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刑警队办公室,苏竞从口袋里掏出录音笔,按下一个键,乔煜的声音从里面缓 缓流出。 安丽与苏竞侧耳倾听。 只听乔煜道:“前一阵,她跟鲁小昆出了问题,要闹离婚。那天她约我出去, 我发现她情绪不太好,脸上乌青一片,她说是鲁小昆打的。她说心情特别糟,想离 开一段。我问她去哪儿,她说她想回去看看父母,父母养她这么大,也没侍候过父 母一天,她妈妈身体不好,她想回去侍候妈妈。我说你这种状态回家去只有让父母 难过,建议她旅游,她说其实也没心思旅游,就是想找个地方一个人待着,换换心 情。我也没想到她那么痛快就接受了我的建议,并叮嘱我尽快帮她订票,我问她想 什么时候走,她说越快越好,我很理解她的心情。她说了,鲁小昆坚决不原谅她, 又不肯离婚,还打了她,又拿走了她的存折,让她心灰意冷,很绝望。当时她说了 一些傻话,说什么她自己肯定活不长。我听得心直跳,真怕她做傻事,劝了她半天 ……晚上我怕她吃不下,特意找了西餐厅,点的都是比较清淡的,可她没有食欲, 心烦意乱、心神不宁的样子,饭吃了一半就急着走了,不知她要干什么。我让她来 咱们家,她坚决拒绝,我要送她,她也坚决不让送。” 录音机里传来苏竞的声音:“她去哪儿了?”乔煜答:“去她西城区一间小屋, 那是她表姑留给她的。”苏竞问:“董晓晗外遇的对象是谁?”乔煜说:“这个你 不是问过了吗?唉,我也说不大清楚。”苏竞问:“第二天你们又见了一面?”乔 煜道:“是啊,我找的旅游社的人帮她订的团,还借给她五千块。”苏竞问:“她 主动管你借的?”乔煜道:“没有。她只是头天对我说,手里连生活费都没有了, 我能当没听见吗?我心里也不是滋味,朋友嘛,关键的时候你不帮她谁帮她?不就 五千元吗?我多写几篇稿子就出来了。” 苏竞又谈到鲁小昆曾经私藏氰化钾的事。他问乔煜:“董晓晗把这件事告诉过 你,对吗?” 乔煜不急不缓:“鲁小昆的死跟氰化钾有关系?让我想想,对了,她好像是说 过这事,不过很早了,我都忘了。”苏竞问:“你把这件事告诉过别人吗?”乔煜 吃惊地反问:“告诉别人?我有病啊,跟别人说这事干吗?她向我倾诉,只是那么 随便一说,我根本没往心上放。”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啪,安丽又按下播听键,重放一遍。完了,安丽与苏竞 半天没说一句话,两人都陷入沉思。 通往看守所的路上,安丽冷不丁问苏竞:“乔煜是董晓晗的好朋友?”苏竞点 点头。安丽又自言自语重复道:“好朋友。” 苏竞瞬间明白了安丽的弦外之音:乔煜是董晓晗的好朋友,自然不会害董晓晗。 乔煜谈到的关于董晓晗反常的情绪状态,不能不让人沉思。 安丽又问:“办这个案子你有没有障碍?”苏竞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说:“ 若有的话我主动下。一开始我就把法律条文搬出来跟自己比对,不属于回避之列, 不然我还真不想管这种烂事。对外遇、情杀,我不感冒。”安丽笑了笑。苏竞又道, “董晓晗跟乔煜是关系不错,我跟乔煜的关系也不错,不过你放心,任何关系都不 会影响我对案子的态度。” 安丽点点头。 审讯室。董晓晗面孔上的悲痛没有减轻,目光依然有些呆滞,思维却仍然清醒。 苏竞:“三月三十一日上午,你见过死者鲁小昆?” 董晓晗:“见过。” 苏竞:“在什么地方?去干什么?” 董晓晗:“在他办公室。