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卓尔靠在墙上,望着一地碎片,感觉自己也象碎裂了似的,钻心地疼。 被冲到门边的金鱼挣扎了一下,发出“扑”的一声很小的响声,卓尔回过头凝 视了一会儿,慢慢走过去,弯身拾起。金鱼微闭着眼睛,眼睑下挂着一滴晶滢的液 体,不知道是水,还是泪。卓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卫生间,把金鱼放进 浴缸里。正要收拾地上的碎片,这时,电话响了。她木然地站在那儿,望着桌上的 电话机,仿佛没听到它发出的声响。 电话执着地响着,卓尔依然站在那儿,响到第6 声的时候,她走过去接。里面 传来一阵忙音。卓尔把话筒拿到眼前看了一眼,不无凄楚地一笑。自己的爱情就象 这电话,不想接的时候,它一个劲地响。等你想要接了,它又嘎然而止。 卓尔走到床边,身子直直地趴上去,把脸埋在被子里。 门外响起敲门声,卓尔一翻身坐起来。 “谁?” “是我,方晓。” 卓尔坐在床边没动。敲门声又响了起来,伴着方晓的声音:“卓尔,快开门!” 卓尔走过去开门。方晓一步踏了进来,看见地上的碎片,镇静地笑笑,“怎么, 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了?” 卓尔默然无语,关上门,拿起笤帚,方晓忙接过来。 “我来。你坐那儿,别扎脚。” 卓尔看了一眼方晓,他说话的口气很轻松,脸上的表情也很平静,弯着身子, 动作麻利地把地上的碎片扫成一堆,眼睛四处搜寻着,看还有没有碎片。 卓尔去拿撮子,刚走了一步,一阵钻心的疼痛从脚底传来,忍不住叫了起来: “哎呀!” “怎么了?”方晓扔下笤帚,过来扶她。 卓尔靠在方晓怀里,血顺着脚掌流了下来。方晓把她抱起来,放到沙发上,只 见前脚掌上粘着一小片碎玻璃片,血就是从那儿流出来的。 “躺着别动,有没有药布?” “有,在电视柜下面的抽屉里。” 方晓两步过去,打开抽屉找到药布,剪下一块,小心翼翼地把伤口周围的血擦 净。血又涌了上来,方晓又剪下一块,叠成几折敷在伤口处,又用药布围着缠了几 圈。一边缠一边抬头看看卓尔,问:“疼吗?” 卓尔摇摇头,心里一阵委屈,泪水涌了下来。方晓拿起茶机上的纸巾,为她擦 眼泪。卓尔接过来:“我自己来。” 方晓俯下身看卓尔脚上的伤口,血又渗出来,把药布染红了。 “还在流血,穿上衣服,我送你去医院。” 方晓站起身,卓尔一把拽住他。“不,我不去。” “听话,去吧。把伤口消消毒,可能得缝几针,要不时间长不愈合容易感染。” 方晓拿开卓尔的手,进屋拿来外衣、袜子,帮她穿上。卓尔扶着方晓站起来, 走到门口穿鞋。可受伤的脚裹着沙布,穿不进去。 “别穿了,别碰着伤口。就穿拖鞋吧。来,我背你。” 方晓要背卓尔。卓尔推开他:“不用,我自己能走。” 方晓让卓尔把手搭在自己肩上,自己扶着她的腰,慢慢往前走,走了两步不放 心地问:“行吗?还是我背你吧!” “没事儿。我跷着脚,用脚后跟走。” 方晓扶着卓尔下楼。出了楼门,不由分说,把她背到车上,向市中心医院驶去。 因为是休息日,看病的人比往常少。原雪芳看完最后一个病人,抬头看看表, 快11点了。把桌上的东西归拢了一下,对门口的值班护士说:“我出去一下。” 原雪芳穿过一楼大厅,来到急诊室门前。正要敲门,门开了,一位中年女医生 一边回头说着什么,一边急匆匆往外走。原雪芳拍了一下她的胳膊,叫道:“张楠。” 被叫做张楠的人转过身来,看见她一愣:“雪芳,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家休 息吗?” “在家呆着更难受,还不如来上班。”原雪芳淡淡地说,“你忙不忙,要是不 忙我们等会出去吃饭。” “急诊室哪有不忙的,一上午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这不刚闲下来,正要去 上厕所。