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有人。 阳格旋开临时住处的大门,立即敏锐的察觉到屋内不同以往的波动。 他轻轻关上门,不发出任何声响。全身绷紧的肌肉呈警戒状态,用他敏锐的 感官观察屋内动静,并小心的走进屋内。 转过玄关后,他看见一幅他从未曾预想到的画面。 挑高客厅中,一整墙的落地窗帘被完全拉开,充足的日照,让以极简为设计 主调的厅堂显得更舒适、更居家。隐藏式音响在屋内流泄一串轻快的琴声,空气 中更藏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幽香。 他深爱的女人斜躺在乳白色沙发上,深色套装在乳白色的映衬下,勾画一道 优美的弧线,纤白素手撑着额,正轻松的翻阅搁在身前的时代杂志。 舒适中带着宁馨,平和中带着静谧,彷佛她正是屋子的主人,彷佛她早习惯 就这么等着他回来,这画面深深击打着他的心,让他感动莫名,久久无法自己, 却也该死的令他头皮发痳. 他不曾对她透露他在台湾的临时居所,但她却出现在此。而他,这个应该仍 远在美国的人,竟也出现在此。 他不着痕迹的叹口气,心中揣想着,她肯定是知道了什么。 「回来了?」翩飞轻轻开口,目光仍放在杂志上,没移转过。「累吗?」 她语调平和,不疾不缓,也没有太大的起伏,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的,阳格暗 自心惊。她表现得越寻常,心中的怒气越大,他领教过了。 他定在原处,面对怪奇如许的气氛,一向沉稳的他,竟也有一刻怔忡。 发现他毫无反应,翩飞抬头看他。「怎么了?过来坐。」她招呼着,表情柔 和,但双眼中闪动的光芒却亮得异常。 她平静的表现让阳格开始担忧,彷佛她将永远离开他似的。他迈开步伐,健 臂一揽,直接将她从沙发上捞起,置于自己怀中。 「发生什么事了?」他捧住她的脸,谨慎的问。 她将脸埋入他舒适的胸壑,聆听他深沉有力的心跳。「那要问你啊,你在美 国都忙些什么?」 阳格语塞,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对于她究竟知道多少,他完全无法掌握,因 此他根本不知如何启口。 他将她紧拥在怀中,感觉她身躯微微颤动,却无力抚平。 「告诉我,」她从他怀中轻声问。「金恩博士好吗?」 他微感讶异的瞇起眼。原来,她连他去见过她的指导教授的事都知道了。 「再告诉我,」她抬头,他清楚瞧见她眼中燃烧的烽烽火光亮得吓人。「你 是对我的交友状况有兴趣,还是对我的论文有兴趣?然后,再请你告诉我,」她 一个字一个字清楚控诉,「你是对我的人有兴趣,还是对我可能的非法行为有兴 趣?」 「妳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他松开双臂,脸色难得的严峻。 她滑出他的怀抱,转身拿起桌上一份资料夹,资料夹封面清楚刻印数个计算 机字体——天使夜未眠。 「这就是你来台湾的原因?」然后再抽出另一个封面印着「冯翩飞」三个大 字的档案夹,「而,这就是你对我的打算?」 她怀抱着希望来到他的住所,对于平泽恩的种种质疑,希望他能给她一个合 理的解释,但他并不在。 她想起三年前曾看过他将钥匙藏在某处,试试运气的找了一下,没想到他习 惯不改。 她进了屋,很遗憾的发现屋子一直是有人居住的,首先推翻了他人仍在美国 的谎言。 她在屋子里绕了一圈,找到几个关于天使夜未眠的档案夹。 于是,真相已经很清楚,他为办案而来台湾,为办案而……接、近、她! 阳格抽回她手中的档案夹,为她意于言外的指控感到不悦。「妳调查我?」 否则她怎会知道他在美国见过金恩,又对他早已回台湾的事未感讶异。 他的控诉令翩飞感到心寒,倘若他对她毫无隐瞒,又何必怕人调查? 「彼此、彼此。」她冷声回答,只怕真正有怀疑的人是他! 「我从不曾调查过妳!」 「哦?」她挑眉,露出一抹冷艳的笑容,「所以,你真的是巧遇金恩,随口 和他谈起我?谈起我的研究?因为一时兴起,夜访维亚,我的工作场所?