去向他要存折。” 苏竞:“什么存折?” 董晓晗:“我的工资储蓄存折。我们婚姻发生危机,他把家里的存折都拿走了, 包括我的存折,我想把我的存折要回来。” 苏竞:“他给你了吗?” 董晓晗:“没有,他不承认拿走了存折。” 苏竞:“他不承认?那你凭什么认定是他拿了?你看见了?” 董晓晗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又抬起头:“家里保险柜完好无损,里面东西不 翼而飞,钥匙只有两把,我们各保存一把,密码只有我和他知道。” 安丽:“他为什么不承认?” 董晓晗:“可能他心里不平衡吧,怨恨我。” 安丽:“他拿了你的东西又不承认,你心里平衡吗?你怨恨他吗?” 董晓晗:“我心里不舒服,但也想通了,是我对不起他,亏欠他的。” 安丽:“那天你有没有在他办公室单独待过?” 董晓晗思考了一下,点点头。 安丽又问:“待了多久?” 董晓晗:“我正在跟他谈存折的问题,刚谈了两句,他秘书喊他接电话,他到 外间去了,接完电话他重新进来,大概有三五分钟吧。” 安丽:“三分钟?五分钟?” 董晓晗想了一下:“大概五分钟左右吧。” 安丽:“这段时间你在干什么?” 董晓晗:“我什么也没干,站在窗边,没动。” 安丽:“有人能证明你一直站在窗边没动吗?” 董晓晗怔着:“我不知道。” 安丽:“这天你还见了什么人?” 董晓晗:“从鲁小昆办公室离开后,我约见了我的好友乔煜,一起聊了一阵, 又吃晚饭,饭后我就自己回我那小屋了。” 苏竞犀利的眼神一直盯着董晓晗,观察着她每一次细微的表情变化。当她提到 乔煜时,苏竞的眼神不由得跳了跳。 安丽:“当天晚上你住在什么地方?” 董晓晗:“这个问题你们已经问过。不过我可重复回答,那天我住在西城区一 间小屋里。” 苏竞突然插话:“你回去后是不是把灯打得通亮?” 董晓晗:“不,我没有开灯。” 苏竞:“为什么不开灯?” 董晓晗:“那天我感觉特别疲惫,心情也不好,进屋后就和衣躺在床上,连脸 都没洗,便睡着了。第二天乔煜的电话把我吵醒,告诉我旅游团的事。” 安丽:“三月三十日,你在什么地方?干什么?” 董晓晗想了一会儿,缓缓道:“我不想说,可以吗?” 这个问题安丽与苏竞也多次问过,但每次董晓晗都保持沉默。 苏竞盯着她的眼睛:“你不把你的行踪说清楚,又用什么证明你的清白?” 董晓晗的视线痴痴呆呆地凝在一点上,眼睛里忽然涌出两团泪花,目光变得朦 胧。 三十日那天早晨,董晓晗从医院出来,一眼望见了等在医院大门口的陈峰。她 很意外,稍稍愣了一下,神情又很快恢复木然。陈峰已经打开车门:“上车吧。” 董晓晗知道,如果她视而不见径自离去,陈峰是不会像鲁小昆那样,抓住她强 行拧她上车的。他只能默默地、无奈地看着她离去,尽管他心里会不痛快。这就是 他的风格,总那么矜持。与鲁小昆是完全两样的人。 董晓晗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回头,快点离开,离开这个让你犯错误的危险男人。 可是,她的双脚却没有听从大脑的指令,仿佛有奇怪的力量在控制着她,她上了他 的车。陈峰帮她关好车门,绕过车头,从另一边上了车。 她坐在他旁边。陈峰回头注视着她,并伸出一只手,轻轻摘下她脸上的墨镜。 他看见了一只青肿的眼睛,眼睛里不仅布满血丝,而且有一块很明显很可怕的紫青 色瘀血。 陈峰用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是他打的?”