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爱的变奏(39) “那时候还……” “是啊!这大概就是爱情,真正爱上了一个人,发自肺腑地爱上了一个人, 连他的缺点也会爱的。”矫静的泪水夺眶而出,“姐姐能给你讲的,就是这些, 你再长大些,也许就懂了。” 这次她没再喊矫楠,匆匆地跑进前楼去了。 矫楠在阳台上顶着入冬的西北风,听着被风刮起的衣裳发出“啪哒啪哒”的 声音,来来回回地徜徉着,沉思着,苦思冥想了好久好久。 姐姐的话似乎给他指引了一条认识自己灵魂和内心世界的幽僻小径。过去他 从未发现过通向自己心灵的这条路,但这条无形的小路是存在着的。 不是吗,在上海火车站,他毫不犹豫地掏出三张五块的票子替宗玉苏付了车 费,那仅仅是对她的同情,是解人之难吗?不,他心头很清楚,陡地在车站上看 见了她被民兵们围着,看见了她那双忧伤的眼睛,他的血全往胸口涌来。他看得 非常清楚,她的脸色憔悴,黄晕中透着苍白,她那两颗平时充满了吸引力的眼珠, 仿佛正不断将光泽散失消溶在周围灰滞的白膜之中,没一丝儿神韵和灵气。他的 心头一阵辛酸、一阵痉挛。她一定遭遇了什么事儿? 凭着他的敏感,他猜着了,她遭到了不幸。回家以后,他经常地想起她,想 到她在上海,想着有一天她会出其不意地借口还钱找到他家来。他们能相对坐下 聊天了…… 这些幻觉,这些思念,全都是因为他还在爱着她。他不敢承认,不愿意承认 这一点。只为了他临离开歇凉寨,同秦桂萍躲在山墙的阴影里偷偷地亲吻,不顾 风雨横掠地紧紧拥抱。他对姐姐说,他也在恋爱了,说的就是这回事儿。可他心 里净水似的清楚,他虽然远离秦桂萍,但并不怎么想她,也不为见不着她而苦恼。 相反,只要一想到宗玉苏,他的思绪就会勃然兴奋,他的血液就会流淌得像沸腾 般热烈,哦,他头一回意识到,我们躯体里淌着的血,有时会像交了魔窟运一样 地骚动作怪。 这真令矫楠烦恼,令他苦闷不解。 意识到自己感情的矛盾,意识到思想朝三暮四的纷乱,意识到自己的品质原 来并不是那么高尚,加上每一个知青在回城时都更易燃起的对现实的不满,对前 程渺茫感到的失望和满肚皮的怒气,矫楠在探亲期间始终忧郁寡欢,过得极不舒 畅。家里人好像都能体谅他的这种无从发泄的情绪,有电影票、戏票让他去看, 有好吃的推在他面前,父母给他零用钱,姐姐替他置了新衣,还在读书的妹妹矫 冰正在帮他打毛衣,矫光老在单位里、同学处给他借书回来。一家人小心翼翼地 照顾着他、捧着他,使得他想发脾气使坏也无从耍起。 白天,父母亲、姐姐上班去了,妹妹上学去了,连弟弟中学毕业也给分配在 公共汽车上当了个售票员,混上了饭碗。唯独他,枉自有一副强健的体魄,有爱 思考的头脑,却整日里无所事事。闲得烦闷时,他真想大吼大叫,真想摔碎什么 东西。但他又觉得不好意思,家里人把他奉若上宾,他还要怎么样呢? 今晚上了婚宴,喝了几杯啤酒,头脑里嘤嘤嗡嗡响了起来,身上也烘热起来, 淮海饭店九层楼的灯光刺得他神经阵阵亢奋起来,酒席宴上的笑脸,哄嚷,菜肴 的香味,红酒、白酒、黄酒、啤酒的色彩,杯盘相碰时的脆响,都使他感到不适、 不快,都使他直想大吵大嚷。特别是看到风度翩翩的冯英华那笑容可掬、颇感自 得的神态,他的心头更是一次次冒起不可抑制的厌恶感。噢,原来他就是凭着这 副英俊的外表,凭着这么张厚颜无耻的漂亮脸子,博得姐姐真挚深情的爱的。他 会像姐姐爱他一样地爱姐姐吗? 矫楠实在不敢相信。 他又抓起杯子,“咕咚”喝了一大口啤酒。 杯子见底了,他伸出手去拿啤酒瓶,弟弟矫光抢在他前头,提过了啤酒瓶, 俯身在他耳边说: “哥,你不是不会喝酒吗?怎么一杯接一杯地灌?” “不是结婚大喜吗?”他瞪了弟弟一眼。 弟弟随和地一笑:“我看你喝下去四大杯了。结婚宴席上,也别醉得失态啊!” 这小子,教训起当哥的来了。矫楠的嘴一撇:“拿酒瓶来!我不会醉。” 矫光畏畏葸葸地把啤酒瓶递了过来。 矫楠把啤酒瓶倾倒过来,又满满地倒了一大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