又因为 兴之所至,欺骗我你人在美国?」人证、物证俱在,她很想知道,他要如何推诿? 阳格想过各种当她知道真相的情景,预演过各种让她知晓真相的方法。但现 在,却是最糟的一种状况,也是他唯一不知该如何解释的状况。 她的指控都没有错,但并非他的用意,只是气头上的她能听进他的解释吗? 「我只能说,这么做并非我的本意。」最后,他只选最简单的一句。 那、就、解、释!她在心头吶喊。 告诉她,什么才是他的本意,别什么都不说就期望她能理解,她不是神仙! 然而数分钟的等候,仅换来阳格淡淡的睇凝,没有解释。 她别过头,及时闭紧的眼睑恰恰挡住几欲涌出的泪水。「那么,还有什么亦 非你的本意?对我的感情吗?」 她最最不能忍受的是,他真为了调查案件而刻意接近她吗?她只是他为达到 目的而利用的工具吗? 「不要怀疑我!」她闪避得很快,但他仍清楚瞧见她眼角的水光,他心疼的 将她搂紧,低哑的喊着:「我没有利用妳!」 「那就告诉我为什么!」她流着泪低喊。 「如妳所见,我正在调查「天使夜未眠」,」他用指腹为她抹去眼角的湿意, 谨慎的捡选着字句,「这是一宗疑点重重的案件,就连中情局的态度都嗳昧不明, 彷佛另有隐情。若不是在中情局预拟的嫌犯名单中看见妳的名字,我不会答应接 下这案件。」 他顿了顿,到此,字字肺腑。但接下来,他犹豫着该不该说,整个案件调查 到此几乎水落石出,真正的主嫌亦呼之欲出。倘若他继续让众人以为他的目标是 翩飞,那么破这案件指日可待,他若解释清楚,只怕横生枝节…… 「那么你的调查结果呢?」她轻声催促,微颤的嗓音透露她紧绷的情绪。 「任何人都会认为妳的嫌疑最大。妳的论文研究结果几乎透出天使夜未眠的 雏形;妳拥有自己的研究室与生技公司,能继续这方面的研究与生产;而,几天 前银行抢案的三千万证实为维亚所有,来源则是中东。」 她无法相信他竟说出这样的话,无法相信在他声称不曾怀疑她的同时,仍然 认为她是犯下此案的主嫌。她突然觉得好冷,即使他将她紧拥在怀中,她也无法 感受到丝毫的温暖。 「这只是你的臆测,我没有、维亚没有生产天使夜未眠!」让全世界的人都 怀疑她吧,她不在乎了。但她没做的事,谁也别想逼她屈招。 「我相信妳没有。但我确实在维亚找到天使夜末眠的成品。」他从口袋里掏 出三个黑色软管连包装,每一管约只三毫升。 他很清楚这仅九毫升的药剂将卷起如何的风暴,但在无法对她说出所有实情 的状况下,他还是不愿欺骗她,他只能祈求他们之间的情感够坚固。 翩飞愣愣的瞪着那熟悉的软管造形。 那是维亚新开发的药品包装方式,可简化针筒吸取药剂的手续,并能更妥善 保存药剂,维亚甚至为此包装方式申请专利,除了维亚外,还没有哪家药厂能以 此种方式包装药剂。 她像瞧着怪物般瞪视阳格手上的药剂,不敢相信她眼里所见,耳中所闻,总 之,他仍执意认为她就是罪犯! 「所以,我被定罪了?」她声音瘖哑,几不成声。「那么接下来你准备怎么 办?把我交给美国?交给中情局?」 「不,我不会把妳交出去。」他收紧双臂将她搂得更紧,再无法忍受她不信 任的绝望神情。老天明鉴,她是他最不愿伤害的人,但他该死的还是伤害了她。 他该怎么做?紧紧抱住她有用吗? 「哈!你打算循私?」她讥讽一笑,空洞的心无法再相信他的一字一句。「 那你这阵子台湾、美国两地忙进忙出岂不白搭?你为了办案特地拨冗和我穷搅和、 耍弄我岂不也成白忙一场了?」 她在他怀中挣扎,却怎么也无法挣脱他有力的臂膀,她只能无力的槌打他, 怒吼: 「放开我!」 「很抱歉,对妳,我已无法放手。」他抵着她的额轻叹,盛着满溢情感的眼 深深望进她的瞳眸,但那潭深幽中除了愤怒与伤害,映照不见其它,也看不见他 深情的凝眸。 他低吼,吻住她的唇瓣,雷霆万钧的吻满载他深沉的无助。他真被她的反应 吓着了,那不再掩饰的怒火与决绝的态度,彷佛一松手,她便转身离去,永远的 离开他的生命。 灵活的唇舌不断舔吮她丰美的唇形,直到她轻启口,他立即进占她润泽的领 地,激烈,狂猛,倾尽所有。 「呃!」他突然闷哼,退开吋许,唇上涌出一抹殷红。 「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她气息微喘,愤恨的问,恨他无礼的对待,更恨 自己明明愤怒,却仍差点为他所惑。