董晓晗不说话,面对他,面对他 英俊温暖的面孔、温柔的询问,两行眼泪不由自主夺眶而出。陈峰忍不住道:“那 个……他!他怎么能……”她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隐痛。 董晓晗真想抱住他大哭一场,可是她却摇摇头说:“不要埋怨他。”陈峰怔了 一下,看着董晓晗,半天,又轻声问:“他这么打你,你还护着他?”董晓晗低声 说:“是我的不对。” 陈峰轻声问:“是因为我?”董晓晗用手擦掉眼泪,重新戴好墨镜,叹了一口 气:“跟你没关系,走吧。”陈峰发动车子,小心地问她:“回家吗?”“不,送 我上公司吧。”她还像往日那样,语气温柔,但坚定。 三十分钟后,车子来到董晓晗任职的广告公司大楼下。这段路程,若在平时十 五分钟足够了。今天,陈峰把车子开得很慢,很慢。他很少用这样慢的速度在马路 上行驶。可即便把车子开得很慢,仍然感觉时间过得太快。 车子停稳。两人又默默地坐了一会儿。董晓晗靠在椅背上,眼睛躲在墨镜后, 沉浸在一种情绪里,似乎没有觉察到已到达目的地。陈峰侧头关切地望着她:“你 这个样子,去公司上班,合适吗?”两行泪从墨镜后滚落下来。董晓晗嘶哑着嗓音, 无力地说:“……调头吧。” 车子在环海公路上慢慢地跑着。 陈峰点燃一支烟,抽了两口,又拧灭。他伸手打开自动天窗,让海风从头顶流 下来,无声无息地净化着车内空气。他道:“如果他打你是因为你跟我的事,我就 找他谈谈,我要亲口告诉他我们之间的事。”董晓晗有些吃惊:“我们的事已经很 严重地伤害了他的感情和尊严,我们已经理亏,对不住他,你还要跟他谈什么?” 陈峰道:“就凭他打你。他这个男人,怎么能这样打女人?为什么说我们理亏?你 这种理念不对,真正理亏的是他。既然无爱又为何霸占你的青春?这不人道。” 董晓晗的语气不知在为鲁小昆辩护,还是在替自己挣扎:“是我自愿的,我和 他是有感情的……”但她的声调明显微弱起来。在陈峰面前,她几乎不敢提“爱” 这个字。也是遇到了陈峰,她才真正懂得了爱情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她始终不愿 在陈峰面前谈“爱情”。 董晓晗沉默着。陈峰叹了一口气:“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要忍受这一切? 你幸福吗? 你开心吗?“董晓晗道:”我不愿想太多。“陈峰道:”你这样活着,很悲哀, 知道吗?我替你感到难过。“董晓晗道:”我只知道,如果没有你,我曾经是幸福 的。“陈峰道:”你以前的生活是幸福的吗?我真是好可怜你,晓晗。“董晓晗抽 泣着:”行了,别谈这个了好吗?“ 沉默中,车子又往前行驶了一阵。行至一僻静处,陈峰把车子停下来,问她: “他是怎么知道的?”董晓晗哽咽着:“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纸永远包不住 火的。不管怎么样,是我对不起他,他打我出出气,也是正常的。”陈峰摇摇头, 表示对她的思想无法理解:“上帝!你的大脑里装的都是什么?怎么会有这样的思 想?难道你喜欢受虐?他这个人怎么会这么粗暴?”董晓晗道:“换了你,遇到了 这样的事,你还能心平气和吗?”陈峰道:“我至少不会动手打女人。我已经对你 讲过了,你可以重新选择自己的生活,你为什么不离婚?” 起雾了。公路上大雾弥漫,所有的车子都开着雾灯,缓慢行驶。