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爱的变奏(42) 连我也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得如此迅速。 回到上海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同爸爸联系,而爸爸,远在市郊奉贤 干校。 电话接通以后,爸爸说的第一句话是愕然地脱口而出的: “玉苏,太突然了,你在信上没说过要回来。” 他要知道我是逃票又被罚了票,不知会惊成个什么样子呢。 “是的,爸爸,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我没办法……我只好回来了,我…… 你有钱吗,我需要钱,我身无分文……我想你……” 话筒里一片寂然,只有“嗡嗡嗡”的微响。我等待了片刻,急了: “爸爸……” “这样吧,我马上给你寄钱去,这一两天,你先向邻居借一借。” “你就不能回来一次? ” “我刚回过一次上海,不能再请假了,我们规定一个月回家四天。干校里活 多,也重……咳咳……”爸爸说着话,咳嗽起来,咳了一阵才停下,“这几天正 开河,要抢在元旦前把河开通。” 我硬着头皮开口向邻居借钱。邻居告诉我,回沪探亲的知青,生活有困难, 可以向街道“知青办”预支,每月十块钱,二十五斤粮票。 我怯怯地去了,果然有此规定。可十块钱够个什么开销啊,要买米、买菜、 买油、买煤球、买盐、买酱油,平时爸爸和哥哥回上海来,大概都是到处打“游 击”,并不在家煮饭吃的,家里啥都没有,啥都得买。我剋得很紧,样样东西算 计着买,十块钱还是一下子就光了。幸好爸爸的汇款很快到了,不几天,在崇明 前哨农场的哥哥,也给我寄了二十块钱。我一下子成了个“大富翁”,在上海混 一两个月没问题了。 可我仍然非常俭省,甚至可以说是吝啬。匆匆忙忙逃离歇凉寨,连件替换的 衣裳都没有。一回到家,我就翻箱倒柜。抄家之后,从十九号大院二号小楼搬到 瑞仁里的,就是一只被柜,一只箱子。翻了半天,总算翻出了几件故世的妈妈当 年穿的半新的衣服。在家里,我就穿这些旧衣裳。上街时我才换上穿回来的那套。 好在我也不常出去,不像那些回沪后聚在一起的知青们,有空就出去逛马路,到 一家一家去串门。 月底,爸爸回来了。两年不见,他成了个老头,两鬓染霜,动作迟钝,说话 低声下气的,脸也在干校晒得黑红黑红。眼角那些成扇状展开的鱼尾纹,像刀刻 上去的一般。 我对他讲起为什么会突然跑回家来,讲着讲着,讲到那一夜大水几乎淹没保 管房,而吴大中企图侮辱我的时候,我失声大哭…… 爸爸的眼睛瞪直了,光是抽烟,抽廉价的劳动牌,一边抽一边咳嗽。他听完 了,什么话都没说,以后的四天里也始终没提这事。只在临走那天夜间,给我留 下个月的生活费时,多拿出了十五块钱,嗓音沙哑地说: “碰到那个替你垫车票的同学,把钱还他。” 春节他再次回来的时候,跟我谈起了陆朝龙。他说这是干校一位同志主动提 及的,这陆朝龙是那位同志的亲戚,说他本来也是上海人,上山下乡的时候,他 走的是“自寻出路”的插队落户道路,他所在的公社就在黄浦江对面,摆渡到浦 东,坐公共汽车半个小时就到了,甚至比在闵行上班的工人还方便一点。更主要 的是陆朝龙下乡后表现突出,又有当地的亲戚提携,两三年间,已当上了公社革 委会副主任,是全公社最年轻的干部,前程远大。 爸爸在吃年夜饭的时候提起这个人,我很敏感。果然,随后几天里,他侃侃 而谈,把陆朝龙的情况彻底地给我介绍了。 陆朝龙所在的宽桥公社,年年都有招工名额。特别是市区的宾馆、饭店,每 年总要到他们那儿招收服务人员,指定要姑娘,五官还要端正一点的。如果能转 点到市郊的宽桥公社来,一两年内进上海,那是没问题的。 爸爸和我之间,只剩一层窗户纸没捅破了。就让我主动捅破吧,省得爸爸为 难: “爸爸,有什么办法转点到市郊来呢? ” “要有办法,爸爸当初也不会让你去那么远的地方了。” “那现在……” “干校的同志说,陆朝龙虽是公社副主任,明目张胆地开后门,怕也难办。” “那就没办法了。” “办法倒有一个,就看你愿不愿意。” 接着,爸爸又说了陆朝龙的意思,他无意在宽桥公社的范围内找对象,他还 是希望在市区找,即使市区的姑娘不愿意,哪怕是市区出去插队的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