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爱的变奏(5) 这些话不是甜蜜蜜的,也不是那些俗不可耐的情书。我是见过那种情书的, 什么“你的眼睛像闪烁的星星”,什么“你像月光似的照亮了我的心”,什么 “我为你昼思夜想,坐立不安”,什么“你像一座灯塔照亮了我生命的航程”… …令人恶心极了,隔夜饭也要呕出来。 矫楠没有写这些,他甚至连提也不提我为他作证的事情。 “好些天了,宗玉苏,我就想给你写这一封信。” 这就是说,他存这一念头不是一天两天了,而是存了一长段日子。我为啥偏 偏就看不出来呢,这个“阴私鬼!”他还打破了写信的规矩,不写抬头,不写称 呼,而是什么“好些天了”,见他的鬼。 “提起笔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写,就连怎么称呼也不知道。真的,这是一 种惶惑的、矛盾的、犹豫不决的心情,这种心情你是难以想象的。为此我久久地 苦恼着,守着信纸,写几个字,撕去;撕去了,又挣扎着写几行。我感觉到心里 有那么多的话要对你讲,要对你倾诉,仿佛只有对你讲了,我的心才会感觉踏实, 感觉舒畅。你是知道的,我有一个在米店里坐账台的爸爸,有个在邮政局里收取 包裹的妈妈,还有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姐姐,和两个弟弟妹妹,他们都是我的亲人。 有什么话,我满可以对他们去讲。但事情就是那么怪,藏在我心底深处的很多很 多话,是不能对这些亲人讲的。这些话全都是为讲给你听的……” 哦,天哪,他写的这封信,这封情书,我怎么能一字不漏地背下来了呢?我 背书的功夫是不深的呀,一篇短短的几百字的古文,读上十遍八遍,离开了书本 背,我不是漏下这一句,就是落下那一段。而他这封信,我为啥却能背呢?背得 那么通畅,那么不费劲儿。是我读多了,读多了! 我的耳根在发烧,皮肤下的血液在奔涌,血管似也在曲胀。这是怎么回事儿? 这都是那封信惹起的。 怪不得我,怪不得我啊。听人说,一个少女第一次接到男子的来信,都是这 样的,都会引得情绪波动,都会把写着动人词句的情书一遍又一遍翻来覆去地细 读。我也不例外啊,矫楠的信,虽然没有那些迷人醉人的诗一样的语言,虽然没 有那么多令人眼花缭乱的形容词,可读去惬意舒服,像夏夜里阳台上吹来的凉风, 像一阵阵徐缓幽远的乐曲,像引人遐思的原野景色,像微风拂过时深潭里轻起涟 漪的碧水,像……总之,读时觉得天宇是澄净的,心灵是颤动的,人是亦喜亦忧 般激动的。 就因为这,我把这封信珍藏着,夹在我枕边的书当中,那本书叫什么名字? 《十二把椅子》,怪书名,是我从哥哥的桌子上随手抓来的,精装本,咖啡色封 面。信夹在书里面,一点儿也不会引人注意。每当临睡之前,夜深人静,我关严 了门,躺在床上,就悄悄展开这封信,读了一遍又一遍,不知不觉地,就把信上 的话全记住了。 我不会像余云那样不小心,把信落到“死猫儿”手里,既害了郁强,也害了 她自己。我不把信带到学校里来,同学和老师,谁都不会知道。但我也不能轻饶 了矫楠,我得让他明白,不准他侮辱我。 他的胆子太大了,竟然还敢在公共汽车站上拦截我。那天我惊慌失措,一点 儿办法也没有。现在我有对付他的办法了,如若他再敢来拦截我,我就对他说: 我把信交给老师去,吓吓他,准能把他吓惨了。 铃声又响了,这是下课铃声,放学的铃声,“果子酱”在布置回家作业了, 三十四页,快翻几何课本,快翻到三十四页,第六题、第八题、第九题,我匆匆 忙忙地抓起铅笔往这三道题上打钩。天哪,今天的回家作业怎么这样多,我该怎 么完成啊?吴老师上的新课,我一点都没听进去呀。 放学了,同学们挎着书包冲锋一样地蜂拥而出,足球迷们跑着去占足球场, 篮球迷们抢着去占篮架,小说迷们三五成群地去图书室还书借书,参加航模、机 电兴趣小组的同学们已在那儿对星期天即将举行的比赛高谈阔论了。唯有被Small 勒令留下谈话的郁强和余云,神情呆滞地整理着书包,等待着他俩的,想必是一 场令人毛骨悚然的谈话。郁强的关系不大,他的父亲是知名度很大的民族资本家, 市里有名的民主人士,头衔不少,他本人的学习成绩在整个初三年级十二个班里, 都是数一数二的,上高中没问题。余云就可怜了,本人成绩差不说,母亲是改行 的越剧演员,父亲解放前是巡捕房的包打听,现在都不知是被关在监狱里呢,还 是在劳改农场,反正是个坏分子。她属于标准的五类分子子女,出了这种事,初 中毕业后,只有一条出路:去新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