陈峰的话让董 晓晗心里暖暖的,又让她对眼前的他越发刀割般地难舍,上帝为什么让她遇见他呢。 董晓晗叹了一口气:“我跟他提了,他不离。”陈峰不相信似的问:“你对他提出 来了?离婚?”董晓晗点点头。陈峰问:“他为什么不离?他既然已经知道你爱上 别人,为什么还不放手?”董晓晗无奈地说:“我没有告诉他我爱上了别人。”陈 峰问:“为什么不告诉他?”董晓晗道:“我不想让他更伤心。”陈峰道:“他动 手打你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的感受?” 董晓晗道:“别这么说他,我相信他也不愿过这种痛苦日子,他这个人大男子 主义比较重,可能我主动提出离婚让他觉得没面子,如果一直这么僵持下去,我想 他最终是会提的。可是他迟迟不提,我忍不住提了出来,他就受不了。”陈峰沉默 了半天,忽然自语道:“真可恨,杀了他吧。” 董晓晗吃了一惊,侧头望着他:“你说什么?”陈峰道:“我说他真可恨。” 董晓晗问:“你说要杀了他?”陈峰愣了片刻,侧头与她对视:“我说什么?”董 晓晗道:“你说要杀了他。”陈峰瞅着她一副认真的样子,忽然笑起来:“你当真 了?我会那么做吗?” 陈峰笑起来的样子带着一种孩子气,他的笑容很快感染了董晓晗。但很快,那 笑容又消失了。他伸手打开了音响。蔡琴的老歌从音响里倾泻出来:“像一阵细雨 洒落我心底,那感觉如此神秘,我不禁抬起头看着你,而你并不露痕迹……虽然不 言不语,叫人难忘记,那是你的眼神,明亮又美丽……”这是一张曾百听不厌的CD, 熟悉的旋律让他和她又仿佛回到往日时光。因为她喜欢女歌手声音里的沧桑感和穿 透力,他便陪她在车中无数次共同沉醉其中。而此时,董晓晗知道,陈峰心里一定 是难受了。 他与别人不太一样。别的男人难受的时候就会尽情发泄,去骂人,打架,砸玻 璃。可陈峰从来也不懂得用这样的方式去发泄郁闷的感情。他实在难受得受不了, 便只会去飙车。他讲过一件事让她记忆深刻。有一次他挨了父亲的训,一时接受不 了,便在深更半夜开车跑高速,第二天天一亮,发现自己已经来到千里之外的另外 一个城市。董晓晗问他,开车跑了那么远,你累不累?陈峰摇摇头说,没感觉到累, 就是心里变得平和了,也想通了,不再生爸爸的气了,爸爸年纪大了,训自己两句 自己就往外跑,这该让老爸多伤心啊。为了不耽误工作,为了尽快让老爸得到抚慰, 他到酒店吃了点东西,稍事休息立即调头,又一口气狂奔了上千里。 听陈峰讲这件往事,董晓晗便感到身体一阵阵地冲动。她简直抑制不住内心对 他越来越强烈的痴迷和喜爱。是的,她发现自己爱上了他,就在那一刻,她感到自 己是那么爱他。从头到脚地爱,从里到外地爱,她爱他强健的体魄,爱他蕴藏在斯 文外表下波涛汹涌的力量,爱他温柔善良善解人意的内心,爱他固执的孩子气的脾 气。她告诉他,以后不要飙车,那太危险了。陈峰便笑道,那只好关在车里静静听 歌。静静地听歌,成了他发泄心中郁闷的一种方式。 “出来看雾。”董晓晗拉拉他的手,打开车门,率先下了车。他的忧郁令她心 疼,她不知该如何排解他的郁闷。站在马路边的大雾中,两只手很自然地牵起来。 这时候董晓晗忽然想起乔煜对她讲过的话,她想亲口问问陈峰“选妃”的事是不是 真的。她发现自己很在乎这件事。 “阿峰。”董晓晗道。“噢?”陈峰望着她。他望着她的时候,总是让她怦然 心动。他的眼神那么温柔,又那么坚定,总是能够让她感到既温暖又安全,让她感 觉心里是那么甜蜜和充满温情。望着他,她把要问的话又咽了回去,她不想破坏这 种美好的感觉。