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爱的变奏(87) 他受不了这一发现,受不了这样的精神压力和负担,他住上一个多月,就回 歇凉寨来了。 玉苏送他上火车时,流着泪对他道,千万千万要设法回上海来。回到了上海, 一切都好了。 他也知道这一点,他四处都探听了。是的,一九七四年,闹“批林批孔”运 动;一九七五年,又搞什么“评法批儒”;到了这一九七六年,总理逝世了,黄 浦江上的大轮船拉汽笛致哀,听说还被禁止和追查。人们都在纷纷议论,一九七 六年又要搞更大的运动了,是什么“反击右倾翻案风”。国家有那么大事,一个 知识青年算啥呢,回到乡下去,好好接受再教育,就有广阔的前程。矫楠听说, 随着回沪口子开大,不但独生子女能回,多子女可以照顾回一个。现在还有不少 人千方百计想办法让自己生病,为啥呢,可以搞“病退”。你有病,有病不能参 加农村的“抓革命、促生产”,不能成为贫下中农的负担,就可以退回上海。天 生有病的,跛子啊、残缺啊,理所当然可以回来。原来去下乡时没病的,到了农 村折腾出了病,胃下垂啊、低血压啊、心动过速啊,只要想得出名目,有医院公 章,也能回。矫楠有什么病啊,他壮得像条牛,啥病也没有。杀人逃犯“黑鳗鱼”, 还不是他的对手呢。他要装病都无法装,他只有回歇凉寨继续接受再教育。 苦恼至极地回到山寨,大队主任吴大中又给了他迎头一棒,在群众会上宣布 :矫楠经管的米面机房,每年必须向队里交两千块钱。愿干就干下去,不愿干队 里另外安排人。 这不是欺负人嘛,吴大中他小舅子经管的时候,一分钱不交集体,队里还得 给他开工分、开出差费、开电费。自从矫楠经管以后,两年里每年交队八百元, 一分不少,一切杂支还自己承担。况且,队里原先只一台打米机,那台打面机是 他去争来无息贷款买的,是他把钱还清的,这台打面机的所有权该属于他,凭啥 要交二千。 吴大中才不管他呢,不错,打面机是你矫楠的,你扛走好了,我们照样能买 回一台。再说,电线是谁拉的? 贫下中农! 电线杆子是谁安的? 贫下中农!矫楠 你赚尽便宜了,这两年让你赚够钱了。我们绝不允许在知识青年中培养“新富农”, 出现“暴发户”。 矫楠有嘴,还占着理,可以争。但你争得过权吗? 他不但争不过,还得瞅吴 大中的脸色过日子呢,以后真有回上海的机会,比如说上海哪个大学招生的来了, 他还得靠吴大中推荐呢! 不过一句话不说,那又显得太软弱了。矫楠冷静下来,权衡再三,平心静气 表了态:既然是广大贫下中农的愿望,既然是生产队、大队两级领导作了决定, 他服从,他赞成。他愿意负责干下去。这年麦子收成不如买面机那年了,为确保 年终能交出二千块,他想请集体再花点钱,安装一台面条机。这样一来,米面机 房三台机器,他一个人应付不过来,请增加两个强劳力,和他一起干。 老少社员都喊叫说矫楠讲得合道理,可以同意他的要求。吴大中倒也爽快, 转身同歇凉寨的生产队长、会计、保管员一核计,马上答复道:可以,就让三个 女知青协助你经管米面机房。 这又是奸猾的一步棋。歇凉寨生产队里,挖煤、烧砖瓦、撵马车、打米等副 业劳力,评工分的时候都是比照着同等劳动力算。而一个女劳力,在山寨上每年 的工分,最多是一千多分,三个女劳力加起来,队里也只要支付三千多分,只相 当一个男劳力的工分。名义上给他加了三个人,实则只付一个男劳力的酬劳,多 精明的算计。 矫楠是晓得这点微妙的,但他不吭气了。只觉得一句话为三个女知青争来进 米面机房干活的权利,该满足了。这样一来,丁萌萌、余云、聂洁三个人,至少 能不去田土挥锄薅土、背灰背粪,干那些她们始终胜任不了的农活了,至少她们 能在室内混混日子了。米面机房的活,再重也比日晒雨淋轻巧啊。 尽管如此,他的心头还是极不痛快,整天阴沉着脸,闷闷不乐的。只要一想 到他的境遇,想到远在上海的妻子、女儿,他心头就不是个滋味儿。 今天罗兴善的老父亲罗幺公八十大寿办宴席,寨邻乡亲们如此抬举他、器重 他,使他陡然察觉,原来众人心头还是雪亮的,大伙儿明知他个人吃了亏,资助 了集体,人们是尊重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