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节:爱的变奏(82) 她听出了他干涩的嗓音,定睛望他一眼:“你不舒服吗? 脸色很憔悴。” “嗯。昨晚上没睡好。” “这些天,你太累了。我走以后,你要好好睡两天,恢复一下。” 矫楠连“嗯”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是点点头,机械地提着包随她走去。 参看第262 页宗玉苏以往生活里的一切,全掩埋在稠雾里了。 昨晚上是个别离之夜。照理说他有所要求,他们躺着,那间小小的烘房把他 们与世界隔离开来。他只闻到烘房里的一股呛鼻的石灰味,一股和石灰味交织在 一起的霉味,那么浓烈。后来什么味儿都闻不到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人。风在寨路上吼啸,狗在此起彼落地吠着,他们都听不到了。矫楠只觉得整个 身子像躺在软绵绵的沙滩上,海浪一阵一阵拍击着沙滩,淹没了他的身子,又缓 缓地退下去,退下去。他又感到自己仿佛腾空而起,在灿烂的星空里遨游,在广 漠的宇宙间腾飞,那么惬意,那么心醉神迷,又那么灼热亢奋…… “慢一点。可不能再怀孕了。”这声音好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矫楠感到自己一下子从星空里沉落下来,浑身燥热,有点儿烦恼和不悦。他 顿时变得兴味索然了。 这次玉苏回到歇凉寨以后,差不多每个晚上都这样,他能感觉出来她在敷衍 他、应付他、勉强接受他;她和过去不一样了,甚至还不如婚前在铁路工地的小 卖部后屋里热情。什么东西压抑着他们之间的情爱。 矫楠明显地感觉得出来,但他没对宗玉苏说。说出来有什么好处呢。他们很 快又要分离了,说了只会给分离后的生活投下阴影。 “你要保重身体。我走了,你的日子仍会很艰难。”玉苏还在叮嘱他。 矫楠苦笑了,极力跟上她轻捷的脚步。真怪,生下小玉以后,她变得更健朗、 更美了。在上海住了半年,她的肤色比任何时候都白皙。不是听人说,生过孩子 的女人,会衰老得很快吗,她是怎么回事。矫楠怀着深切的爱对她说: “常在盼你回来。我想过,你来了,做我的帮手,我们把米面机房的活儿再 扩大一点,买一台擀面的机器,加工面条。你也不用下田上坡干农活了,经营这 副业,我们能自己养活自己。山寨上也真需要……” “我真愿意帮你一把,矫楠,不过,回上海的事儿来得太突然了。对不起了。” “我懂得,玉苏,不必抱歉。照理,这次,我该送你回去,看看女儿,好好 为你庆贺一下。可米面机房实在丢不下,我得交队里八百块钱,还得还一千块贷 款。肩上有责任……” “我能谅解的,矫楠。”她辛酸地垂着泪,“我舍不得你……” “别哭。”矫楠瞥了她一眼,佯笑着故作轻松,“过去愁没钱。现在么,钱 是有一点了,却又给钱绊住脚了。” 宗玉苏低垂着头,不停地啜泣着,身子由于痛苦摇摇晃晃。 矫楠扶着她,慢吞吞地朝着雾的氛围里走去。他说的是真话,上次她回去生 小玉,要求他陪她一道回去,他也愿意伴着她回家,把一切安排好。就是因为钱 不够,到了贵阳,他给她买了一张卧铺,让她一个人回去了。他们的钱只够买两 张硬座票,她腆着大肚子,火车又挤得水泄不通,他临时改变了主意,买了卧铺, 还让她带上一张《贵州日报》,作为和矫家人相认的标记。接她的人,会带上一 张《文汇报》的。这都是他事先怕自己回不去,写信给家里说好的。想想,没有 钱的时候,真有些可怜。 宗玉苏不再哭泣了,矫楠从贴身的衣兜里,掏摸了一阵,摸出一只塞得鼓鼓 的信封,递给妻子: “这……你拿着。” “什么? ”宗玉苏没有接,像害怕烫着自己似的,扬起了两道眉毛。 “三百块钱,你收着。” “不!我不能拿,你要交队,又要还借贷,我……” “你更需要。玉苏,别为我担心,我算过了。到春节,我能还上贷款,还能 交足队里八百块。春节后的收入,是多是少,都归我了。”矫楠微笑着,“你想 想,没日没夜扑在米面机房里,我把一台打面机赚出来了。拿着吧。” 玉苏接过钱,一头扎进矫楠怀里。两人站在山路上,旁若无人地拥抱起来。 有人也没关系,雾把几步开外的一切,都同他俩隔开了。不会有闪动的眼睛盯着 他俩,不会有大惊小怪的咋呼嚷叫干扰他们。哦,分离,是惆怅和痛苦的,这令 人辛酸的时候,不也有一点儿甜美嘛,爱情在不知不觉间加温,相互的依恋迸发 着奇异的光彩。人生有时候就是这样,它让人体验种种难以忘怀的瞬间。珍惜这 不常有的时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