她想,即便选妃的事是真的,可他现在牵着她的手,跟她在一起。 她是幸福的,是满足的。 两人的头发和衣服都被雾水弄湿了。后来又回到车上,在车里待了整整一天。 听音乐,玩扑克,玩智力玩具,打赌,猜谜,一张报纸撕成两半交换着看……为讨 论一个并不重要的问题两个人又争执了半天,直到争得面红耳赤天昏地暗。这一天, 两人把一切不愉快全抛到了脑后,即使身边马上就有战争打响,也不会影响这份突 然而来的快乐。这一天董晓晗没去公司,也没有回家。她与陈峰构成了一个完整的 小世界,外界任何一切烦扰都与他们无关了。在这个小世界,董晓晗脸上的忧郁消 失了,陈峰平日在办公室或在公众场合时的那种沉稳和庄重不见了。他完全变成了 一个贪玩的孩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直到肚子咕咕叫喊,饿得不能忍受的时候, 而董晓晗又拒绝到饭馆去,陈峰便从后备箱里找出一盒点心,分成两份,就着矿泉 水,一边下五子棋,一边吃了。 两人都有这种感觉:跟对方在一起,真是快乐。她比他只小半岁,属于同龄人, 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那份快乐的感受是真实的。那份感觉,任何人都无法取代。 他真可恨,杀了他吧!这是曾经在她耳边响起过的陈峰的声音,记忆犹新。她 听到的时候,只以为是玩笑话。但当她被苏竞带进讯问室的一刹那,那句话一下子 从记忆中复活。杀了他吧!几日来这几个字如同雷鸣不停地在耳边回响,就像一具 残酷的精神刑具时时折磨着她快要崩溃的神经。她回想着与他相处的每一个细节, 回想着他的一言一行,他平常话语不太多,但每说一句话,都常常具有决定性意义。 虽然她不相信他会那么干,却又无法解除心中的疑惑。如果真是他,那也是因为爱 她,她愿意把一切顶下来,甚至替他去死。因为她无法忘记他给予过她的那种燃烧 的、眩晕的、甜蜜的、如胶似漆、难舍难分的美好感觉。那心跳的、让人激动、兴 奋、终生难以磨灭的感觉,让她为之舍弃生命也在所不惜。要不然,她为何还要精 心保存那份足以让她粉身碎骨的病历呢?那是一枚定时炸弹啊。她当初难道一点都 没有意识到,它早晚一天会炸响吗?为了那份美好感觉,她突发神经,居然对苏竞 说,是她杀了鲁小昆。当警察问她用什么凶器,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然而在看守所一个无眠之夜后,她的想法忽然变了。如果不是陈峰呢?她为什 么要愚蠢地稀里糊涂地替该死的罪犯去顶罪?那样也实在太可悲了!所以,她又坚 决地推翻了本就没有证据支撑的口供。 苏竞多次问她三十号那天干了什么,跟什么人在一起,她始终不肯说。无论如 何,她不愿因为她的松嘴,把陈峰牵进来。如果陈峰有罪,就等警察自己去查办。 如果陈峰是清白的,自己嘴巴一松,岂不给他增添许多麻烦?可是现在看来,不说 是不行了。苏竞和安丽他们一次次来攻她的心,她已经撑不下去了。如果没有陈峰 的事,警察也不会不还他清白。 第二天早晨,董晓晗通过狱警转告苏竞,说她有情况要交待。苏竞与安丽立即 驱车去了看守所。案子发生以后,安丽与苏竞一直在查找这位神秘男主角,却一直 没有得到线索。现在,董晓晗却自己坦白了。她的坦白令苏竞震惊。他希望她说的 陈峰是同姓名的巧合,可事实很快打碎了他的幻想。 乔道衡从国外回来了。安丽闻讯,建议苏竞利用与乔先生的特殊关系,从侧面 试探性了解鲁小昆的相关情况。苏竞一口回绝了。