时,大批的“货物” 也快启程赶路了。 电话响了,她把听筒立即放到耳边。 “出了点儿意外,你看怎么办。”她听出是高浩的声音,从大陆打来的。 “什么意外?”她有些紧张。 “郝仁今天已登机起飞,国庆到北京后就失踪了。” “他现在人在哪儿?”林姐焦急地问。 “私下逃回福建。” “什么?” “你别急,那边我已安排好了人,我放下电话也马上飞过去,安排他早点儿走。 实在不行,就让他随大队走。”高浩急嘘嘘地向她交待。 “高浩,这事你无论如何给我办妥。人要安全顺利到达纽约,要不。借一切代 价。” “好,你放心吧。没问题。” 林姐放下电话之前,又一次强调:“不能耽搁。你一定要尽快,亲自把他送上 去昆明的火车。” “妈咪。”一声叫喊,冬冬跑进屋。她迅速地放下电话,转身掩饰自己那激动 的情绪。 书路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