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爱的变奏(70) 郁强在放声大笑,他却从郁强的笑声里听出了几丝辛酸。余云急得直摇郁强 的手臂,裸露出的让乡下的农活锻炼出来的粗壮的手臂。 矫楠似乎猜到了什么,讷讷地问:“这么说,你们家还不愿承认你俩十多年 的恋爱? ” 余云那对漂亮的眼睛里,噙满了晶莹的泪水,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泪水扑 簌簌往下直落。她朝矫楠默默地点点头。 郁强笑毕道:“这回我姆妈算客气的。存折现金还到家里,她把所有的子女 叫去了,说,‘文革’中儿女们受家庭牵累,吃了不少苦,每人给十张两千元的 定期存折,算是补偿和安慰吧。唯独对我,她格外‘开恩’,说我插队落户当农 民吃尽了苦,应该照顾,可以给三万元。不过条件是必须同旧社会‘包打听’与 ‘戏子’的女儿余云断绝一切往来。否则,一文不给。当然,我一气之下跑出来 了。” 余云垂脸啜泣起来。 “生米煮成了熟饭,”聂洁用她特有的爽利语气道,“有朝一日,你们郁家 会承认你们的。” “我不要他们承认,我要走自己的路,闯一条生存之道。”郁强挥舞手臂, 嚷嚷起来,又朝着他一指原来煤球店的店面,“看到了吧,这就是我的战场,我 要在这里开办‘乐一乐’点心店,卖面条卖馄饨卖酒菜卖花式点心卖……” 郁强说得太急,一口气噎住了。余云连忙伸手拍着他的脊背。 他望着郁强,以为郁强是遭受刺激后在讲疯话,在煤球店里开点心店,这不 是天大的笑话嘛,老母鸡岂能变鸭子? 况且,这店面是国家的呀。 “是真的,”余云拭着泪道,“我妈妈她们那帮老越剧演员,邀约着去上海 市郊、浙江各地区各县跑码头巡回演出,收入不少,老姐妹们让妈妈去客串老生 角色。我和郁强商量,用我们家那间通三层的房子,和煤球店对调一间店面一间 亭子间。妈妈回来睡亭子间……” “那你们呢? ”这回轮到他大为惊愕了。 “我们就睡这店堂,白天做生意,夜里打烊之后,就睡在店堂里。” 看来这是真的了。他钦佩地望着这一对苦难情侣,这才是真正的爱情,这才 是高尚的情操。他们回到了上海,但他们还要为了生存、为了爱情去拼搏、去奋 斗一小块属于自己的天地,闯一条新的生活之路。 “好了好了,凭这点精神,我也要向你们致敬。”杨文河高高擎起一只小茶 杯,呷了两口茶道:“生意做大了,我来你们店里吃白食。店堂倒闭了,你们干 脆搬到我麾下来,我保证分配你们工作……” “别吹牛了! ”聂洁一挥手打断他,“你刚刚接手盘下街道螺帽厂这个烂摊 子,能不能扭亏为盈还是个未知数,倒又吹起来了。” 他也听说了,杨文河在街道里混得不错,点子多、脑子活,很讨领导欢喜。 最近刚被任命为街道螺帽厂厂长,他有一番雄心壮志,立下军令状,要在三年之 内扭亏为盈。只是,杨文河同丁萌萌断绝了的关系,不知是否重新接上了。 他不由得把脸转向丁萌萌。不料,丁萌萌也正盯着他,两只眼睛困惑地一眨 不眨,见他抬眼瞅她,她把脸转开了。她显然不想说啥,他也没情绪询问,他自 己的事儿还烦不够呢。他端起茶杯,呷了口茶,是花茶沫子泡的,竟然还有股清 香。他瞅一眼聂洁,随意问: ①小赖三——女阿飞、流氓。“你呢,聂洁,日子过得可逍遥? ” “和你一样,逍遥不起来。”聂洁是晓得宗玉苏同他闹离婚一事的,说话直 率坦白,“工作嘛,倒是有一个现成的,弄堂里小赖三小赖三——女阿飞、流氓。 早跟我讲过,随便弄点花花,上海就能干。要赚得多、赚得快,得到广州去。可 是我不行了,三十来岁,人老珠黄,正正经经想嫁人都困难,还想干那行吗? 算 了吧,现在我只想找个靠得住的男人,还得设法不让他晓得我过去那些事。唉, 好汉不提当年勇。” 她把这话用在这儿,不伦不类。他想笑,笑不出来,倒有点想哭了。插队知 青的命,即便在回到上海之后,也是甜酸苦辣,涩得人难以启齿啊。 他又看看表,七点半。他不想坐足半小时了,坐在这里,越坐心头越烦乱。 而且话题七转八转,肯定要转到他与宗玉苏的离婚这件事上来。那就难堪、那就 窘迫了,这帮人个个都晓得他当初是如何结婚的,且个个差不多全参加了他的婚 礼。而现在,他却又要在他们面前演一出离婚的活剧,他心头受不了,他的自尊 心受不了,说到底,是宗玉苏提出离婚,是她要抛弃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