他说,要了解情况,最好还是公 事公办。在鲁安集团的董事长办公室里,两人如约见到了乔先生。可是,乔先生并 没能提供有价值的东西。乔先生对鲁小昆的意外表示非常痛惜。他说,鲁小昆是个 人才,是鲁安集团一直重点培养的青年干部之一。就在前不久,乔先生还向公司党 委会提出关于鲁小昆升职重用问题,党委会为此专门开会讨论,没想突然就发生了 这样不幸的事。关于鲁小昆为什么从医学转行进入鲁安集团的问题,乔先生说,这 是鲁小昆个人兴趣问题,因为乔先生与鲁小昆的导师袁鹏教授是好友,是鲁小昆自 己向袁鹏表示,想改行从事新的工作,虽然袁鹏并不赞同,但还是热心地把鲁小昆 推荐给乔先生。乔先生看在袁鹏教授的面子上,安排鲁小昆进入鲁安集团。因为鲁 小昆聪明能干,很快就上了轨道,干什么都很出色,所以没多久便被委以重任。 这种结果似乎也在意料之中。这种情况下,安丽和苏竞更加坚定了最初的判断, 应该从情杀这条线上寻找突破口。苏竞把几天来的奔波结果和自己的思路整理了一 番:根据已掌握的线索,嫌疑人可划归以下范围之内:第一,半夜能把死者约出去, 可定为熟人作案;第二,死者对这一熟人没有任何防备,至少死者认为此人对自己 不能构成任何生命威胁,这说明凶手从身体表面上,不具备对死者实施暴力的行为, 所以应该是一个表面上弱于死者的人,起码在死者眼里,对方是个弱者;第三,将 悬挂于死者车内的装饰性挂件小绒布兔子撕拽下来,可初步推断为凶手所为。而该 物为死者过去一恋爱对象所赠,凶手扯掉挂件这一行为,说明凶手了解死者情史, 而在死者死前,曾为感情之事与死者发生争吵,气愤之余撕扯泄愤;第四,争吵完 毕,凶手还能诱使死者吃口香糖,这完全说明凶手与死者关系非同一般,至少是一 种较为特殊的关系。最后,疑点还是集中在死者之妻董晓晗身上。其一,董晓晗符 合嫌疑人以上四个基本条件;其二,董晓晗有作案动机和目的,具备作案时间;其 三,董晓晗知道死者在办公室藏有氰化钾,并在死者死前一天,到过死者办公室, 单独在里面待了五分钟之久,无人证明她在干什么;其四,董晓晗在死者死亡前一 天,向公司请假,说回家探望父母,而在死者死亡当天,董晓晗突然仓促订票随团 旅游,有作案后潜逃的嫌疑。 苏竞又提出他的质疑,既然鲁小昆被人有预谋地杀害,凶手为什么会留下指纹? 假设是董晓晗,她在一年前就把神州行号码都买好了,还借着非典戴上了口罩,可 为什么没想到戴一副手套呢?这一疏忽是不应该的。安丽建议,无论如何董晓晗的 嫌疑是不能解除的,尤其她与陈峰的事必须尽快调查清楚。 当天下午,苏竞来到陈峰所在的浣汶大厦。 来之前,他先接通了乔煜的手机,告诉她今天如果陈峰跟她打电话问起董晓晗 的情况,让她不要跟他乱讲,只当什么都没发生。乔煜疑惑地问他,今天陈峰为什 么要跟她打电话?苏竞说也不一定打,但如果打的话,不管他问什么,只要涉及董 晓晗,你就说不知道。然后他又叮嘱她记下陈峰打电话的时间。 浣汶公司是一家规模庞大的现代化私营集团公司,专业从事设计、生产、销售 都市休闲风格的时装服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在陈峰还是一名十二三岁的少 年的时候,浣汶还是一家默默无闻的小规模服装生产厂家,九十年代中期以后,公 司先后引进法国、意大利等欧洲国家最先进的管理理念、创意设计以及国际一流的 营销模式,短短几年取得了惊人发展。