「我不是你的玩物!」 「嘘!别说……什么都别说……」他不放弃,低声诱哄她,唇瓣在她丰额、 眼睑、鼻尖、脸颊上印下一串密实的吻,「妳不是,从来就不是……」 他再度吻上她的唇,耐心的细啄轻舔,诱惑她再度为他开启,当他的唇舌再 次侵入她的堡垒,她尝到鲜血的味道。她轻轻颤动,那是他的鲜血,如今融入她 的体内。 狡猾的大掌悄悄溜进她衣裙内,轻柔却不容拒绝的在她身上施放点点星火, 她极力抗拒,却陷入巨大的昏眩。 当他执意点燃她体内的火炬时,除了竖起白旗,她根本没有任何胜算,她昏 乱的想着,若不是深爱这男人,她也不会输得毫无尊严。 以爱为名,这男人让她彻头彻尾的,认输! 阳格轻巧的褪去她的外衣,隔着薄薄的蕾丝布料舔咬一只白嫩的丰盈,溽湿 的布料逐渐透映出娇艳的粉红。 直到感受到她加深的喘息,他再次覆住她的唇。 他知道他的行径卑劣,但除此之外,他别无他法。如果可能,他甚至愿意永 远将她禁制在他怀中,在他身下,只要她忘却他不得已的欺瞒,只求她别再以绝 望愤恨的眼神看他。 在他进入的前一刻,她轻问:「为什么要接近我?为什么……要我?」 「因为,我爱妳。只为了爱妳!」他回答,真真切切的。 交融的两具身躯,相互冲击、摆荡,以最狂猛的律动,燃烧最炽烈的情火… … 阳格点着烟,捻指轻握,一缕白烟源自红色小光点缓缓上升……散开……消 失…… 他并不喜好抽烟,却总习惯在心绪难安的时刻,借着一吸一呼的吐纳,平缓 情绪,沉淀思潮。 那天,为了不让翩飞再有任何逃离的机会,当每一次的激烈逐渐恢复平静, 当翩飞的眼中逐渐蒙上疏离,随之而来的,便是他像火炬一般的撩弄,再一次将 她彻底焚烧殆尽。 直到一次又一次的筋疲力竭之后,她终于倦极、累极,再无力去抗拒什么, 他才紧拥着她沉沉入睡。 窗外,夜风徐徐,明月皎洁的光晕映照在窗内交缠的两具身躯上,亲昵的氛 围,悄然掩住了所有愤懑与怨慰。 隔天,她在他怀中醒来,眼中虽不再有怪怨,却盛载更多令他心疼的无奈。 她埋入他怀中,鼻尖在他胸膛轻轻摩挲,吸嗅他身上纯男性的体息,然后轻 叹,「我想我一定离不开你的,但我现在心绪纷乱,请你给我几天的时间,让我 去印证一些事,好吗?」 在他的默许下,她拿走两根他从维亚盗出的软管,然后离去,至今三天。 他并非全无她的消息,毕竟丹尼仍盯守着她,他会定时回报她的行踪,让他 知道她在哪里。但她手机不开,不与他联络,他完全无从得知她在做什么、想什 么。心灵遥远的距离,令他备受煎熬。 昨夜,他接到蝶舞打来的电话。 「你们怎么了?」她一开口便质问,语气仍是她一贯的清冷。 他苦笑,他也很想知道他们怎么了。 「你知道她在做什么吗?」 真的,他很想知道。 「她霸占了我医院的研究室,还抢走我一个人当助手。我那可怜的小Intern 已陪着她耗在研究室里一天一夜了。」 他猜得出来,她必定会亲自化验那三管药剂是否真为天使夜未眠。 「无论用什么方法,请你将她变回原来那个恋爱中的小女人吧。虽然我也看 不习惯那愚蠢的模样,不过总比现在可爱。」 蝶舞的音质与翩飞极为相似,但她音调清冷平缓,不似翩飞总有明显的抑扬 顿挫。他突然想念极了她娇俏的模样,想极了立刻飞身至她身旁,但他不能,他 答应过她了。 蝶舞挂上电话没多久,他接到丹尼的报告,翩飞刮出了医院奔往维亚。 他知道,她恐怕已验出药剂确为天使,想在维亚找出那条生产线。 或许他一开始的选择便是错误的。 她一向习惯亲自验证所有疑问,倘若一开始他便将实情告诉她,或许她甚至 能帮助他。至少,不至于演变至令他无措的局面。 吁—— 他长长的叹息,从没想过他有一天也会如此举棋不定…… 不对! 深幽的墨绿色瞳眸微微瞇起。 今天稍早,他接获美国中情局的指示,停止侦查此案件。 他早在翩飞离去那天,便将所有侦查到的资料提报中情局,中情局的人员应 该很清楚案件即将侦破,却在这节骨眼喊停。 难道他低估了这案件的严重性,整宗案件牵涉更高的层级?而这层级甚至能 威迫中情局停止侦查? 若果如此,翩飞便有危险了! 他跳起身,抄起桌上的钥匙往外冲。