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狄金森:我说爱情如苦修(2) 几封并不热烈的回信,几次偶然的邂逅,构成了一生的回忆。把仅有的一点 点爱情放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品味,最后酿成了蜜;一遍一遍地涂颜色,把一幅 用笔稀薄的素描,最后画成了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 外表如修女的她也曾经唱过铿锵的爱之宣言《等待一小时,太久》: 等待一小时,太久—— 如果爱,恰巧在那以后—— 等待一万年,不长—— 如果,终于有爱作为报偿 永无报偿,我知道。爱一个人就如同苦修。是我自己愿意穿上芒鞋,拿起僧 钵,将金缕衣换成百衲衫,拄起竹杖踏上不归路的。是我一心向佛,我怎敢命令 佛向我靠近。 所以,我仍然是一颗修女的心,把你当信仰一样地来爱。我不要求你给我尘 世的幸福,甚至我不愿意让你知道我在爱你。 这样,静悄悄的就好,像风的手掌抱住森林。 到弥留之际,我都会守住这个秘密。只是,我想: 为你开花,逃出墓地, 让我的花开得成行成列! 被她爱着的人是多么幸福,可惜他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女子,愿意逃出墓地, 愿意为他开花,开得成行成列,等待他从花丛边经过。 爱得那么热烈,爱得那么谦卑,爱得那么高贵,爱得那么幽微。 一场南北战争成就了《乱世佳人》,可对于狄金森来说,战争始终是响在远 方的炮火,她躲在自家的花园里,躲在自己的闺房里,躲在属于自己的小小世界 里,写诗。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看。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她的单纯成就 了她的丰富。 弗吉利亚·伍尔芙说过,一个女人要成为作家,必须有两个条件:一是有五 百英镑的年金,二是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狄金森这两点都具备了。世事的纷 扰被她挡在心门之外,她只管让一颗洁白的心在黑暗的泥土里成长。 她只思考死亡、自然、爱情、永恒的问题。 她选择了独身,为的是把自己完全献给诗歌和爱情。洁白的衣裙是祭坛的桌 布。巴尔扎克曾经说过俏皮话:一个小伙子应该注意自己的内衣是否洁白,因为 爱情的祭坛上需要洁白的桌布。 她的诗歌表现出智识上的丰饶,而非身体和自然的丰饶,与聂鲁达、惠特曼 的诗歌相反。后者代表着人间热气腾腾的原欲、葳蕤的生命力,用叶嘉莹的话叫 做" 直接感发的力量" ,而狄金森的诗歌却需要思索、细细体味,常读常新。那 么多的破折号是她在沉吟,是我们在思索,是中国画里的" 留白" 。 像一道禅,像一杯苦茶。 她无疑是赞同雨果的那句话的:比陆地更广阔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广阔的是 天空,比天空更广阔的是人的心灵。 她的一首诗与雨果的想法如出一辙: 头脑,比天空辽阔 头脑,比天空辽阔—— 因为,把他们放在一起—— 一个能包含另一个 轻易,而且,还能容你—— 头脑,比海洋更深—— 因为,对比他们,蓝对蓝—— 一个能吸收另一个 像水桶,也像,海绵—— 头脑,和上帝相等—— 因为,称一称,一磅对一磅—— 他们,如果有区别—— 就像音节,不同于音响—— 她比雨果更有胆识的地方在于认为人的心灵甚至可以和万能的上帝抗衡。因 为他们都能创造属于自己的伊甸园。 我想起伟大的米开朗琪罗,1508年,教皇朱利奥二世要求米开朗琪罗为梵蒂 冈西斯廷教堂绘制穹顶画《创世纪》,他花了4 年零5 个月,终于完成了这一传 世巨作。他长期躺在一个18米高的架子上,仰着头,夜以继日地工作。完工的时 候,37岁的他已经累得像一个老者。由于长期仰视,他的头不能低下,看信都要 举到头顶。他用自己的健康,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坚韧,创造出了不朽的《创世 纪》。 狄金森也是一样,几十年如一日,抵挡住尘世幸福的诱惑,用她的笔,用她 的诗歌,筑起一个巨大的穹顶,上面星光灿烂。 读她的诗,你会发现原来在一袭缁衣的里面,还可以有着这样的流光溢彩, 深入她的心灵,你会发现一个凡·高绘出的群星璀璨的天空。星星都被热情熔化 了,变成了流体。整个天空成了熠熠生辉的河流。像坟墓一样的幽闭中,居然别 有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