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爱的变奏(60) 矫楠的脑子里不时地浮动着梦境里的那双眼睛,一个紧迫的问题跳了出来, 夜间,要不要到宗玉苏的小卖部里去呢? 他同宗玉苏的关系,在连队里还是秘密。 他俩之间的感情,还处于那种比朦胧稍稍明显一点的若即若离的阶段。可他到她 那里去,是瞒着人的,是偷偷摸摸的,每次去,都是向班排长找个借口请假的。 万一他和宗玉苏的关系被人觉察,会不会也遭到像那个贺班长一样的下场呢? 矫楠犹豫起来了。 矫楠不曾想到,被他打倒在地擒获的“黑鳗鱼”,真的像传言中说的那样, 是个亡命在逃的杀人罪犯。这么一来,整个歇凉寨集体户和大队都受到了县公安 局的表扬,县里面还特地给大队里送来了一面锦旗。于是乎,矫楠、宗玉苏、郁 强、杨文河几个人的名字,就在知青中间响开了,公社、区、县的干部也重视他 们了。事情发生的当年,县里面要组织铁路会战民兵团,还决定每个民兵连四个 排中间,必须要有一个女民兵排。女民兵排的名额,照规矩摊分到各个大队。偏 远闭塞的歇凉寨大队,也像好些山乡村寨上一样,要动员一个农村姑娘出远门, 简直比登天还难。吴大中自然而然把脑子转到了知青头上,每个大队两个女民兵 名额,让女知青去,一个是余云,一个是宗玉苏。理由是动员时她们都报了名。 余云上铁路工地,让她的男朋友郁强一路去,互相有照应;而宗玉苏、矫楠、郁 强三人呢,由于抓杀人逃犯有功,是民兵中的功臣,理该他们去。再说,不少人 都在传,铁路修好了,沿途各站都要招收站务人员,对这些知青来说,也算是一 个安排。 就这样,矫楠来到了铁路会战工地。郁强、余云和他及本大队两个青年农民 “小母狗”和“小鸭儿”,分在连队里干活。宗玉苏呢,福星高照,团里的后勤 部把她抽了出来,在专为一营三个民兵连设立的马哨街小卖部里当了售货员。马 哨街紧挨着一连二连扎在坡上的工棚区,离三连也只半里路,走个来回十分钟便 够了。但矫楠很少到马哨街去,难得去一趟,也绝不到宗玉苏小卖部里买东西。 一种奇怪的自尊心和矜持感支配着他。郁强问过他: “怎么不去宗玉苏那儿买糖吃? 余云去买糖,她尽拿广州的好糖卖给余云。” 广州的水果糖在工地上是稀罕物。矫楠不想去赚这个便宜: “我不喜欢吃糖。” “那去玩玩也好嘛,宗玉苏那里东西不少。” “我不敢去……”矫楠自己也不晓得怎么会把这句心里话吐出来的。 “不敢? ”郁强睁大一对眼睛,“你连‘黑鳗鱼’都敢打,去小卖部就不敢 了? 算了吧,我知道,你心中有鬼。” “我有什么鬼? ” “我问你,抓‘黑鳗鱼’那天,你为啥只对我们说是自己的事,只字不提宗 玉苏? ” 矫楠无言以对。郁强的话是有道理的,要他和杨文河帮忙去对付“黑鳗鱼” 的时候,矫楠没提到宗玉苏,他知道这两个人同宗玉苏的关系都僵,怕说了实话 他俩不去。事情过去之后,他们俩从没给矫楠点穿过这件事,但矫楠心头清楚, 他们不会看不出眉目,看不出内中的蹊跷。只是他们不问,他也不想说罢了。在 他的心灵深处,他又何曾不晓得宗玉苏就在近在咫尺的马哨街上呢,他又何曾不 想去这条少数民族聚居的街上走一走,瞅她几眼呢!只因为他怕宗玉苏会认为他 是去要求感恩的,只因为他怕她看透他的心事,再被她瞧不起,他才不去。中学 时代给她写信惹出麻烦事儿的阴影,还笼罩在他的心头,还刻骨铭心般地刺痛着 他的自尊心。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他格外地羡慕郁强和余云之间的爱情。郁强家是声名赫 赫的资本家时,余云同他很好,且把老师和家长的威胁恫吓置之度外;“文革” 开始,郁强家被抄了,他那个趾高气扬、盛气凌人的妈妈被里弄专政队逼着去通 阴沟、扫弄堂,家中一贫如洗时,余云还是执著地爱着郁强,同他一起双双来山 乡插队落户。她是独养女儿,母亲身边无人照顾,照政策是可以分在上海的;即 便她有在读书期间恋爱的“把柄”给人抓在手里,还是可以分在“市农”的,在 上海市郊的农场里,有工资收入,一两个月就可以回一趟家,讲到天边去也比插 队落户好,但是她跑到贵州山乡插队来了。唯一的原因就是郁强是“外农”,郁 强的命运是插队,她愿意跟着他来。来了之后,她吃了多少苦啊,和山乡妇女一 道劳动不说,单是为郁强,她都添了好些累赘事。郁强是资本家的“小开”,从 小过惯了少爷生活,烧火、煮饭、洗衣、缝补,啥事儿都不会干。而这一切,余 云全给他包了下来,并且影响了他,使他渐渐动手学会了洗手绢、洗袜子、洗内 衣内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