正好,你陪我去吧。我们说会儿话。” 张楠一只手插在白大衣兜里,一只手挽着原雪芳的胳膊,沿着走廊往外走。 “你妈身体怎么样?她有高血压,你也知道这病就怕着急上火。你爸这一走, 够她受的 。这几天家里千万别离人。”张楠关切地说。 “没事儿。我妹妹陪着她呢。本来昨天我想留在家陪她,可一看到她的样子, 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所以还是回家了。”原雪芳说,脸上露出一种难以形容 的复杂表情。 张楠觉察到什么,急忙问:“回家怎么了?你和老宫吵架了?这个混蛋这时候 还敢欺负你-” “没有。”原雪芳打断她,“是我要和他谈的。我已经决定了,本来想中午吃 饭的时候告诉你。” “怎么,你要离婚?”张楠惊诧道。 原雪芳点点头:“是。” 张楠停下来,把原雪芳拉到走廊边上,压低声音问:“为什么?他又和那个女 人纠缠上了?”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那是为什么?” “为我自己。”原雪芳一字一句地说,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 “我现在已经不怎么恨他了。我爸住院的时候,曾经告诉我,他年轻的时候, 有过一个要好的女人。是他惟一真正爱过的女人。他曾想过要离开妈妈,和她在一 起。但那时我和妹妹太小。他不忍心,只好和那个女人分手了。” “真的?”张楠一脸惊诧。 “嗯。他亲口对我说的。” “可是,做父亲的为什么要和女儿说这个?”张楠不解地问。 “可能是知道自己来日不多,不想把这个秘密带到坟墓里去吧。”原雪芳抬起 头,看了一眼张楠,“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你知道吗,我听到这件事竟然没生气, 还暗暗为爸爸高兴。知道他曾经有过自己心爱的女人,有过发自内心的甜蜜和快乐。 就算不久于人世,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也算没白来世上这一遭!” “哟,你真行,换了我可做不到。我肯定会为妈妈鸣不平。” “可能是因为他是躺在病床上说的这番话吧。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毕竟,他 为了我和妹妹牺牲了自己的爱情。我想我没资格再责怪他什么。” “嗯,你说的也是。”张楠点点头,劝慰道:“既然你爸爸都能这样,你为什 么非要走这一步呀?” 原雪芳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也知道,婚姻就是过日子,但现在和过去不一 样,可以不必过得太委屈。这也是我爸爸临终前对我说的-可以忍让,但别太委曲。” “真是的,他为什么对你说这样的话?” “可能是他知道我的婚姻也遇到麻烦了吧。” “他怎么知道的?你告诉他了?” “没有。他可能觉察到了。他也是男人嘛,只有男人才更了解男人。我们女人 和他们就象隔着一道门槛,永远也不会真正了解他们,就象他们永远也不可能真正 了解我们一样。” 张楠盯着原雪芳,问:“你要离婚,你儿子怎么办?” “给他。” “真的,你舍得?” “舍不得也得舍。孩子是两个人的,为什么离婚就得女人带!” “你说的对。”张楠一点头,“凭什么你一个人含辛茹苦,让他们欢欢喜欢谈 恋爱。让他带着儿子去恋爱吧,看哪个女人敢嫁给他!” 原雪芳木然地一笑,“除了钱,家里的东西我什么都没要。既然决定改变,就 来个干净彻底,我不想让以后的生活还留着过去的影子。过两天我就找房子,搬出 来-”说到这,原雪芳突然停住了。 方晓扶着卓尔向这面走来。卓尔低着头,跷着脚,一步一颠慢慢走着,没注意 到原雪芳。原雪芳却把她看个清清楚楚。