如今,浣汶公司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浣雯” 牌女装以及“浣汶”牌男装,在国内及东南亚各大中城市拥有品牌加盟店上千余家, 不仅在业内享有令同行钦羡不已的知名度与美誉度,而且早已成为都市时尚白领男 女衣柜里的经典服饰。 浣汶公司的生产厂区都设在郊区,矗立在海边这座气势磅礴的大厦里,汇聚着 整个浣汶集团的中高层管理精英。苏竞三年前来过一次,事隔三年他已经不再记得 陈峰办公室所在的楼层。他在一楼大厅里按照浣汶公司组织结构导引图,找到了市 场部的办公区域,很顺利地找到了陈峰的办公室。 刚才进大厦之前他给陈峰打过电话,说他路过这里忽然想进来看看他。陈峰自 然表示欢迎。 走进陈峰办公室之前,苏竞在思索着用什么样合适的话题打开突破口。 据董晓晗供述,她在遭遇鲁小昆暴力毒打之后,第二天与陈峰待在一起整整一 天,而两天之后鲁小昆就遭遇毒手。鲁小昆的遇害,与他的夫妻矛盾有因果关系吗? 是必然的?还是偶然的? 更加巧合的是,鲁小昆遇害当晚,陈峰与苏竞在一起,在贵都大酒店咖啡厅一 直待到凌晨两点。那次见面,是苏竞主动约的陈峰。可时间却是陈峰定的。见面前 的一天,苏竞跟陈峰打电话,说出来聊聊。陈峰便说,好,我安排好时间给你打电 话。第二天下午,陈峰便打电话给苏竞,说今晚吧。于是两人便见了面,在一起待 了那么久。分手时天下着雨,陈峰还坚持送苏竞回家。 就在那天晚上,鲁小昆出事了。 陈峰的办公室宽阔敞亮,窗台上摆着蝴蝶兰、君子兰,还有十多种兰花苏竞都 叫不上名,墙上挂着名人书法,茶几和办公桌的下面,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跟苏 竞那种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大房间里办公的简陋环境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了。 在办公室里的陈峰,居然一身休闲的打扮。上面是白色针织衫,下着浅色休闲 裤,一双软底的运动鞋,加上眉清目秀、朝气蓬勃的一张脸,陈峰站起来迎向苏竞 时,苏竞感觉到一片阳光向自己洒来。 显然,苏竞不期而至,陈峰十分高兴。他立即停下手头所有的工作。秘书进来 客气询问苏竞喝点什么,苏竞便要了一杯水。 “真是稀客,你怎么会忽然想起到我办公室来呢?”陈峰微笑着问他。苏竞笑 笑说:“刚才我路过这里,忽然想参观参观你的工作环境。没有打扰你吧?”陈峰 笑着道:“你来打扰求之不得。不过,我觉着这不是你的真实意图,记得三年前刚 上班时,我带你来参观过。”被陈峰一语点破,苏竞并不觉得尴尬。他脸不红心不 跳地说:“再来参观一次,看有没有新的变化。” 两人坐在沙发上,天南海北聊了大约半个小时。陈峰要秘书不要进来打扰,却 不停地被电话铃声骚扰,只得时不时地向苏竞说“抱歉”。最后,苏竞看看手表: “呀,不能再耽误你的时间了,我得走了,下次再来接着聊。” 陈峰也不挽留,起身送客。走到门口,苏竞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陈峰:“ 你知道董晓晗吧?乔煜的那个女朋友。”陈峰眼睛里立即表现出异样的神情,他点 点头道:“知道啊,还是你们介绍我和她认识的。怎么?你经常见到她吗?她现在 怎么样啦?” 陈峰的脸上,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关切之情。