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爱的变奏(27) “听半天也没点响动。就你紧张!” “我明明听到声气了嘛。” “声气在哪里?走,再去扳点。” “大鼎,我……我……” “你咋个了?” “怕。” “怕个唷!” “我说不来的,你、你硬逼我来。万一叫人看到了,这脸盘子朝哪儿放……” 矫楠听得出,罗湘玉抽抽搭搭的,哭了。 “哎呀!怕个啥嘛,这不是歇凉寨上的,这是下脚坝的包谷土。” “那也是偷啊!” “不偷咋个办?一年到头,谷子、麦子、包谷、洋芋、豆豆五大样,拢共六 七百斤。只够我一个人吃……” “想其他办法嘛!” “你又不是不晓得,啥法子都想了。不是还向聂洁买了粮票嘛。” “我不管。你要扳你扳,我走了!” 包谷叶子“哗啦哗啦”一阵响,一阵脚步声响过矫楠躲藏的那块包谷土,渐 渐远去。 “湘玉、湘玉……”吴大鼎压低了嗓门喊着,朝自家婆娘追去。他身上大约 是背了麻袋或是背篼,跑不快,又不敢放声喊,只好一步一步跟随婆娘去了。 认准他俩去远了,矫楠才钻出隐身的包谷土,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浸透寒意的夜气漫天撒落下来,旷野里好冷、好冷啊。 隐私,这都是人的隐私,年轻的结婚才一年多的新婚夫妇的隐私,偷偷地把 上海带来的全国粮票卖给老乡的聂洁的隐私;他自己,瞒着众人,趁着夜色跑到 下脚坝去找宗玉苏,也是隐私。 矫楠因刚才的耽搁更快地往下脚坝赶去,走完这一截直落谷地的下坡路,翻 上一个垭口,拐过弯来,一眼就看到下脚坝那个灯火疏疏落落的小山寨了。这寨 子比歇凉寨还要孤寂,一幢一幢瓦舍茅屋石头房子,隔着树、隔着坡、隔着土, 散落在一片山腰里。一条长长的能过马车的官道,把它同外界联系起来;一条横 插过来的弯弯曲曲的崎岖小路,把它同歇凉寨联系起来,使它成为歇凉寨大队的 下脚坝生产队,亦即第七小队。在下脚坝寨子外头,有一大片总有八九十亩地大 的洼地。 洼地坐落在团团环抱起来的群山之中,一到雨季,洼地里就蓄满了从周围山 坡上淌下来的雨水,成为一个天然的水塘。年年有雨年年淹,洼地的土质虽肥, 洼地的泥巴虽好下种,却从来得不到收成,也就没人去播种。 在洼地旁的一块较平坦的坡脚,盖着下脚坝生产队的保管房。 即使在没有星光、没有月亮的夜晚,保管房的白色山墙仍然那么醒目地伫立 在那里。 矫楠站在高高的垭口边,一眼看到,保管房那扇开得高高的四四方方的小窗 户里,还亮着油灯的光。 这真是一个好兆头,宗玉苏还没睡,至少她还没睡着。 这灯光像在召唤着矫楠,他亮起电筒,放快了脚步,朝着保管房走去,走去。 二 透过保管房四四方方的小窗户望去,一眼就能看到三十来户人家的下脚坝寨 子上那些昏浊的灯火,看到寨子后头那一片平缓的山脊。在夜色里,这一片山脊 是那么雄峻,那么骇人,我总觉得它分外神秘。 是梦幻,还是我的错觉,我说不清了。我天天看那一片黑黢黢的山脊,有天 忽然感到,它就像一条巨大的横卧在那里的鳄鱼,怕人极了。 这以后,一到夜晚,我就早早地拉上白布窗帘,一眼不朝外头瞅。让那横卧 在苍苍茫茫的无边的山峦中的巨鳄凝然不动地呆着吧。 我真搞不懂,下脚坝的保管房,为啥修得离寨子这么远? 跟寨邻乡亲们打听,他们的答复简直令人瞠目结舌:怕人偷。 把保管房修得离寨子远远的,难道不更方便小偷们行窃吗。 不。保管房虽然修得远,但它所处的地势,恰恰就在下脚坝三十来户茅屋瓦 舍的视野之内,若有人敢来行窃,寨上的狗趴在台阶上,势必会听到动静叫起来。 这样,满寨人闻风而动,啥子小偷也别想得逞。 听过这一番解释,我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伙伴们都还在寨子上的时候,住在远离寨子的保管房里,我还庆幸这难得的 清静。可当所有的知青都先后离寨之后,孤独这一阴森森的魔鬼就来同我作伴了。 白天寂寞得难耐了,可以到寨子上去,找姑娘姐妹们闲扯聊天。夜晚呢,孤零零 地呆在这紧挨山脚的保管房里,听着风声,听着山林说不清是鬼丁哥还是什么鸟 兽的鸣叫声,我的心会随着夜的深沉而越收越紧,久久地难以入睡。总是温顺地 对我微笑的桂枝姑娘,教我扎鞋底,教我打袜垫,还请我替她给远在省城市郊的 对象写信索要灯草呢衣裳,我们俩相处得太好了。伙伴们还没全走完之前,我就 同她说好了,等保管房只剩了我一个人,她来陪我睡,整整陪我一冬。谁知伙伴 们刚走,她就变了卦,不来了。追问她,为何不来,她支支吾吾的,一忽儿说屋 头分不出铺盖,一忽儿说尿床的妹妹要照顾。问急了,她干脆用噙满泪水的双眼 凝视着我,抿紧了嘴,啥也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