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爱的变奏(9) 蒙在被窝里,受到姐姐这件事的刺激,促使矫楠第二天一早,采取了行动。 这是上海秋天里一个清冷的早晨。风吹落下枯黄的梧桐树叶在人行道上贴地 沙沙而行,撞着高楼又回旋而来的风声里充满了冷意。上班的路人们都缩着脖子 急急在赶路。显然,好些人都没料到气温会骤然下降。 唯独矫楠,挺胸昂首站在公共汽车站旁,每当一辆公共汽车载着乘客驰来, 他就退后几步,注视着车门里下来的每一个人,生怕宗玉苏从他的眼皮底下走掉。 他丝毫没感觉到气温骤降,丝毫没感觉到寒冽的冷意。很早,他就赶来了。 这儿离学校的大门口不远,他顾不得遇见他的同学会怎么想、怎么问,他一心想 着的是,必须在宗玉苏走进校门之前拦住她。守着公共汽车站,他瞅着一辆一辆 公共汽车驰来,起先车还不挤,渐渐地,车子一辆比一辆挤,一辆比一辆下来的 乘客多,可始终没见着宗玉苏下车来。 天阴着,时间在消逝,从喧声如潮的自行车铃声,从熙来攘往的人流,看得 出时间一分一分地接近了上课铃响,矫楠仍站在那里。 宗玉苏可能步行上学。 宗玉苏可能因病不来上学。 他似乎都不曾想到,他只记得她是坐公共汽车上学的,这事儿他暗中留神好 久了,他在这里堵过她一回,且给他堵上了。他坚信今天还能堵住她。 他遇见过几个背着书包走向校门的同学,他们问他等谁,他答等一个同学。 等什么同学,外校的还是本校的,小学里的还是中学里的,人家不问,他也不必 回答。至于朝他掠来的惊诧的目光,他就不在乎了。 由于每次从车上下来的人太多,他怕一下子看不清楚,于是就站得离车站稍 远一些的地方,这样他能看得更全面些。 又有一辆公共汽车朝站头驰来,矫楠满怀希望地紧盯着车门。 车子在站头上停下,两扇车门“砰咚”一声打开,乘客们一个个跳下车来。 乍看一眼,没有宗玉苏,再逐个细看,也没有宗玉苏。 矫楠感受了又一次失望。 离上课时间越来越近了,再等下去,很可能要迟到。要不要等呢…… 一条红、白、黑三色围巾在他眼前闪过,他转过了身子,朝公共汽车驰来的 马路上望去,没有车驰来。他收回目光,那条三色围巾离他更近了。哦,也有人 注意到气候的变化,戴上了围巾。在一九六五年的深秋,三色围巾还是时髦之物, 新颖别致。矫楠定睛瞅了一眼,他差点喊出声来,戴着围巾的,不正是他等了又 等的女同学宗玉苏嘛。 宗玉苏显然已先他瞅到了他,她垂着眼睑,身子几几乎已避到人行道边上, 矜持而冷漠地挺直了腰,放快了脚步走来。 尽管她走得很快,矫楠仍然看清了,她的脸色微显苍白,甚至带点憔悴,她 的眼圈红红的,下部似还有些虚泡,她显得很镇定,步子细碎而平稳,但她微微 隆起的胸部却在起伏着。 没工夫细究,没时间耽搁了,矫楠一个箭步跃了过去,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像只受惊的小鸟一样退后了两步,勉强镇静着自己,睁大一对沉思的眼睛, 疑讶地望着他,两片嘴唇似要掀起一般嚅动着。 矫楠费劲地咽下了一口唾沫,翻来覆去酝酿出来的第一句话,到了嘴边,克 制着没说出来。一看到她的脸,看到她那双深深吸引着他的沉思的眼睛,他忽然 觉得自己险些冲口而出的那句话太粗鲁、太没修养了。 他必须在两人相对的这一瞬间,另外想出一句话来,一句她能够听懂、又能 接受的话来。 可他陡然间变得口笨舌拙,井底捞针似的,怎么也想不出来该说啥。 四 我是诚惶诚恐走进爸爸那间书房的。 书房布置在二楼朝南的屋子里。爸爸的书桌挨窗而放,朝南的窗户在书桌的 左侧,这么一来,书桌上不但能充分地采到日光,宽敞的窗台也变成了爸爸堆放 书报的架子。面对书桌的墙边,放有两个玻璃门的书橱,橱里整齐有致地放满了 一排排的书。爸爸曾对我表示过优待:橱里的每一本书都可供我阅读。可我对这 些书没一点儿兴趣,不论是政治经济学、哲学、历史地理,还是什么心理学,我 一本也不想读。我抱怨过爸爸,买了这么多书,为什么不买几本小说,害得我要 读小说,还得在学校图书馆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