大手握上门把时,手机铃声骤然响起, 他定眼一瞧,是丹尼打来的,猛地心惊,他怕是出事了。 「维亚厂房起火了。」丹尼惊惶的口吻印证阳格的担忧。 「她呢?」他急急的问。 「在里头。」 该死! 他不再赘言,立即冲出门,飞车赶往维亚。 一路上,他完全无法顾及交通号志的任何指示,很惊险的连闯过几个红灯, 违规转弯,甚至逆向行驶,他顾不得沿途其它驾驶的咒骂与狂呜的喇叭声,只恨 不得能立即赶到维亚,到翩飞的身边。 进入工业区后,车子已无法再往前驶,工业区内不断往外移动的车潮、人潮 将车道完全堵住,甚至有人就将车子停在路边,坐在车上观望着火势。 阳格低咒一声,丢下车子,在人潮中快速穿梭。 即使维亚尚有段距离,他却已能清楚看见冲天的烈焰,与不断外散的浓烟, 混浊的空气中更夹杂着刺鼻的化学味,阳格的心猛然一沉,心急的往与人潮相反 的方向移动。 当他到达维亚,整个厂房已陷入熊熊火海,工厂外围着禁制线,又猛又烈的 火势,将消防人员困在厂外聊备的以水注灌救。而翩飞停在厂房旁的轿车,也受 到大火波及,已烧成一堆废铁。 他逐步接近火场,隐约听到消防人员焦急的呼喊,从灼热的风中传来—— 「无法接进厂内……无法确定厂内是否尚有人受困……」 阳格握拳的手一紧,从不语怪力乱神的他,开始在心中默默祈求。 「阳格……」一看见阳格出现,丹尼立刻奔至。 「究竟怎么回事?」阳格紧揪住丹尼的领口质问。 「咳……」丹尼被阳格猛烈的动作与几乎比火场更炙热的火气呛骇住,急忙 解释,「我……我并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我被人击昏了,醒来时厂内已冒出大 火。」 「看见击昏你的人吗?」阳格又问。 丹尼讷讷的摇头。 该死!该死的!阳格自责。 他一开始就知道案件不单纯,却为何仍是疏忽了? 连受过专业训练的丹尼都能被轻易击昏,可见那在暗处的敌人并不简单,而 他却放任翩飞往危险里闯! 他怎能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倘若翩飞有任何万一,他绝对无法原谅自己。 阳格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的慌乱,走向现场救灾的指挥官。那位赵姓指挥官曾 在去年委托他调查过案件,算得上旧识。 「老赵。」阳格拍拍他的肩。 「咦?阳大探长,你怎么会在这?」对于阳格的出现,趟指挥官显得相当讶 异。 「情况如何?」阳格急于知道状况,并未向指挥官解释他的疑惑。 「唉!你也看见了,火这么大,一时半刻也灭不了,还好今天碰巧维亚休假, 没工人上工,否则伤亡难计喔!」指挥官摇头感叹。 「你确定里头没人吗?」他急切的语气透露着焦躁,指挥官不禁奇怪的瞥他 一眼。 「这也难说,也许仍有一、两个员工留在里头也说不定。」指挥官耐心的解 说,「我的人连火场都难靠近,更别说进入火场内了,所以起火点在哪、是否有 人困在里面,完全不知道。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防堵火势延烧到周边。」 老天!翩飞,妳千万不能有事!他在心中暗暗乞求。 「维亚的负责人呢?」阳格又问,也许现在只有找出平泽恩才能找到翩飞。 「你说平先生?他就在……」指挥官往旁边一指,「咦?他刚刚还在这,怎 么一转眼就不见人影了?」 不见了? 「他对这场火有没有什么表示?」 「啧!」指挥官不屑的啐了一声,「叫我别担心,说里头没人。他大老板比 我晚到,哪里知道里头有没有人?」 是吗? 阳格精锐的目光开始在漫天火光中搜寻,十公尺外维亚的办公兼宿舍大楼内 闪烁着一点光芒引起他的注意,窗内一道人影晃过,虽然很快便消逝,但他仍清 楚辨识出那人。 平泽恩。 他大老板的工厂都付之一炬了,他还躲在办公室内做什么? 他悄悄往大楼移动,也许他要的答案,要的人,都在那大楼内。 「说真的,阳格,你怎么……」指挥官一回头不见阳格人影,「见鬼了,这 些人,神出鬼没的,是在耍我吗?」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