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相濡以沫的日子(17) 我们家老邻居吴楚叔叔知道我从云南来,而且也是个烟民了,就跟我讲起了 云烟的来历。他说,云烟是一百多年前从美国引种来的。因为玉溪的气候好,当 地施肥是不用人粪尿的,而是榨过油的豆饼,所以那里的烟叶特别好。他在古巴 大使馆工作时,有一次中国博览会结束,他把云烟的展品都买了下来请大家抽, 个个都说好。他这次来到干校,还专门给玉溪烟厂写了信要云烟的种子,没想到, 他们还真的把烟种寄来了。老吴楚叔叔带我去看他种的一小块烟田,还约我下次 来探亲的时候,来他家品尝他种的云烟。两年后我到广州探亲,在暨南大学里他 家做客的时候,又提起他种的云烟。他说:“嗨!别提了,我的烟田不知被哪个 臭小子撒了一泡尿,那烟味变得很辣,不能要了。”这都是后话了。那天临走吴 楚叔叔还送给我一只古巴产的小刀作纪念。 我爸我妈知道我在农场是业余宣传队的队长,有一天晚上,带着小板凳和马 灯和我一起来到一个打谷场上。在明亮的月光下,我从杨子荣唱到座山雕,连过 门的曲子都唱出来。唱完了我又说山东快书又跳傣族舞。在星空下,一个演员, 两个观众。二老很开心,我也很得意。 大约10天以后我告别二老去北京,既要看弟弟,也要买些肥皂、卫生纸、猪 油、酱油膏和酱豆腐等日用品带回西双版纳。我爸、我妈向干校请了假,送我到 火车站。在站台上等火车的时候,我习惯地蹲了下来。这是在西双版纳养成的习 惯。没过多会儿,他们都把手指伸进我的头发里,摸索着,口中还小声争论着, 说的是:我的头发像爸爸,嘴巴向妈妈,然后是眼睛、鼻子、耳朵和皮肤……一 样一样地分析。 那时,安末还在吉林省扶余县“插队”,安弟已经因病离开农场回北京,住 在侨委大院的集体宿舍。为了装那些将要在北京采购的日用品,我爸帮我找了个 空木箱。在去上海的路上,木箱上的钉子把我的裤子挂了个大口子。我用橡皮膏 把它粘上。到了上海,我把箱子和行李存在车站,就去逛南京路和外滩。南京路 上很萧条,有两个女青年远远地跟在我后面。外滩已经变成了码头的堆货场。我 跨过水泥管,登上碎石堆,来到黄浦江边。那两个女青年没有再跟过来。灰色的 天,灰色的江,江上的船也很少。晚上,我逛到一家澡堂,先洗了澡,等他们打 烊以后,再交点钱就可以一直睡到天亮。 第二天我登上了去青岛的火车。当年,火车上可不像现在有这么多贼,大家 的兜里也都没有多少钱,所以陌生人一坐下来,很快就混熟了,像“傻根”一样。 大家谈谈各自的处境,相互传播些小道消息,甚至说一说自己在本单位不敢发的 牢骚话。 在青岛,我住在张瞎子的一个姑妈家。一进她家门,那阿姨就笑我的破裤子, 让我马上脱下来帮我缝上。当天,我逛到海边。三十多度的气温下,海风一吹, 人立刻觉得凉爽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大海,兴奋极了。我跳下海去游了泳,又 在岸边的小摊喝了一大碗啤酒。晚上,登上去北京的火车后,我就发烧了。车上 有人偶然碰了我的胳膊,立刻叫起来:“哎呀!你身上这么烫,你发高烧了吧?!” 于是大家把我让到靠窗的座位,给我端来开水。我趴在小桌上昏昏沉沉地睡到了 北京。 中侨委已经取消了,侨委大院空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个留守处,留守处给我 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侨委子弟准备了两间大房子,我和安弟与十几个孩子住在一起。 我的感冒好了以后,就逛街买东西,北京的街上冷冷清清的。当时,周康荣也来 北京探亲,我们就一起去王府井的西餐厅吃西餐。那一天,我们越聊越来劲儿, 吃完饭我们就沿着王府井大街边聊边散步,走到长安街再回头走到珠市口,再回 头走到长安街,再回头……一直到深夜才分手。 那天晚上,他的话对我此后的独立思考能力有很大的启发。真是“听君一席 话,胜读十年书”,我至今仍印象很深。他给我分析了中央两派的斗争和当时复 杂的社会状况。这些都是我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即使有怀疑,也不敢和别人说, 总以为是“毛主席还不知道……”我为今生能有一群可以推心置腹,在任何环境 里都不会出卖朋友的同学而庆幸。他告诉我,1969年从疆锋五队分开以后,他去 了三分场的一个生产队当炊事员。每天清晨4 点就起床去做饭。7 月21日,他正 用翘杆在井边打水的时候,抬头见到天上的一轮明月。他想起前一天晚上,他偶 然从收音机里听到外电报道,美国阿波罗11号宇宙飞船正在载人登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