看着他们越走越近,她下意识地一转身, 背对着他们。 方晓扶着卓尔走过来,冲张楠一点头:“医生,请问急诊室在哪儿?” 张楠伸手一指:“往里走。”她冲原雪芳耸了耸肩,压低声音说:“得,又来 病人了。我得回去了,中午吃饭时再和你聊。” 说罢,转身要走,忽然觉得原雪芳神色不对劲,回过身来问:“哎,你没事吧?” 原雪芳冷笑了一声,象是对张楠又象是对自己:“这世界真小啊。” “怎么了?有话直说!你知道我是急性子!”张楠一跺脚,催促道。 “你不是老问我他外遇的那个女人是谁吗?”原雪芳朝已经走远的卓尔背影一 呶嘴:“呶,就是她,你的病人。” 张楠回头看看,半张着嘴,半晌才合上。 “呵,这可是天意。我得好好关照关照她。” 张楠转身就走。原雪芳冲她背影喊:“张楠,你别乱来!” “我知道。” 张楠头也不回,蹬蹬蹬已经走出了十几步远。 方晓扶着卓尔走到急诊室,门半开着,里面只有一位医生,病人却排了好几个。 方晓把挂号单夹在病历本里递给门口的护士,护士往桌上一放:“坐那等着吧。” 方晓扶卓尔在门口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心里滴咕道:怎么就一个医生?一抬头, 见刚才在走廊上问路的那位女医生走进来,赶紧过去。 “医生,她脚扎破了,您给看看吧!” 张楠在办公桌前坐下,带上口罩,说:“挂号单。” “在这儿。”方晓回身拿起桌上的病历本递过去。 张楠把挂号单抽出来,撕去一角,放在桌子一边,往身后一指:“到里面处置 室,我检查一下。” 方晓扶卓尔往里走,张楠喊住他:“哎,家属别进去。” 方晓在门前停住,卓尔自己扶着墙边走进去,坐到病床上。稍顷,张楠起身进 去,随手把门关上。 张楠打开卓尔脚上的药布,看了看,问:“怎么弄的?” “玻璃片扎的。”卓尔轻声说。 张楠用镊子夹了一块酒精棉,先把伤口周围擦了擦,又换了一块敷在伤口上, 卓尔疼的“哎呀”了一声。 “疼忍着点儿,给你消消毒。”张楠瞟了她一眼,夹住酒精棉来回擦了几下, 卓尔痛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使劲咬着嘴唇,不出声。 张楠把酒精棉扔掉,说了句:“伤口太长,得缝合一下。”转身出去。 方晓一直等在门口,见张楠出来,小心翼翼地问:“医生,要不要紧?” “要紧倒不要紧,不过伤口太长,得缝合一下。”张楠漫不经心地说,走到办 公桌前,开处方单。 “家里有没有消炎药?”张楠问。 方晓一愣,道:“唔,可能没有了,你开点儿吧,要进口的。” 张楠开好处方递给方晓:“去交款。” 方晓拿着单子出去了。 张楠又对护士道:“小孟,有位病人需要缝合,帮我准备一下。” 护士答应了一声,走进处置室。张楠坐在办公桌旁,用手指敲着桌子,等了一 会儿才进去。她带上手套,拿起针管,往卓尔脚掌伤口上部肌肉处注射麻药。稍顷, 用镊子敲了敲卓尔脚掌,问:“麻了吧。”不等卓尔开口,她用夹子把伤口撑开, 把酒精棉探进去来回擦洗,卓尔痛得忍不住叫了起来:“哎呀!” “怎么,还没麻吗?”张楠抬起头看看卓尔,问:“你常喝酒吗?” “不。怎么了?”卓尔不解地问。 “酒精有缓解麻药的作用,再等一会儿吧。” 张楠用镊子又夹了一块酒精棉,故作小心地擦着伤口四周,一边擦一边问: “陪你来的是你男朋友吧?” 卓尔迟缓了一下,点头道:“嗯。” 张楠声音柔和地:“他对你挺好的。” 卓尔抱以一笑,没言语。 张楠俯下身,眼睛盯着卓尔,声音厉色道:“那你为什么还抢别人的丈夫?” 卓尔一怔,抬起头,看着张楠口罩上面一双充满敌意的眼睛,不由得浑身一颤。 张楠把酒精棉往托盘上一扔,冷笑道:“怎么,害怕了?” 卓尔咬紧嘴唇,默不作声。张楠拿起针,朝卓尔晃了晃,用略带嘲讽的口气说 :“不用怕,你现在是我的病人。这点儿职业道德我还有。” 张楠用针刺了一下卓尔脚上伤口,问:“麻没麻?” 卓尔感到有一种麻酥的感觉,点点头。 “那好,我开始缝了。” 张楠开始动手缝合。她手中的针每穿过一次,卓尔的心就象弹簧似地,跟着弹 跳一下。卓尔两手用力握在一起,额头渗出汗珠。 张楠缝完最后一针,把线剪断,对护士道:“好了,包上吧。”摘下手套,往 托盘上一扔,看也不看卓尔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卓尔注视着她的背影,目光中混合着愤恨、悲痛和委屈。 “好了。可以走了。”护士说,转身收拾托盘上的杂物。 卓尔走出病房。方晓过来扶她:“好了吗?” 卓尔轻轻点了下头,脸色阴沉着。方晓又问:“还疼不疼了?” 卓尔看了一眼坐在办公桌前埋头写着什么的张楠,赌气地说:“不疼。” 张楠并不理会,把写好的病历递给方晓,“记住,7 天拆钱。这期间别吃刺激 性食物,别做剧烈运动。” “知道了,谢谢您,医生。”方晓欠了欠身子,满是谢意地说道。 出了急诊室,方晓要背卓尔,卓尔说什么也不让,方晓见她不高兴的样子,没 再坚持。扶着她,慢慢走出医院。 回去的路上,卓尔望着窗外,一句话也不说。 方晓觉得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方晓问。 卓尔摇摇头。 “饿了吧?” 卓尔又摇摇头。 方晓把车开到中山路,停在国际酒店门前。 “走,我们去吃饭。” 卓尔坐着不动。 “我不想吃。送我回家好吗?” “我饿了,就算陪我吃吧。” 方晓说着,推门下车,绕过来扶卓尔。 两个人走进酒店,乘电梯到顶层,方晓带卓尔去自己的房间。 一进门,方晓帮卓尔脱去外衣,把她扶到床上,抽出枕头立在后面让她靠着, 抬起那只受伤的脚,放到床上。 “想吃什么?我叫他们送到房间来。” “什么都行,我不饿。”卓尔靠在床头,声音无力地说。 方晓拿起电话,订了两份咖喱饭,两个素炒青菜和一个乌鸡汤,约莫十几分钟 的功夫,侍者把饭送到房间里来。 方晓把茶机搬到床边,把饭菜摆在上面,去洗手间拿了条湿毛巾给卓尔。 “擦擦手,吃饭吧。” 折腾了一上午,方晓确实饿了,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卓尔却一点食欲也没有。 她木然地用筷子搅着碗里的饭,半晌才吃一口。 “快吃呀!要不一会儿我都抢了了!”方晓开玩笑道。 卓尔抬头看看他,心里一阵酸楚,低下头。神色黯淡下来。 方晓看着她。“怎么了?脚又疼了?” 卓尔摇了一下头,夹了口饭放到嘴里,机械地嚼着。卓尔勉强吃了几口,把筷 子往桌上一放:“我吃好了,你慢慢吃吧。” “怎么就吃这么点儿?”方晓问。 “我不饿。”卓尔摇了下头。 方晓放下筷子,“那好,你累了,先休息吧。晚上我们下去好好吃一顿。” 方晓把茶机搬回原处,从柜里拿出一套蓝条睡衣。 “换上睡衣,好好睡一觉。这几天你先住在这儿,等脚好了再回去。来,把钥 匙给我,我去给你取东西,都需要什么?” 方晓边说边从卓尔外衣兜儿里掏出钥匙。卓尔注视着他,内心剧烈地斗争着, 最后,她下决心似地叫道:“方晓!” “嗯?”方晓转过身来。 卓尔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刚刚下定的决心刹那间又退了回去。方晓似乎明白了 什么。 “我知道,你是要对我说一句话吧!其实你不必说,我没有别的意思,你脚坏 了住在这儿方便,如果你不愿意我现在就走。”方晓往外走,卓尔叫住他:“方晓!” 方晓停下来,背对着她。 “难道你一定要说出来吗?” “我想是的。” “那你说吧。”方晓叹然道。 卓尔两眼盯着他的背影,轻声但有力地说:“我爱你!” 方晓怔住了,转过身来,看着卓尔,眼中射出挚热的光。卓尔迎着他的目光, 微微启动嘴唇,“我爱你!” 方晓心头一热,奔过去,张开双臂,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 -------- 梦远书城