苏竞只是很随意地说:“前几天我 见着她了。” 陈峰笑了笑:“她上你们家找乔煜玩去了?”“不,”苏竞道,“那天我办案 子到机场,在候机室看到了她,她当时正准备去旅游。”陈峰问:“是吗?她上哪 儿去旅游?” 看上去,陈峰还不知道董晓晗出了事。苏竞轻描淡写地说:“可她没走成,因 为突然发生了一件事,让她不得不改变了行程。后来她没登机,又离开了机场。” 陈峰望着苏竞的眼睛:“发生了什么事?”苏竞道:“我们没有多说话,我只看到 她离开机场,别的她也没告诉我。” “噢。”陈峰点头微笑着,神情里却若有所思。 走进电梯的时候,苏竞抬腕看看表,时针指向下午四点一刻。 晚上,苏竞一进家门,看到乔煜,开口便问:“陈峰跟你打电话了吗?”乔煜 看着苏竞,有些吃惊:“你现在成小诸葛了。”苏竞问:“什么时间?”乔煜道: “在我手机上,你自己看。” 乔煜从包里取出手机,递给苏竞。苏竞看到,陈峰打电话的时间是下午四点二 十分。苏竞算了一下,他告别陈峰走进电梯时是四点一刻。而安丽在电话中告诉他, 董晓晗的手机在四点十八分的时候,来过一个电话,来电显示正是陈峰办公室的电 话号码。也就是说,苏竞前脚离开,陈峰就拨打董晓晗的手机。由于董晓晗的手机 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状态,于是,陈峰又转而接通了乔煜的电话。 苏竞问乔煜:“陈峰在电话里给你说了什么?”乔煜想了一下,歪着脑袋道: “我不告诉你。”苏竞上前抚抚她的头发:“好媳妇,难道你还有什么条件吗?今 天晚上我洗碗擦地好不好?”“不好!”乔煜撒娇说,“你洗过的碗上还沾着米粒, 我再不让你洗碗了,擦地就更不用说了,你擦完一遍我还得擦两遍,你就会糊弄人。” 苏竞说:“要不我给你做个拿手好菜吧?”乔煜噘着嘴说:“不吃,你有什么拿手 好菜?昨天你做的菜我都不好意思不吃,怕打击你。”苏竞放开她:“那你说吧, 你想要什么?”乔煜道:“你告诉我,鲁小昆这个案子,你们弄到什么程度了?晓 晗什么时候能出来?你们现在找到什么重要线索了吗?”苏竞无可奈何道:“要能 找得到,我还这么低三下四求你吗?” 关于案子,他不会对任何人多讲,包括乔煜。这是纪律、原则。再说,他也不 想因工作之事使家人受到烦扰。不过介于董晓晗与乔煜的特殊关系,他不得不向乔 煜询问一些必要的问题。看苏竞这个样子,乔煜有些不满:“唉,你们现在这帮警 察,真让人失望,老百姓还怎么信任你们呢。” 苏竞言归正传,改变了谈话方式,不再向乔煜询问,也不再哄她,而是沉下脸 来,一针见血道:“即使你不说,我也知道陈峰跟你通话的内容,他向你询问董晓 晗现在在哪儿,发生了什么事,对吧?”提到董晓晗,乔煜的目光又瞬间黯淡下来, 她点了点头。苏竞问:“你没跟他讲什么吧?”乔煜摇摇头:“我什么都没讲,按 照你吩咐的,只说不知道。”苏竞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机。他道:“好了,好媳 妇,快做饭去吧,饿死了。”乔煜嗔怪:“你不是说你要给我做个拿手好菜吗?” 苏竞说:“我怕我做出来的菜你不好意思不吃,还是你去吧,你做的菜最好吃。” “你就会哄人。”乔煜转身去了厨房。一会儿又拿着锅铲跑过来,问苏竞:“ 我可不可以去看看晓晗?”苏竞说:“不可以。现在她这个情况还不允许探视,如 果你有什么话想对她讲,我可以转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